第3章

  被叫起床時，天還未亮。我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屋裡的另一個大丫環雪煙正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打趣道：「新奶奶睡得可好？」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昨晚是洞房之夜，現在邱連桐的一隻手臂還搭在我的腰上。不由地一陣臉紅，慌忙披上衣服下地。

  雪煙伺候著我洗漱，雲翠端著一碗蓮子粥進來，對我說：

  「奶奶先略略吃些，一會兒要走一大圈請安，早飯怕是沒得吃了。」

  我十分感謝她的細心周到，便道：

  「你們也吃點，一會兒要跟著我挨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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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翠笑笑：

  「大公子這裡是離不開人的，一會兒雪煙陪奶奶去請安，奴婢留在這裡服侍大公子。」

  雪煙邊給我梳頭邊打趣道：

  「奶奶不用管她的，只要有大公子在，這丫頭喝風餐露都會飽。」

  雲翠臉上一紅，嗔道：

  「死丫頭，當著奶奶，胡說什麼！」說著轉身出去了。

  雪煙不依不饒地道：

  「看看，臉都紅了呢，呵呵。」

  梳洗打扮更衣完畢，雪煙便陪著我先去老太太那裡給老太太和太太奉茶請安。

  老太太和太太已經在堂屋等著了。我進去便有丫環帶著，行奉茶的大禮。

  老太太著一件縐紗滾邊的宋錦坎肩，裡面一件繡著長壽竹的栗色真絲長褂，棕色鑲嵌珍珠的摸額勒在銀白色的髮髻上，搭配著頭上一隻鳳凰展翅的花鈿，貴氣十足。

  太太也是宋錦的對襟長服，對襟的紐上繫著一件和田玉的掛飾。頭上豎著時下貴婦人流行的髮式，左右一對兒攢珠的簪花，中間一個金絲纏花點藍蝴蝶花鈿。處處彰顯出她身份的尊貴。

  奉茶完畢，我垂首站立在一旁。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我，道：

  「昨晚黑燈瞎火的沒看清，這桐兒媳婦端的是長的齊整。」

  太太卻歪嘴笑了笑道：

  「只有皮囊有什麼用，也要家世好才能知書達理，品德嫻淑。」

  我在一邊聽到臉上一陣發燙，太太顯然並不把我放在眼裡，說這些話都毫不避諱。

  老太太卻道：

  「我聽說月婉可是出了名的手巧，當年在娘家的時候，便經常有人上門求你的繡品，是嗎？」

  我點頭道：

  「月婉會些女紅刺繡。」

  太太鼻中哼一聲道：

  「也只有小門小戶的女子才需要什么女紅刺繡，公侯家的姑娘只需會些琴棋書畫便可。」

  我答道：

  「琴棋書畫月婉也略會些。」

  老太太點頭道：

  「呵呵，果然桐兒有眼光。那琴棋書畫我老太太倒是用不著，只是這摸額都用的舊了，改日你可幫我做一兩件來。」

  我應道：

  「老太太不嫌棄，月婉定盡心做好。」

  太太鼻中哼了一聲，沒再說話。老太太道：

  「這邊的事完了，你去見見府上的兩位姨娘吧。雖說不過是姨娘，不請安也可，但是她們都為邱府添了兒子，你也要尊敬她們。」

  我點點頭，行了禮告辭出來。想到太太似乎對我很不滿意，雖然不明就裡，但心中難免難過，卻又當著丫環面不好表現出來，著實鬱悶。

  之後又去見府里的三姨娘和四姨娘。據雪煙講，這三姨娘周氏是最厚道的，平日裡也不跟別人爭什麼，又得一兒子，所以甚得老太太喜歡。

  四姨娘張氏最得邱大人寵愛，據說原本是京城某位閣老府上的舞姬，一次邱大人去赴宴，看上了這舞姬，那閣老一方面跟邱大人私交甚好，一方面也有拉攏之心，便將這舞姬送與了邱大人。因為是閣老贈與的，邱大人還正規正距地行了娶納之禮。這張氏也不負眾望，第二年便添得龍鳳胎，邱大人老年得子，既嬌母又溺子，將張氏母子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經常在府上招惹是非。但因為有了兒女，老太太就睜一眼閉一眼。太太雖頗多不滿，但又礙於張氏有閣老府的背景，也只得忍氣吞聲。

  說到布政使府上的公子姑娘，總共有五位。長子就是我的丈夫邱連桐，三姨娘周氏的兒子邱連棟是三子，四姨娘張氏還育有一子邱連槐和一女邱漣漪。除了邱連桐體弱多病之外，其餘幾個公子年紀也都不大，還未謀差事，所以都住在府上。只有二公子邱連桅，據說他的母親二姨娘當年因為得罪太太被趕到家廟帶髮修行，而他本人也被早早送到金陵一個親戚家，很少回來。

  我先是來到三姨娘周氏處，因為不用行大禮也不用奉茶，所以我只是請了安。

  周氏打扮樸素，一身繡著飛雲圖案的銅色絲綢對襟長褂，頭上一支綴有流蘇的點藍蝴蝶銀釵，沒有過多粉飾。

  周氏十分熱情地邀我坐下，我見炕桌上已經備好了茶點，也不好推辭，只得略坐一坐。剛坐下，外面便有人傳到：

  「姨娘，三公子來了」。

  我朝門口看去，一位身著淺藍色袍服的年輕公子走進來，見到我吃了一驚，旋即行禮道：

  「這位必是大嫂了，邱連棟見過大嫂。」

  我急忙還禮道：

  「三弟客氣。」

  邱連棟道：

  「都說大嫂乃宣隸府第一美人，昨日婚宴未曾看清，今日一見才知名不虛傳。」

  我不好意思地道：

  「三弟謬讚了，那不過是市井間的笑話，不可當真。」

  又坐了坐，便告辭出來，邱連棟一直送到門口，還與我約了改日過來喝茶。

  雪煙打趣道：

  「這三公子，平日裡沉默寡言的，我們都只當他性格如此，原來是我們不夠漂亮。今日見了奶奶，這話多的收不住了。」

  我臉紅道：

  「估計因為我是新婦，才這樣哄我的吧。」

  說話間便來到了四姨娘張氏院子門前，剛要進去，卻有一小廝伸手攔住道：

  「我們太太正用飯呢，請大少奶奶西廂房稍坐，等小的們通傳了，奶奶再去請安。」

  我很是吃驚，要知道如果真論起尊卑地位來，張氏不過是個小妾，而我是邱家嫡長子媳婦，地位自是在她之上，若不是今日來行參見之禮，平日裡見了她根本連常禮都不用行的。

  雪煙也是不滿，怒道：

  「告訴你們姨娘，我們奶奶還要照顧大公子，忙得很，如果姨娘沒空見，就等改天我們請示了老太太再定下日子請安吧。」

  話里話外把個「姨娘」兩字說的重重的，說完就攙著我要往回走，這時，只聽院子裡一聲呵斥道：

  「你們這些個沒規矩的奴才，大少奶奶的駕你們也敢攔著。也不過是個奴才，這麼會兒就忘了身份。」

  

  我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塗紅抹綠的妖嬈女子站在正房門口，正是張氏的貼身丫環琉釵。

  「太太飯早用畢了，一直候著呢，還不快把大少奶奶請進來。」

  雪煙白了她一眼，低聲道：

  「還不知是誰忘了身份呢。」

  其實我也聽出來她是指桑罵槐，但是我初來乍到，沒必要一上來就得罪這邱府的紅人，便當沒事似的走了進去。

  廳里正對著門擺了一張八仙桌兩張太師椅，四姨娘就坐在其中一張太師椅上。

  八仙桌後面是一副唐伯虎的《仕女團扇圖》，桌子上擺著景泰藍的一對兒瓷瓶，瓷瓶中間是一個用碧玉雕成的仙女雕像，雕工細膩，栩栩如生。光看這些擺設，便知道四姨娘在府中果然十分受寵。

  不過讓我驚訝的是地上居然也放著用來行大禮的腳墊子，要知道對於地位這麼低的妾室，我原本是連請安都不必的，難道還要對她行大禮不成？心下便不悅起來。

  再看那張氏，錐子瘦長臉，桃花狐媚眼，一雙倒吊柳葉眉，一臉市儈傲嬌氣。頭上是滿頭珠翠，身上是大團花玫瑰色的絲綢夾襖，兩隻手叮叮咚咚的滿是戒指手鐲。華麗倒是華麗，卻免不了俗氣些。

  我心下冷笑了聲，面上卻不作聲色，就當沒看見那地上的墊子，屈膝揖了揖，道：

  「新婦秦氏月婉見過四姨娘。」

  張氏玩弄著手上的一串翡翠串珠，眼皮抬都沒抬，只對琉釵道：

  「哪個不懂事的把腳墊子扔在堂下，沒看見大少奶奶來了，還不趕緊收起來。」

  琉釵趕緊給下邊的小丫環使了眼色，收了腳墊。張氏這才對我露出假惺惺的笑容道：

  「大少奶奶肯過來妾身已經是受寵若驚了，何必如此多禮。琉釵，還不趕緊給大少奶奶看座，把前兒老爺給我的上好貢茶拿來沏了。」

  我道：

  「今日出來給府上長輩請安，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看這時辰，連桐應該要用午飯了，早上囑咐了一定要我回去陪他才肯吃，只好下次再來四姨娘這裡陪您閒坐喝茶了。」

  說完，揖了揖，也沒管張氏什麼反應，帶著雪菸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剛走出房門口，就聽見張氏似乎拽斷了手上的串珠，叮叮咚咚一陣亂響，夾雜著張氏的罵聲：

  「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堆尋常的石頭，還以為是什麼上好的翡翠呢！琉釵，給我把他們都掃出堂去，永遠別讓我看見才好！」

  我和雪煙對眼一望，心領神會地笑了笑走出了大門。

  屋裡琉釵收拾起那散落的翡翠，用手絹包了送到張氏跟前，張氏翻了翻眼道：

  「看著心煩，賞你了。」又道：「她父親也不過是個京畿校尉，還是個待罪自盡，哪兒來這麼囂張的氣焰。！」

  琉釵正高興地看著手中的翡翠，不經意地接話道：「她也不就是憑著那張狐媚子的臉混了個什麼宣隸府第一美人，才矇騙了大公子的嘛。」轉眼看見張氏臉色不對，又急忙道：「其實今日一見，也不過是鄉野貨色罷了。」

  張氏鼻中「哼」了一聲道：「哼，第一美人有屁用，嫁個廢人。」說著又冷笑道：「都說太太明白，我看也不怎麼樣，兒子廢物成那樣，弄個這麼漂亮的小媳婦，就不怕招來的是狐狸精，讓她闔府上下不得安寧。」

  我和雪煙從張氏處出來往回走，事情都結束了，覺得一身輕鬆，便跟雪煙說笑著溜達。雪煙只顧說話，沒留神牆角拐彎處一個人正急匆匆地往裡走，跟雪煙撞了個滿懷。

  那人立時大罵道：

  「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敢擋爺的道！」

  我吃驚於那人的粗俗，伸手扶住差點摔倒的雪煙。那人抬頭瞥見我卻「咦？」了一聲，站住了。

  我看那人雖然年紀不大，卻一臉趾高氣揚，身材魁梧肥胖。身上那件淡紫色團錦長袍雖然華貴，但穿在他身上，實在沒什麼看頭。眉眼間倒是與那四姨娘張氏頗為相像，心下便知這就是張氏所生的那位四公子邱連槐了。

  邱連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一臉怒氣轉為嬉皮笑臉，對我一拱手道：

  「感情這位就是我的新大嫂吧，果然名不虛傳呀。」

  我也只得揖了揖，道：

  「正是妾身，四弟有禮了。」

  邱連槐居然伸手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口中道：

  「哎呀，大嫂也太客氣了，既然到了家裡就該多坐坐再走嘛。」

  我一驚，急忙掙脫了往後退，雪煙趕緊擋在我前面，叱道：

  「四公子，這是你的大嫂，你不要體面，也要顧忌老爺和太太的顏面。」

  邱連槐不但沒有理會，反而腆著臉道：

  「我跟我大嫂自家人親熱親熱，干你個奴才什麼事。」

  說著伸手抓住雪煙的肩膀，一把將她推開。我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雖然知道這四公子囂張跋扈，卻不知他連最基本的禮義廉恥都沒有，一時竟嚇呆住了。

  突然一聲厲喝「蠢貨，還不住手！」一個黑影從我背後越過，一下抓住邱連槐的手腕，「噌」一下把他推出去老遠。幾個奴才在背後頂著，邱連槐才不至於摔倒在地上。

  我抬頭一看，一個年輕公子擋在我的面前。他年紀跟邱連桐相仿，兩道劍眉直插雙鬢，鼻直口方，雙目如星，炯炯有神。身著藍底金絲束腰長袍，氣度挺拔威武。長相比之邱連桐更勝一籌，且多了許多英武之氣。

  雪煙見了來人立刻鬆了口氣，喚道：「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