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追兵

  鬱鬱蔥蔥的大樹，從山頂一直蔓延到山腳。入眼之處，一片綠意盎然。往日寂靜的山上，現在卻是人影攢動，人雖多卻不顯吵鬧，只偶爾有衣擺擦過樹枝的聲音。

  蘇綰蹲下身子，指尖掐了一株花蕾呈捧狀的上粗下細的藥草，放在鼻尖輕嗅，氣清香，有極淺的甘味。又見氣表面綠白色，花冠厚稍硬，便知道這是自己此行所要尋找的草藥了，便直起身子，吩咐道：「將這種藥草全部挖走。」

  敵軍現今籠罩在疫病的恐慌中，此藥是最簡單也最珍貴的藥引，蘇綰趁戚光等人都去戰場迎敵，自己帶了人來山上挖草藥。

  雖不想誤傷人命，但在她眼中，還是哥哥為重。所謂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她若不狠下心來，等到敵人反撲，受苦的便是大楚一方了。

  

  孰輕孰重，她尚能分得清楚。

  只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山離蠻人軍營較近，故一路上並未有人高聲，就怕被敵人發現蹤影。

  跟隨蘇綰之人都是戚光留在她身邊護衛她的，平時也沒人打攪她，只是遠遠的跟著，蘇綰知曉他的好意，便也沒有推辭。

  月前她解了中毒軍士的毒，在軍士的眼中便如同神醫一般的存在，就算聲望不及她，卻也差之不遠了。所以一聽說蘇綰要來挖草藥，那些人二話不說就跟了來。

  御醫之前來過，見戚麟身上的毒已經解了，跟蘇綰交流了一番又回了京，畢竟他是要跟在皇帝身邊伺候的，此次情況緊急才能出宮，自是不會留在軍營之中的。之前見識過軍醫的本事，將士們對軍醫的可信度下降了不少，反而是信賴蘇綰的居多。

  若讓她單獨出去出了什麼事，別說將軍不饒過他們，他們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蘇綰看著只顧低頭挖藥草的人，聽著風中傳過來的響徹雲霄的吶喊與廝殺，眸中閃過一絲悵然。

  古來征戰幾人回，一將功成萬骨枯。戰爭從來都是殘忍的，受苦的永遠都是百姓。只是希望，這場戰事能夠早點結束。

  每次看著身受箭傷渾身浴血的將士被抬回營來，肅穆的同時卻又有幾分悲涼。她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大夫，除了治病救人，卻是什麼忙都幫不上。

  不期然的，她突然想起自己最開始拜莫岫為師之時她問自己的那句話。

  若是有一天，你必須得用毒害人，你會怎麼做？

  她正在走神，便聽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姑娘，有人上山來了。」

  蘇綰一驚，回過神來，眼睛銳利了幾分：「挖了多少了？」

  那士兵回道：「大部分都被挖走了，還剩下一小部分。」

  蘇綰稍微沉默了一下，便道：「咱們撤。」

  只剩下一小部分，就算被敵軍挖走，對於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沒什麼大用。蘇綰怕上山的人多了，自己這邊的人逃不了，便當先帶人離開。

  蘇綰剛帶人離開此地，便有一隊人上了山，為首一人身著鎧甲，五官英朗，眉眼凌厲，頗有種傲視天下的氣勢。他四處打量了一陣，英眉皺起，聲音冷冽似寒冬飛雪：「這裡有人來過了，給我追！」

  來人是蠻族恭親王世子，為人暴戾無常，心狠手辣。此次領命帶人來挖草藥已經覺得夠憋屈了，到了才發現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這讓他怎麼不氣？

  他帶來的人都是他的親兵，見主子暴怒，自是不遺餘力的搜尋起來。

  蘇綰本以為來人是沖藥草來的，見了藥草便不會追究其他的，卻沒想到那些人竟然直接向他們追來。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咬了咬唇，開始下令:「將所有藥草都毀掉。」

  為首的青衫男子有些遲疑:「這樣合適嗎？」費了半天心力挖好的藥草在自己手中毀掉，那感覺不是一般的難言。

  「有什麼不合適的？」蘇綰難得厲色。「毀掉總比落在敵人手裡好。」

  這些人再無異議，紛紛將手中藥草毀掉，然後等待蘇綰下一步指令。

  蘇綰微微皺眉，然後下了決心:「咱們分開走。」

  其餘人大驚:「這不合適，我們一定要跟在小姐身邊的。」

  「追兵越來越近了，還要在這裡追究這個嗎？」蘇綰急道。「青石，你帶人往東面走，我往西面走。咱們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反倒有一線生機。如果實在跑不掉，看能不能躲起來。」

  見青石還在猶豫不決，蘇綰著急的不行，也顧不得其他了，自己直接往西面跑去。

  也就在那時，青石做好了決定，讓另外一人帶一半人離開，自己帶了一半的人親自去護衛蘇綰。

  是他將蘇綰帶到邊關的，蘇策又是派的他來護衛蘇綰，無論發生何事，他都不能拋下蘇綰自己逃命。

  西面一路荊棘密布雜草叢生，短刺劃破蘇綰的衣衫，形容狼狽至極。她嫌頭上的帷帽太礙事，扯下一截來蒙住半張臉，而後將帷帽扔至一旁。

  好在蘇綰雖未學過武，但身姿輕盈，行動十分敏捷，青石等人又是習武的，故雖有荊棘擋路，他們的速度也不算慢。只是後面的追兵也不同尋常，漸漸的，兩隊人馬的距離越來越近。

  青石回頭看了一眼，見雙方勢均力敵，頓時微眯了眼。雖然腳下的速度沒有降低，神經卻沒有之前那樣緊繃。

  前面的蘇綰突然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飛出去，卻被青石拽住了手臂，她回頭，苦著一張臉道：「我跑不動了。」

  青石停下腳步，右手一揮，所有人將蘇綰護在中間，面色警惕的看著對面那群人。

  對面為首一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陣，面色露出喜色：「你們竟然是大楚的人。」又看了看被護在人群之中的蘇綰，見她輕紗遮面，只露出一雙靈動清澈的雙目，又是一身華服，心中料定她的身份不低，臉上的喜色更甚：「上，我要活的。」

  青石嗤笑一聲，這人也太過狂妄了，簡直是找死！

  若是他們人多，青石尚會怕上一怕，但現在敵我雙方人數相差不大，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蘇綰皺了眉，輕咳一聲提醒道：「當心救兵。」

  青石警醒過來，也暗自責備自己大意了。若是因為自己輕敵而傷了蘇綰，他真是玩死難辭其咎。

  蘇綰見兩方人馬戰在一起，默默退後一步，免得自己被誤傷，同時由提高了警惕，聽著四周的動靜。

  若是有追兵前來，她也好提醒青石等人撤退。

  雙方戰在一處，竟是難分勝負，眼前刀光劍影，直讓蘇綰眼花繚亂。突然，她的耳尖一動，側過身子袍袖輕揚，空中漫出淺淡的清香，身側一名士兵便立於原處靜止不動，手中的大刀閃爍著凜凜寒光。

  蘇綰輕嗤，人果然都是找軟柿子捏。這人看她不會功夫，便想著來偷襲。可惜，她雖然不會功夫，但是耳力靈敏，又會毒，自然會讓大意的人吃個虧。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她取出一顆藥丸塞進那人口裡，又重重的拍了他的後背。那人能夠行動了，卻是朝著自己的同伴而去。

  「啊……」一聲悽厲的尖叫，卻原來是一個沒留意的人被中毒的同伴使勁兒咬了一口，忍不住悽慘出聲。

  為首之人被己方兵士這一聲吼給亂了心神，忍不住叱道：「鬼吼什麼？！」話音剛落，便被青石一掌拍中，踉蹌後退幾步。

  他捂住傷處，咳了一聲，知道自己今天是討不了什麼便宜了，便下令道：「退。」

  反正主子只是讓他帶人追蹤，大不了就說沒追上，何苦為了這些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還沒等他後退多遠，恭親王世子已經帶著身邊剩餘的士兵趕了過來，見他要做逃兵，怒斥道：「蠢貨！」

  蠻人尚武，恭親王世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別人不說，反正他是絕對不能容忍貪生怕死的屬下，眼下見人想要逃離，胸中怒意翻騰，恨不得一腳將其踹飛。只是看到對面的人時，他又將胸中的怒意壓抑了下來。

  為首之人見到恭親王世子也是一驚，臉色白得嚇人，見他沒有立即動手宰殺自己，心知尚有轉圜的餘地，便上前躬身道：「世子，咱們現在要怎麼辦？」

  世子？

  蘇綰愣了一下，難不成對面之人還是蠻族皇室不成？不對，有爵位的世襲府邸也有世子啊。看那士兵的樣子，那人地位好像蠻高的。

  恭親王世子微眯起眼睛看著蘇綰，從中射出一道冷光。看到敵方援兵到了還不跑，這姑娘膽子倒是大，居然還敢盯著他看！就算明知自己逃不了，好歹也要裝裝樣子不是？

  不過，軍營之中一向不允許女子出現的，這個女子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想起細作傳來的消息，他又馬上猜出了蘇綰的身份。

  大楚因得戚麟之事特意請了神醫前來，面前這被團團護住的女子，想必就是神醫了。這年頭，神醫還是很吃香的，恭親王世子此刻也沒了格殺勿論的想法，而是吩咐道：「務必給我活捉了。」

  青石看著眼前這近乎多了一倍的人，面色嚴肅，深悔沒有在之前占到優勢的時候趕緊離開。只是事已至此，再怎麼後悔也沒用，肅了臉色，握緊手中的刀，冷聲吩咐道：「保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