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2:柳渡逢故人
2025-01-26 00:49:38
作者: 重晗
章二十2:柳渡逢故人
南燕京城吉梁屬朱雀七宿中柳星所轄,是以,世世代代的吉梁人都頗愛柳樹,家家清泉,戶戶垂柳,年年插柳,處處成蔭。就連其護城河,也取名為柳河。也因此,吉梁還有個別名叫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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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上,一艘船泊在渡口。
一杏衣公子立於船頭,手裡握著一紫晶小盒,他修長的手指在小盒子上時輕時重地按壓著,內蘊著光華的眼睛凝望著岸邊,似乎在欣賞那鬱郁青柳,又似乎透過青柳尋找著旁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子,眉目精緻,精緻得就算神仙也自慚形穢。他不笑的時候,嘴角亦微微上翹,看上去沒什麼煩惱,仿佛時時具備愉悅的心情。遠遠看去,誰都會覺得他賞心悅目,也會覺得這是一個很好商量的人,可是當他走近時,無論是誰,都不敢開口與他攀談——這男子風華太盛,當他走近時,他周遭的人的心早已不由自主的匍匐跪拜。
「公子,渡口風大,您站在這裡已經一個半時辰了。」一青衣女婢柔聲道,她手裡掛了一件披風,卻始終沒有勇氣上前為這個男子披上。
男子收回了目光,嘴角勾的更翹了一些,仿佛從美麗的柳色中得到了饜足。可是他的心思卻恰恰相反,他的心裡在嘆息——他又浪費了一個半時辰,可是,就算他用盡從此刻開始的所有生命去勤勉努力,有些事情也已經再無轉機。那麼,浪費了,就浪費了吧。 柳夭桃艷,柳花已經開敗,杏衣男子用了一個半時辰去仔細找尋,可是敏銳的目光始終搜尋不到半星柳絮。男子的心裡泛出一絲苦笑,再一次承認,在今年桃花開盡,那人披上鳳冠霞帔之後,他的眼睛裡就再也看不見一朵花。
天下春色於他不過一朵凡花,可是那朵花兒卻不願意為他而開。思及此,他的心力閃過些微的責難——女人,果然都是愛說謊的。
「青染,此處已到吉梁,離你家鄉已然不遠,我已令人為你備好盤纏,你自行去吧。」男子收回目光,看向青衣女婢,微笑著走近她,取過她臂彎的披風。
喚作青染的女婢身子抖了抖。
男子踱開幾步,站在離她六尺遠處,柔聲寬慰:「不必慌張。墨沁已經為你在那邊打點好一切,她給你尋了一戶好人家,你可以以遠親的身份投奔他家。」說到這裡,男子笑了笑,語氣里多了小小戲謔,「墨沁心細,還為你備了一份嫁妝,一併存在那戶人家。」
「婢子可不可以不走。」青染鼓起勇氣道,這是她生平頭一次拒絕男子的安排,雖然她知道他的安排一定是最好的。
男子臉上浮現一絲錯愕,似乎驚訝於他那溫順的女婢竟然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莞爾失笑,他語音溫柔,仿佛在哄一個鬧小情緒的孩子:「青染,女孩子應該在青春正好的時候找一個好的歸宿,跟著我這般無根飄蕩,不知不覺就要變成老婆婆了。」
「婢子才十八歲。」青染急切道,想了想,又補充道,「墨沁姐姐都已經雙十年華了。」
男子似乎笑得更開懷,衝著青染眨了下眼睛:「噓,莫讓墨沁聽見,小心她扣你嫁妝。」末了,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十八歲不小了,有些女子十六歲就嫁人了。」
青染垂下了眼睛,失落之情溢於言表——公子還提嫁妝,就是鐵了心讓她走了。不對,不是鐵了心,她的公子,何曾有過心?心是人活下去的動力,心臟停止跳動,人就死了。可公子根本不像人,他也許就是神仙,神仙不會死,神仙,怕是本就沒有心的。
青染太過傷心的樣子讓男子於心不忍,他嘆了口氣,又多說了一句:「墨沁也是要走的,只是她的家鄉比較遠,我要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再送她去。」
青染苦笑一下,絲毫沒有被男子的話語寬慰到,反而更覺得絕望。原來,自小就跟著他的墨沁,對他來說,也不過如此。她青染又怎能再期望什麼?
她想學公子,不論喜怒都能夠微笑,可是她笑不出聲音,勾不起嘴角,倒是引出了眼睛裡薄薄一層熱霧。公子看她,看墨沁,或者看身邊所有的人,都如看待在他羽翼下的孩子一般,又何曾露出過男女間該有的憐惜。
看著男子手裡一刻也不曾放下的紫晶小盒,青染莫名地生出了一份奇怪念頭,一份奇怪的醋意——在即將被自家公子微笑著驅離前,她才忽然發覺,眼前男子對這小盒的情意竟然比一整條船上的大活人都深。
船艙中人影一閃,杏衫公子目光淡淡掃過船艙,溫聲對青染笑道:「青染,去找你墨沁姐姐吧。」他原本想說,你既是我王府出去的,以後若遇上什麼問題,都可以回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些話墨沁又怎麼會不交代,自己何須再累述,笑了笑,他不再言語,這些話便淹沒在笑意里,不復提及。
打發走依依不捨的青染,杏衣男子步入船艙中的書房裡,一灰衣男子早已恭謹立在那裡。他恭敬地行了一禮,雙手呈上一份信函。
杏衣男子接過信函,打開漫掃了一遍,饒是天生帶笑,也忍不住露出些微苦澀——他剛來,那個人卻要走了,她跟他,果然有緣無分。
「下去吧。」杏衣男子淡淡道,饒是語氣風輕雲淡,卻總讓人幻聽出三分笑意。
把玩著紫晶盒子良久,杏衣男子起身取過一頁宣紙,狼毫蘸取漆墨,瀟灑雋永的行書酣暢遊走,不一會兒,一頁宣紙便已經寫滿。
墨是極好的墨,遇風極干,男子將鎮子移開,將宣紙揚在眼前再讀了幾遍。讀著讀著,他忽而笑開,起身走至窗邊,手指一松,那頁宣紙便隨風而去,飄蕩著落入水中,輕輕打了個轉,帶著男子不為人知的心事沉入水底。
看著遇水暈開的淡淡黑墨,男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紫晶盒子,愛憐地撫摸著盒中物:「這心事本就是我的心事,何苦添你煩惱。」
言罷,他旋然一轉身,快步走回書桌,又攤開一頁宣紙,大筆一揮,瀟灑落下兩字。 將宣紙封好,他快步走到甲板,攔住了正戚戚然惜別的青染:「青染,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