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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25 21:36:27
作者: 衛影冥
遠遠地,有個中年男人將一切看在眼裡,他正是這間繡坊的店主,王穎兒的父親。他的眉頭皺得死緊,不是因為兩個孩子違反禮俗在拜堂之前相見,而是楚謀可以粉飾太平的言談舉止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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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出了問題,而且是很嚴重的問題,否則楚謀在穎兒沒看到時所露出的表情不會是那麼陰沉,他思忖了會兒,悄悄地從後院離開。
三日後——李潼走出御書房,整個人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剛剛在裡頭發生的事——父皇說要將她許配給楚將軍。
「不是父皇急著要把你嫁出去,實在是楚謀太優秀了,若不趕快決定怕會被別人搶走,所以父皇才會擅自替你安排。」還以為女兒會開心地露出笑容,卻看到她怔站許久都沒說話,皇帝急得額上直冒汗,趕緊勸道。
日前拒絕的楚謀在他今天再度詢問時總算答應,龍心大悅的他立刻召來樂平告知這個好消息,結果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會是他誤會了吧?君無戲言,他都親口允婚,要是最後變成樂平不肯嫁,那可就麻煩了。
「皇上,恕奴婢直言。」從聽到這件事就一直緊皺眉頭的秦嬤嬤忍不住開口。「楚將軍為何不讓公主從公眾帶任何人過去?這沒道理呀!」
「因為楚將軍不希望被人說成憑妻而貴的人,這更顯出他的品德高潔,咱們都該高興才是。」皇帝解釋兼安撫,腦海浮現楚謀面對他時的情景——
「娶妻娶德,微臣想要的是一名能夠同甘共苦的嫻淑妻子,而非豐厚的嫁妝及陪嫁的宮女,更不願因為迎娶公主而被批判為有心貪戀權貴之人,這一點請聖上成全。」那時楚謀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剛強的氣勢透露出他不再退讓的決心。
這是楚謀答應婚事的唯一條件,不想再節外生枝的他當然應允。反正他之前給的豐厚賞賜已經夠多了,華宅、婢僕、金銀珠寶樣樣不缺,還怕他的寶貝樂平會受到虧待嗎?見秦嬤嬤又想開口,皇帝舉手制止,怕她左右砍了李潼的心思。
「雖然秦嬤嬤沒辦法跟你一起過去,但父皇相信楚將軍絕對不會讓你受苦,若不是如此,父皇怎麼捨得讓你嫁出宮?」他轉向李潼柔道,此時卸下了皇帝的身分,他只是一個希望女兒幸福的慈愛父親。「就算你嫁人,父皇對你的疼愛也不會變,『莫愁宮』會一直為你保持原狀,你隨時想要回來住都可以。」
他停了下,才又再度開口問道——「樂平,告訴父皇,你的意識如何?」
李潼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只知道等她回過神來,人已出了御書房,而父皇歡欣的笑顏依稀還在腦海。她答應了嗎?一思及此,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急跳了起來。
不曾想過出嫁,不曾想過兩次見面的人將會成為夫婿,只是這些天來他的形貌和名字總是不知不覺地浮現腦海,但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卻突然間,父皇將她許給了他。
「皇上怎能讓公主不帶任何人自己一個人嫁過去?」身後秦嬤嬤的忿忿嘀咕拉回她的心神。「我一定要再找機會請皇上三思,寵臣子不是這樣寵的。」
想到要和自小一起相處的嬤嬤分離,李潼垂下眸子,綿長的眼睫輕搧,將那抹不舍的情緒掩下。
她是公主,不能隨便將喜怒哀樂顯露出來,從小到大嬤嬤都是這樣教她的。
「父皇說楚將軍會照顧我,嬤嬤放心。」不舍與難過隱藏在這短短几字里,對習慣把事情放在心裡的她而言,這已是難得的軟弱。
秦嬤嬤眉頭皺得死緊,卻又有口難言。她把公主保護得太好,公主還以為世間的人都像皇宮裡的人一樣,都是那麼謹慎伶俐、恭敬服從,公主卻不知道那全是她費盡苦心才奠定下來的局面,有許多醜陋的事情都是被她擋了下來。
但她怎麼能說?身為一個尊貴的公主本來就不該知道這些,她只消被人服侍得妥妥噹噹就好。根本不需要被這些雜事煩心。想到造成擔慮的始作俑者,秦嬤嬤氣憤不已。
「就算皇上的賞賜再多,楚將軍還是出身平民,他哪裡懂得怎麼過好日子?」那天在街上氣勢輸人的不愉快碰面,讓秦嬤嬤對楚謀完全沒有好感。
那個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粗魯無禮的莽夫,主子都這樣了,在他手下的僕人會好到哪裡去?就算他有心保護公主,他有能力做到嗎?公主這麼嬌貴,哪裡禁得起他們笨手笨腳地糟蹋?!
「未嫁從父,既嫁從夫,父皇將我許配給楚將軍,就算他再貧再苦,那也是我要過的生活。」李潼的嗓音很輕柔,卻是相當堅定。
秦嬤嬤不知該驕傲自己教得好,還是該感嘆公主想得太簡單。皇上在女德方面的要求並不高,看到那些不知禮教的公主們膽敢大肆地討論男人,還可以毫不知恥地再嫁,差點沒把她嚇死。
全賴她的嚴密把關,不讓公主跟她們來往免得被帶壞,還悉心教導公主將女誡和禮儀之書讀全,才能造就出如此高雅的她。只是三從四德固然重要,不代表公主就必須委屈自己啊!
「總之,我會再找機會和皇上說。」這種瑣事她來處理就好。秦嬤嬤結束話題。「在婚禮之前,我必須教導您夫妻間的相處之道。」雖然對駙馬爺不滿,但屬於她的職責她絕不會輕忽。
夫妻……李潼將這個詞再三低回,簡單兩個字,卻代表著深刻的意義。
這表示她不再只是獨自一人,會有另外一個人和她連結在一起,是他,被她深藏心裡的他……她沒發現自己的唇角揚起了笑,淡淡的,卻比盛開的牡丹還燦爛。
第3章(1)
由於不需準備嫁妝,加上吉日在目即,李潼的婚禮籌備期反而是所有出閣公主中最短的一個。
一個是平亂救世的大英雄,一個是嬌恣殘忍的壞公主,消息一傳出,百姓都為楚謀抱不平,卻又希望英勇的他能好好約束壞公主,讓她痛改前非,別再有可憐的受害看出現。
大婚這日,百姓聚集於宮門外,爭相目睹盛況。
在奏揚喜樂的樂隊領頭下,由十六名轎夫扛抬的紫檀花轎出了皇宮,無法為心愛女兒籌辦嫁妝,皇帝只能在送親隊伍極盡排場,以彌補心裡的遺憾。
身著正式宮服的宮婢和全副武裝護送的御林軍多到一望無際,氣派壯觀的場面讓圍觀民眾咋舌驚嘆,完全沒注意到少了嫁妝這一回事。
不同以往,整個儀式完成後,那些宮婢又跟隨送親的隊伍原班隊伍返回宮中,一個也沒留下。
夜色降臨,點燃的喜燭在新房裡搖曳生輝,外頭的喧鬧聲隱隱傳來,更顯出寂靜的新房有多冷清。一身著嫁衣的孿潼坐在榻沿,一整天下來,繁複的成親過程和頭上沉重的鳳冠都讓她疲累不已,但即使新房只有她一人,她仍挺直背脊,不願有一絲的失態。
意識到即將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她緊張地潤了潤唇。
嬤嬤說那過程不好受,有些女人會害怕,也有人會厭惡,但她不是害怕,也不是厭惡,只是想到要和僅僅見過兩次面的他裸裎相見,她的心就跳得好快,難抑的嬌羞和不安讓她不由得紅了臉。
她試著定下心,被紅綃遮蔽視線的她只能藉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來轉移心思,看到在紅艷嫁衣映襯下顯得更加雪白的手,她不禁怔忡出神,仿佛看到有雙布滿皺紋的手覆上她手背的情景。
嬤嬤說太過親近是不合宜的行為,從她懂事後就不曾碰過她了,但今天早上送她到來雀門時,嬤嬤卻將手探進轎內,緊緊地握住了她。
難過一涌而上,李潼閉上眼,縴手收緊,抵抗那股熱潮。從今以後嬤嬤就不在她身邊了,她必須更堅強,別做出會讓嬤嬤失望的事。
「砰」地一聲,房門被用力推開。他來了……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她心漏跳了一拍。雖然她一直等待著他的到來,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她還是慌得不知所措。
在她還來不及穩定心神時,腳步聲已來到她前方,頭上的紅綃被毫無預警地一把扯下。
這和嬤嬤說的不同,紅綃該是用碧玉秤挑起……李潼怔愕抬頭,卻望進一雙充滿憤恨陰蟄的眼裡——
他的臉是熟悉的,但他所散發的寒峭氣勢卻是如此陌生。她呼吸一窒,完全無法將眼前的人和腦海中有如霽陽的他聯想在一起。
看到她,楚謀先是愣了下,然後又因猛烈撲上的激烈情緒而眯起了眼。原來是她!沒想到那日他好心出借轎子,竟因此為自己惹上渦端!
「衣服脫掉。」眼中綻出如刀銳光,楚謀不再看她,轉身逕自脫去身上的喜服。
脫……掉?李潼環顧四周,不見為她更衣的奴婢,而他狠戾迸射的表情讓她問不出口,只好伸出手,笨拙地解著嫁衣上的盤扣。
楚謀將脫下的喜服隨手扔在地上,只剩裡衣的他回頭,看到她沒有任何進展的模樣,濃眉不耐擰起,那張怒火狂熾的臉龐更是嚇人,他上前,不發一語直接摘下她的鳳冠丟至一旁,將她推躺榻上。
被強硬摘除的鳳冠扯痛了她,被猛力推倒的撞擊也弄痛了她,但最痛的是心裡的恐慌,她設想過許多情景,卻沒有一個是像現在這樣。
他在生氣嗎?還是男人在洞房花燭夜都是這個樣子?她試著保持平靜的表情,但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抑不下那股布滿心頭的慌亂與無助。
楚謀緊接著上榻,跨跪在她的大腿兩旁,瘋狂兇猛的神情讓她直覺想逃,在還來不及有所動作前,她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她的嫁衣被他硬生生地撕開。
他的力道之大,就連她的裡衣也被扯亂。沒遇過這種狀況,李潼完全無法動彈,甚至連伸手遮蔽也沒有辦法,她只能驚駭地睜大眼,看著那像要將她狠厲吞噬的他,毫無招架之力地等待他下手的那一刻。
楚謀俯下身子,卻在對上她的視線時倏然停住了動作。那一瞬間,他的表情仿佛被人用力揍了一拳,他目光往下挪移,然後又望回她的眸子,裡頭的憤怒仍在,卻摻雜進她難以辨別的複雜情緒。
他突然握拳朝她揮來,她本能地閉上了眼,然而疼痛沒有降臨,反倒是身下的床榻因重擊傳來震動,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也隨即消失。
那一擊,像是將她的心也擊得停止跳動。須臾,全身虛軟的她才有辦法撐坐起身,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他已不知去向。
她的心仍狂跳著,卻是因為害怕、因為驚慌,而不是拜堂時那種揉和了不安和期待的心情。
李潼無措地揪緊破損的嫁衣,縮到了榻旁,腦中一片紛亂,不懂到底哪裡出了錯……
猶如一陣旋風掠出新房的楚謀躍上屋頂,身著裡衣的白色身影在連綿的屋脊上疾速奔走,最後來到曾經熟悉的屋宅。他躍落院子中間,如今人去屋空的情景讓他痛苦地閉上眼。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當他一如以往地蹈進門,迎接他的卻是貼在門窗上的雙喜紅字和屋內收拾得一乾二淨的情景。
表舅就坐在廊下,那個穎兒總是坐在那兒繡著東西的位子,等著他的到來。
「你以後別再來這裡了。」看到他,表舅低聲開口。「是我們高攀不上你,你就娶了樂平公主吧。」
「您怎麼會知道?」楚謀震驚不已。不過是前天的事而已,聖上甚至是在御書房私下問他,除了恩師以外,應該沒人會知道此事。
「樂平公主看上楚將軍的消息已在眾公主間傳得沸沸揚揚,你以為這事能瞞多久?」昨天離開後,他透過常向他們買繡品的宮婢打聽,得知那日晚宴的情形,立刻明白為何楚謀會出現那樣的表情。
「我不會娶她,我要娶的人只有穎兒。穎兒呢?讓我跟她解釋。」楚謀想進屋找人,卻被攔住。
「來不及了,我昨天已經把穎兒嫁了,她以後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楚謀如遭雷殛,以為是自己聽錯,但周遭的紅色喜字卻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眼裡。他還以為這是為了他們的喜事所做的準備,沒想到……卻是穎兒嫁給他人的殘存痕跡?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好不容易才從喉間擠出沙啞的字句。前天他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些東西,表舅竟在一天之內將她嫁給了別人?「您該知道我不可能會答應聖上,我也絕不會負穎兒,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們只是尋常人家,惹不起壞公主……」他低頭,無法迎視那雙含怒的目光。
「怕她做什麼?我會擋下一切,就算我死她都別想動到你們!」楚謀怒吼。
「潁兒不值得你這麼做,別為了我們這種賤民自毀前程。」就是因為知道無論如何楚謀都不會拋棄穎兒,所以他才用這種無法挽回的方式來讓楚謀死心。「你就答應這場婚事吧,你可以飛黃騰達,我們也不用擔心受怕,所有人皆大歡喜……」
「去你的皆大歡喜!你怎能逼穎兒嫁給她不想嫁的人?我不會讓你這樣對她!她在哪兒?我要見她!」他完全爆發,發了瘋似地攫住表舅的肩頭狂吼。
表舅痛白了臉,卻沒有掙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潁兒是自願的,昨天拜堂完他們夫妻倆就離開長安,等跟你說完我也要離開了。這麼做對咱們都好,別來找我們,忘了穎兒,就當你從不曾遇過我們這一家人,好好做你的駙馬爺吧……」
屋舍依然,卻已人事全非。「啊——」憶起那日的情景,強烈的痛怒讓楚謀再無力撐持,仰首朝天嘶喊,卻釋不去絲毫心中的苦痛。
他以為自己可以捍衛一切,上天卻剝奪了他的機會,即將迎娶的未婚妻嫁作人婦,甚至逃難似地舉家遷離,此生此世再無法得見。
他無法和命運抗衡,因為上天在他什麼都不知情的狀況下,即定了他的輸贏。那股不甘化為強烈的恨意,促使他踏進了御書房,回復聖上——
他答應這樁婚事,唯一條件是不准她帶人過來,任何人,包括那名狐假虎威的老嫗。並不是他屈服了,而是他要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若不是樂平,表舅也不會懼於她的惡名做出這些事,她若不是樂平,英明的聖上也不會為了寵溺女兒而逼迫他。
他不怪穎兒棄他另嫁,他只恨居然有人為了一己私慾而惡意編派別人的人生。她毀了他們,她也別想過得如意順遂,從此之後,她都必須陪他在煉獄中一起度過!
今夜,他懷著滿腔報復之意衝進新房,他不打算憐香惜玉,既然她堅持要嫁,她就該承受這樣的苦果。
他刻意粗暴,像頭野獸只想一逞慾念,更想借著此事傷害她,但對上她那雙眼,他頓住了。
她怎麼能?作惡多端的她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如此脆弱、無助,那片澄澈完全映照出他的不堪。
再看到那身被他撕裂的嫁衣,想到原該是另一個女人穿著它,而這原該是他真正大喜的日子,無法力挽狂瀾的憤恨在胸膛猛烈衝撞,找不到宣洩出口的他只能握拳重捶床榻,旋即一躍而起衝出了新房。
楚謀神色痛苦地閉緊眼,置於身側的拳握得死緊,過了片刻,再睜開時,眼中的傷痛已然抑下,只余恨意,將那雙黑眸覆上了厚厚冰霜。
憶起那日在街上匆匆一瞥時的觀感,他譏誚勾唇。老天不公,明明是一個自私妄為的驕縱女子,卻有著騙死人不償命的好皮相,是他多事,在停下轎子的同時,也註定要惹禍上身。
他再也不會心軟了,他們有一生一世的時間,他會讓她明白,她費盡心思所得來的良人,將會陷她於永劫不復的痛苦之中!
第3章(2)
李潼抱膝蜷坐在床榻靠牆的角落,瑩澈的眼眸在黑暗中閃動光芒,卻是空洞一片。喜燭燃盡後,房間被夜色整個籠罩,她就維持這樣的姿勢沒有動過。
她想起小時候,嬤嬤第一次沒陪她過夜,那一晚,也是這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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