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尹邵雲

  葉家在市內經營的主業雖然是電子產業，但是旗下產業鏈在今年已經逐漸向其他領域發展蔓延。華光集團的標誌遍布大街小巷，隱隱與市內中心的龍頭老大宇光集團呈現對立之勢，所以當秦小詩搭車到達母親所在的醫院門口時，恰好看見醫院的斜對面便是另外一家屬於宇光集團旗下的醫院，競爭態勢不言而喻。

  醫院內部的環境乾淨整潔，前往前台詢問的時候醫務人員的服務態度也都令人感到賓至如歸，秦小詩在前往母親病房的途中不禁感嘆華光對於產業制度化的完善。

  輕輕推開母親所在的單獨病房房門，白色紗簾在微風中輕輕蕩蕩畫出氤氳的弧度，陽光靜好，窗外還有一株高大的玉蘭花依傍著，即使深秋，青蔥的綠葉依舊在冷風中微微搖曳身姿。

  而秦蘭心坐在窗前的藤椅上，身上穿著醫院的灰白條長袖病服，膝上蓋著一張褐色毛毯，她正低著頭細細拿捏著手裡的織衣針，量著膝上毛衣的尺寸。

  「媽，在幹嘛呢？」秦小詩抱著保溫瓶走到母親身前，蹲下身子笑著對母親說道：「我煮了粥，喝點吧。」

  「你這孩子，大清早還煮什麼粥，多冷啊！」秦蘭心看著稚氣未脫的女兒，口中一邊淡淡地責備著，手卻溫柔地揉搓著女兒冰冷的小手。

  秦小詩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的話，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月牙。剛才進門的時候問過主治醫生，雖然母親的身體康復需要漫長的時間，但是比起前段時間總是半夜咳嗽不止的樣子，如今這樣已經讓秦小詩安心了不少。

  「小詩現在手藝不錯，都趕得上媽媽了。」秦蘭心嘗著女兒的愛心海鮮粥，升騰的熱氣粘上臉頰濕濕溫潤，入口絲滑的粥滑入腸道暖和了胃，也暖和了心。

  秦小詩笑眯眯地湊到母親的身前，拿著母親遺留在藤椅上的毛衣，諂媚道：「媽，這是做給我的嗎？」可是手底下毛衣的顏色有些暗沉，不怎麼適合女孩子。

  秦蘭心放下碗筷，輕輕搖了搖頭，「過兩天媽再給你做一件，這件是給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穿的。」

  

  「男孩子？是醫院的人嗎？」秦小詩沒有聽過華光有安排這樣的男生在母親身邊照顧。

  「那個男孩子是醫院的志願者，從媽媽來這裡之後就經常過來陪我說話，給我送些吃的。聽說他是個孤兒，現在也是高三的學生，只是有空才來醫院幫忙照顧我們這些老人。最近天氣冷了，看他天天穿得那麼單薄，我才想著打件毛衣給他。」秦蘭心臉上帶著笑，提起口中的男孩的時候神情中含著長輩的慈愛與憐憫。

  「這麼說來，如果有機會見到，真的要好好謝謝人家了。」秦小詩展開手中的毛衣，簡單大方的暗色紋路透著一點點溫情與關懷，比高檔時裝店中衣服多了一點情感，帶了一點溫暖。

  「他今天應該也會過來，待會就能見到。」

  「扣、扣」秦蘭心的話音剛落，房門口便傳來兩下敲門聲。

  「請進。」秦小詩下意識應了聲，看著門扉開啟，最先露出來的黑衣黑褲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待到那人臉上的黑色鏡框與白皙的膚色徹底暴露在她的面前，秦小詩卻是震驚得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世界兜兜轉轉，該不會真的有那麼多巧合吧！很可惜，事實上生活這邊荒誕的故事書就是各種巧合的集合本。

  尹邵雲在推開門看到秦小詩之後，神情雖沒有她那般驚訝，但是眼眸中的震動卻也瞞不了別人。

  「是邵雲啊，快進來，阿姨給你介紹一下。」不知箇中玄機的秦蘭心熱情地起身牽過尹邵雲的手到了秦小詩的面前，「這是阿姨的女兒，小詩。」

  「你好。」率先恢復淡定的尹邵雲伸出友誼之手主動打招呼，明晃晃的鏡片下全然把秦小詩當成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你、你好。」秦小詩也在對方伸出手後猛然起身，伸出手與對方輕握了一下，隨後瞥見一旁母親疑惑的目光，立刻改正自己過於異常的反應，淺笑著對尹邵雲說道：「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母親的照顧。」

  之後，兩人便在秦蘭心面前演起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剛開始秦小詩還有點心虛，反觀尹邵雲倒是毫無心理壓力，頂著一張面無表情的面癱臉將深藏不露演義到了巔峰。直到尹邵雲領著秦小詩去給母親拿藥，兩人才在母親意味深長的笑容中得到了獨處的機會。

  醫院的花園一反院內蒼白空曠的機械化的配置，花園中各色季節的花園經久不衰，即使沒有春天的桃花也會有秋季的菊花，白玉蘭花在風中搖曳生姿，淡淡香氣若有似無，絲絲縷縷沁人心脾。

  秦小詩與尹邵雲坐在花園的小長椅上，一時間兩人靜默無聲，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人之間的尷尬。尹邵雲天性寡言沉默，即使在學校也是極少開口的主兒，而秦小詩則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是該問什麼，糾結在心裡的千絲萬縷還沒理順就又亂成一團。

  索性，尹邵雲作為葉修齊手底下足智多謀的軍師良才，即便秦小詩不開口也知道對方心中有所疑慮，「你不用多心，我並不是葉少或是葉老派過來的。」

  「不好意思。」被人一針見血戳中心事，秦小詩臉上微熱地道歉著，「只是會在這裡遇到你。」

  尹邵雲看著秋季里比平日顯得高遠蒼白的天空，淡淡說道：「這醫院正好是華光旗下，我也只是有空就過來看看。」

  看什麼？看誰？秦小詩的心中含著疑問，卻不敢貿然開口。身旁的少年皮膚白皙，身材削瘦單薄，十七歲沉默的眼中倒映著天空灰白的色彩，顯得無比寂寥。

  她想起母親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孤兒，來醫院做義工也多是照顧一些老人家。或許他只是想要找尋一絲溫暖，想要從這些人的身上覓得一絲家人的影子。

  在秦小詩憐憫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之前，尹邵雲黝黑深沉的眸子已經移到她的臉上，語氣平平地問道：「你認為自己除了依附華光，便無路可走了嗎？」

  尖銳的，不帶一絲情面的問題直接擊中秦小詩的心。她陷入了沉默，長久以來不願意去深思的問題被人如此直接攤開在陽光下，掙扎的內心此刻無所遁形。

  尹邵雲看得出她眼中的掙扎，也不強求對方能給自己答案，只是話鋒一轉，「這次葉少接手項目，相當於他正式進駐公司，這第一仗至關重要。」

  

  「」秦小詩沒有開口，心內這些道理還是明白的。尹邵雲與青葉都是自小葉華天培養訓練出來以後給葉修齊當幫手的，她與他們之間多少都會有所聯繫。剛才只是怕母親秦蘭心多心，才故意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兩人相識的內情。

  「華光巨大的光環一旦接手，便是一輩子不可鬆懈的責任。」尹邵雲平靜的口氣讓她猜不透話中的含義，但此時她能嗅見他語氣中淡淡的無奈，「你若是想平靜生活，最好的方法便是立即抽身。」

  「我明白。」這是意思最明顯的警告，抑或是勸告。秦小詩撕扯著嘴唇，對這個面冷心熱的少年道了一聲，「謝謝。」

  尹邵雲最後看了一眼秦小詩，手裡提著秦蘭心贈與他的毛衣，起身往院外走去。

  微風攜著幾片落葉盤旋而下，掉落在秦小詩的手邊，她細細摸索著掌心枯葉粗糙干硬的紋路，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她又如何會不明了尹邵雲方才那番的話的意思。一將功成萬骨枯，華光能有今時今日的成就絕非易事，其中不為人知的兇險與艱難恐怕不為人所知。她既然選擇成為葉修齊的助力，那日後必定同樣兇險萬分。

  尹邵雲是感恩她的母親，想讓她遠離這場風暴中心，能盡心盡孝直到母親百年終老。

  但是

  嘴角的溫熱還在，那晚的記憶還清晰可聞。

  一切，都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