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沈沈！」丁采妮背著書包笑著奔向校門外的沈予凡，沈予凡鬆開被丁兆國拉著的左手，接住了一下子撲進她懷裡的丁采妮，要不是丁兆國在她身後扶穩，估計這會兒她們倆都已仰翻在地上。

  連續一個多月，丁兆國幾乎每天下班後都和沈予凡一起去學校接丁采妮放學，三人之間的親密互動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這是一家三口。眼看丁采妮一天天活潑開朗起來，沈予凡深感安慰。而丁兆國則在生活上對她們倆投以更多的關注，確保這一大一小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被檢查出營養不良。如今，沈予凡幾乎每天都和丁兆國一起回丁家吃晚飯，飯後再由丁兆國送回住處。她曾為此抱怨自己被丁兆國養胖了，丁兆國卻仍是總說她瘦，每頓飯都要她多吃一些，逗得她哭笑不得。

  「丁丁現在是只要沈沈，不要叔叔了是吧？」丁兆國伸出雙手輕輕揉搓著丁采妮的小臉。

  「不是。」丁采妮的臉被揉搓成可笑的模樣，吐出的話也是含糊不清，惹得一旁的沈予凡「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是的話你怎麼每次都只叫沈沈，沒叫叔叔呢？」丁兆國收回了自己的魔爪。這算不算吃醋？

  「叔叔。」丁采妮調皮地將嘴巴湊近丁兆國的耳朵。

  下一刻，丁兆國握住丁采妮的小小身體往上提，校服裙擺隨風上下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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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凡正笑睇著眼前兩叔侄的打鬧，手機卻在這時響起，她不禁感到奇怪。她的手機一般不會在這時候響起，偶爾的幾次也是家裡的來電，可昨天她才和媽媽通了電話。

  會是誰呢？沈予凡心裡逐個猜測，同時伸手從手提包里掏出手機。看著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沈予凡猶豫了。她往旁邊挪了挪，環視周圍一圈，遲遲才按了接聽鍵。

  「你好。」她放低了音量，唯恐會被丁兆國察覺。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她又重複了兩遍。

  「是我。」方少凌坐在車內，透過擋風玻璃一側，將正站在校門口的沈予凡收入眼底。一身棗紅短袖扣鈕式翻領襯衣，配上黑色豎條紋西褲，再搭上黑色低跟皮鞋，乾淨利落。確實是她的風格。

  沈予凡強作鎮定地向停靠在路邊的那一排小汽車望去，始終未見有方少凌的身影。「有什麼事嗎？」沈予凡回頭看了看仍在嬉戲的兩叔侄，語氣平靜無異。

  「予凡，我們見個面吧！」方少凌鼓起勇氣再次向沈予凡提出見面的請求，有了前幾次的教訓，他不敢再貿然去找沈予凡，那樣只會讓她更反感，到時候兩人又免不了起衝突。

  沈予凡輕嘆了口氣，像是要壓抑內心的波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開口，「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沒有見面的必要。」她只想安靜過日子，不想再和方少凌有牽扯，再說她現在已經跟丁兆國在一起，兩人的關係雖尚未公開，但這並不代表她不重視兩人的關係，也並不代表她就可以走近方少凌。

  「今晚八點，我會在新天大廈噴水池邊等你，不見不散。」方少凌忽略心底因沈予凡那番話引發的痛感。

  「我不會去的，你不必等我。」沈予凡想也不想就拒絕，她已經沒有退路，那就不要往回走。

  「晚上八點，我會在那兒等你，不見不散。」方少凌平靜地重複。

  「我不會去的。」沈予凡說著將通話掛斷，她深呼吸以求讓自己平靜下來。

  「予凡，」丁兆國拉著丁采妮的小手來到她身邊，「怎麼了？」丁兆國輕易看出沈予凡神情有異。

  「沒什麼……」想了想，這樣的回答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遂補充道，「以前的一位舊同事給我來電，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到時候好約著聚聚。」

  「對方也在你家鄉嗎？」丁兆國一時好奇。

  「嗯，如假包換的J省人。」沈予凡說著拉起丁采妮另一隻手，向停靠在路邊的車子走去。

  「在想什麼？」送沈予凡回住處的路上，她已經不止一次發呆，不，正確來說是從晚飯開始，她已經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沈予凡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對丁兆國笑了笑，「沒想什麼。」

  「是不是困了？」

  「有一點。」內心矛盾掙扎了一個晚上，她只感覺自己的精力已被消耗掉，只想回到房間去倒頭就睡。

  丁兆國騰出右手握住沈予凡置於身側的左手，「要不先歇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話音剛落，沈予凡的手機響了一下，是簡訊息。丁兆國收回右手，握住方向盤。沈予凡則拉開手提包的拉鏈，取出手機。剛剛手機響的那會兒真把她嚇了一跳，她暗自慶幸那不是來電。

  今晚八點，新天大廈噴水池邊，不見不散。

  看了這簡訊息內容，她就知道自己沒猜錯，果真是方少凌發來的信息。再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還有兩三分鐘就到八點。

  為免丁兆國起疑心，沈予凡不動聲色將手機調為靜音收進手提包，這才靠在椅背上小歇。

  第二天早上沈予凡醒得特別早，抬頭看了看床頭柜上的鬧鐘，尚不到七點，設置的鬧鐘也還沒到點。直到這時候她才想起手機昨晚已被自己調為靜音，立馬從床上起來，拿過手提包翻出手機，怕只怕錯過了重要的來電。

  然而，手機上十多個未接來電及兩條簡訊均來自同一個手機號碼，最後的一通未接來電顯示的時間為六點五十五分，就在幾分鐘以前。

  他真的在那裡等了她一晚嗎？沈予凡倏地冒出疑問，爾後她又自嘲道：這些她還在乎嗎？

  沈予凡一心回到床上躺著睡個回籠覺，卻是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心裡無來由地隱隱不安，索性起床梳洗，趁著時間足夠，自己下廚做早餐吃，連著把丁兆國那份也做好。

  早上八點，沈予凡住處的門鈴如常被丁兆國按響。

  「今天吃什麼？」丁兆國關上門，又換上拖鞋，這才走進廚房，單手摟著沈予凡的腰。

  「你上回買的水餃還沒吃完……」沈予凡小心地將鍋里的水餃分別盛進兩個陶瓷大碗裡，「我們今天吃水餃。」語畢，和丁兆國一人一碗端到廳里去。

  回到辦公室，沈予凡一如往常地首先登錄郵箱查收郵件，才點開了第一封未讀郵件，置於鍵盤旁邊的手機鈴聲響起。她不疾不徐地伸手拿過手機。

  又是方少凌？他何時變得這般死皮賴臉硬咬著不放的？

  沈予凡定定地看著手機屏幕，猶豫不決，任由手機叫囂。好一會兒才不耐煩地摁了接聽鍵。

  「你好！」語氣也透著一絲不耐煩。

  「你好，請問是方太太嗎？」陌生的聲音讓沈予凡不由得心裡一震，沒來由地心驚。

  「嗯？」沈予凡愣了愣，才反問，「有什麼事嗎？」

  「我這裡是交警大隊J區支隊……」

  沈予凡邊忐忑地接聽電話，邊從旁邊抽出便簽紙記下醫院地址，隨後一手撈起手提包便離開辦公室，在律所外隨手招了輛的士便往醫院趕去。

  原來就不安的心此刻更是思緒紛亂，坐在的士後排座位上的她強捂住嘴角，無助地看向窗外一閃而過的一根又一根燈柱，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剛才那通電話的通話內容。

  對方說方少凌今天早上在公路上發生了交通意外，車子衝上了一旁人行道又撞上了道旁的樹幹，目前昏迷，此刻正在人民醫院搶救。對方是通過方少凌的手機通話記錄撥通了她的號碼，因為最近的十多通電話記錄都是「老婆」。

  思及此，沈予凡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甚至忍不住輕輕嗚咽出聲。的士司機不禁好奇地看了看後視鏡上那名正強忍悲傷的女子，又迅速地收回目光靜靜開車趕往醫院。

  沈予凡付了車資，一下車便趕往諮詢台，接著又奔向急救室。其時急救室外上方仍亮著紅燈，有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坐在長椅上，另一長椅上還坐著兩名民警模樣的中年男子，見了沈予凡，三人都站了起來，其中一人操著不十分標準的國語問她：「你是方太太麼？」

  沈予凡喘著氣道了聲「是」。

  「病人頭部受到重擊，目前正在進行急救。」語畢走進急救室。

  沈予凡因那醫生的話怔了怔。

  「你叫什麼名字？」其中一人開口。

  沈予凡遞上自己的名片，對方掃視了名片一眼，又看了看沈予凡。

  「等他醒了我們會再過來，因為這次交通意外他恐怕要負上全部賠付責任。」說話的是另一人。

  

  沈予凡向對方要了電話號碼，又簡單地了解了一下案發經過。

  原來這竟是他自己大意而導致的意外。到十字路口遇紅燈仍沒剎車，直到意識到自己已快撞到斑馬線上的行人，這才急忙調整方向，可稍偏一些又會撞上前方的車輛，只好轉向沒有人的行人道，剎車不及撞上大樹幹，車頭嚴重凹陷，頭部用力撞向車輛前方，導致昏迷。

  兩名交警離開之後，靜候區只剩下沈予凡一人，她拖著沉重的步伐到長椅上坐下，身體無力地仰靠於椅背，雙目無焦點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

  這一刻她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滿腦子都充斥著「假如」，假如昨晚她依約去噴水池邊跟他見面，也許他今天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急救室的燈尚未滅，沈予凡心中那一陣強似一陣的自責逼得她無路可逃，只能掩面哭泣，任由眼淚如雨般傾泄，那低泣聲在這方安靜的空間裡更顯淒涼無助。

  手機卻在這時響起，來電顯示的「丁兆國」三字讓她遲遲未有接聽電話的意思。直到手機第二遍來電鈴聲響起，她才猶豫地接起電話。

  「予凡？」丁兆國等不到沈予凡的聲音，還以為是手機信號問題，又重複了兩遍。

  「兆國……」沈予凡一心壓抑住悲傷，卻終究是破功，才剛喚出丁兆國的名字，淚水已又一波奔涌而出。

  「予凡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這一回丁兆國確定聽清了沈予凡的哭腔，不禁心頭一緊，唯恐她遇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回她遭受的恐嚇。

  沈予凡卻仍逕自沉浸在悲傷與悔疚當中，久久無法回話。

  「予凡……予凡你現在在哪裡？」既然她說不出口，那他就直接去找她。

  「我……」沈予凡吸了吸鼻子，「我在人民醫院……」

  丁兆國掛斷電話後飛也似的驅車前往人民醫院，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看見了已哭得雙眼紅腫的沈予凡。

  「予凡！」丁兆國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一把將她擁入懷。

  「嗚嗚嗚……」沈予凡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依靠，順勢窩進丁兆國懷裡。

  丁兆國輕拍著沈予凡後背，讓她在自己懷裡盡情宣洩悲傷，又拉開她手提包的拉鏈，從中取出紙巾替她擦拭著眼淚。好一會兒才小心開口，「予凡，發生什麼事了？」

  沈予凡卻無言地搖頭，帶出兩串熱淚。

  「予凡，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丁兆國在說這話的同時眼神打量著眼前的沈予凡是否有異樣。

  「我……」沈予凡這時才突地思及該如何向丁兆國解釋，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坦白，「我回到辦公室……不久就接到電話，是交警打過來的，說……說方少凌發生了交通意外，目前……目前在裡面搶救……」才稍微弱了一些的淚水這下再次湧出。

  丁兆國聽了沈予凡的話，心裡很是複雜。一方面他暗自慶幸沈予凡沒出事，但另一方面，此刻她如此傷心地坐在急救室外焦急等著的人是她的前夫。他來回撫著沈予凡的後背，輕聲安慰，「別擔心，會沒事的。」除此以外，他一時竟沒了言語。

  過了好久，沈予凡的情緒才終於平伏了些，丁兆國這才開口向她了解事情的始末，沈予凡猶豫了數秒，才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丁兆國說清楚。

  丁兆國始終安靜地聽著沈予凡說話，與此同時又忍不住回想起昨晚沈予凡的反常，她的坐立不安與心不在焉。原來，那時候方少凌已向她提出見面的請求，而沈予凡……她該是予盾的吧？想去，但由於當下情況不允許，也就放棄；想不去，但若真不去未免太無情了些。可她彼時心裡肯定是想過前住約定地點與方少凌見面的，否則她不會如此矛盾，整晚都心事重重。

  細心想想，丁兆國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沈予凡拒絕方少凌時那態度的堅決，畢竟再怎麼說，她昨晚都沒有答應並赴方少凌的約。

  現下不止是沈予凡，就連丁兆國自己也陷入了矛盾。

  兩人又坐著等了大半個小時，方少凌才被推出急救室，送到加護病房。醫生說檢查並無發現腦顱出血，否則方少凌即將面對的是開顱手術，這話讓沈予凡的心稍稍放寬了些。不過，醫生也說了，方少凌到目前為止都一直昏迷，直接的理由是頭部遭受到猛力衝擊，此外也不排除是人體過於疲勞所致。因為他並非酒駕。

  輕輕的一句話讓沈予凡猛然想起了那交警的話，說他看見方少凌手機里最近的十多通電話的通話人都是「老婆」，而她自己手機裡頭從昨晚八點不到，直到今天早上的六點五十多分，確實有十多通未接來電，幾乎是每半小時就有一個未接記錄。

  「予凡，別太難過，醫生也說了，如無意外他未來十二小時內就會醒過來，你自己也要保重身體。」丁兆國陪著沈予凡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並肩坐下，一手摟住沈予凡的肩膀，讓她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手掌則裹住了她的手。

  丁兆國不知如何解釋自己此刻心中的矛盾，眼看著自己的女友為她的前夫傷心難過，他卻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介意，還要竭力安慰她。

  「嗯。」沈予凡輕輕嗯了一聲。她實在疲倦了，剛剛一顆心懸得老高，幾乎消耗掉她所有的精力，所幸他沒有生命危險。如今她能做的就是靜靜陪著方少凌，等著他醒過來。「兆國，我今晚要留下來……還有，我恐怕要請幾天假。」不論如何，方少凌發生這樣的意外，她自覺脫不了干係，在方少凌住院期間她有責任好好照顧他。再說，據她所知，方少凌的家人並不在S省，日常的生意都由他打理，而未經方少凌同意，她不敢貿然通知方家的人，以免他們擔心。

  「予凡，」丁兆國想勸沈予凡打消這樣的念頭，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他都不想沈予凡留在這裡，再說，上回她熬夜照顧丁采妮已把自己也給折騰得發了燒。「其實你並非一定要留在醫院照顧他的，這裡要請個臨時看護並不困難，你這樣會熬壞身子的。」

  沈予凡輕嘆了口氣，「兆國，雖然我很想否認，但是……但是他之所以出事，我……這間接是我造成的……你就答應我吧，好嗎？」話到最後已然哽咽。

  丁兆國沉默了幾秒，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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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創作品*作者：白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