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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亂夢

2024-05-08 17:12:04 作者: 意千重

  春夜,總帶著幾分料峭。

  一彎月牙懸在天際,有貓在牆頭房頂上打架,悽厲的怪叫和瓦片響動聲混雜成一片。

  於是嚴肅沉穆的場景就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輕鬆。

  林謹容動了動酸麻刺疼的腿腳,看向一旁的陸緘,小聲道:「二郎,我拖累你了。」

  陸緘聞言側臉看向她,眼睛越見深黑:「說什麼傻話!」

  他腰背筆直,一絲不苟的跪著,絲毫不似她般偶爾還會偷奸耍滑。

  一張臉上滿是嚴肅認真,真的就是一個認真接受懲罰的人。

  他和她是不同的,他贊同她,支持她,願意為她做的事情承擔後果,但他接受陸建新的懲罰同樣很認真。

  林謹容呵呵的笑,低聲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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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緘臉上閃過一絲疑似羞窘,卻又似喜悅的淡笑,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本正經,十分嚴肅。

  「不分場合!莊肅些!」

  一邊說,一邊迅速掃視了四周一圈,見周圍寂靜無人,抬著的肩膀便又鬆了松。

  他既怪她不分場合,那就是說,如果換個地點時候說,他是很受用的。

  林謹容垂眸笑了一聲,不再和他說這個,在懷裡摸出那串從不離身的鑰匙給他看:「少了三把。」

  少的這三把,自然是都交給義莊了。

  陸緘默了片刻,低聲道:「少了就少了吧,這麼多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夠多做點善事也是好的,你歡喜就好。」

  他隱隱覺得,今日的林謹容,比從前那個死死攥著鑰匙不放的林謹容,多了幾分快樂和輕鬆。

  林謹容把剩餘兩把鑰匙收回懷裡。

  「民以食為天,饑寒起盜心,減租、施粥、義莊,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有聽天由命了。」

  她的能力只到這裡了。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說這樣類似的話。

  陸緘默了一默,沉聲道:「你為何一定認為會發生那種事?」

  沒有人想遭逢動亂,他雖然覺著這樣下去不妙,但潛意識裡一直希望陸建新說的是對的——

  那種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平洲。

  林謹容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

  「我沒有一定認為,我只是擔心害怕。」

  對著黑漆漆的祠堂深處,她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前些日子做了個噩夢。」

  陸緘訝異地挑了挑眉:「怎麼?」

  林謹容緩緩道:「我夢見平洲亂了,好多人殺人放火,家裡人四處奔逃,我誰也找不到,只有荔枝一人陪著我。」

  她的聲音平板清晰,不帶一絲感情。

  「我在武義碼頭的江神廟裡等了你好幾天都不見你來,陸績說你從另一條路上走了。

  然後,有匪徒殺過來,荔枝被他們殺死了,我跳進江里淹死了……」

  不知是春夜料峭,還是因為衣衫單薄,又或者是對著幽深的祠堂里無數個靈位的緣故。

  陸緘竟然覺著遍體生寒,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沒有一處舒服。

  沒有人喜歡這種夢,他想說她是胡思亂想,卻忍不住問她:「毅郎呢?」

  林謹容回眸看著他,眼睛裡映著的那個小月牙顯得格外明亮,散發著寒鐵般的冷光。

  「不知道。我的夢裡沒有他。」

  陸緘沉默半晌,低聲安撫。

  「不要想多了。荔枝不是嫁人了麼?我又怎會扔了你獨行?所以你這只是個亂夢罷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是被前些日子的事情給蒙著了。」

  林謹容也不辯白,垂了眼帘小聲道:

  「也許是的。只是不知何故,那夢就和真的一樣,仿佛親身經歷過一遭似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

  家裡跑得一個人都不剩,大門對面左手邊包子鋪的老闆娘被人一刀刺在肚子上,仰面死在大街上。

  火從西邊的軍巡鋪屋燃起來,半邊天都是黑煙。

  荔枝被刺死在武義碼頭江邊那塊像臥牛一樣的石頭旁,血濺得到處都是。

  天上下著雪,我從上次站著和你說話的那個地方跳進江里去。

  就連雪落在臉上,慢慢化了的感覺都很真……」

  明明說著這樣恐怖不祥的事情,她的臉上偏不見半點慌張和害怕。

  聲音平靜淡然,帶著不同尋常的冷靜。

  正常情況下,這樣的夢不是應該在驚醒過來後,倚靠在丈夫的懷裡,半是撒嬌半是害怕的和丈夫低訴麼。

  斷然不該是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語氣和表情。

  陸緘聽不下去了,突然間回憶起某件事來,便帶著些故作的笑意和輕鬆出聲打斷她。

  「你這個夢,怎地就和那年你在武義碼頭江邊和我講的故事頗有些相似?早前怎麼不曾聽你提起過?」

  他不喜歡聽,他大抵覺著她是瞎編了哄著他玩的。

  林謹容沉默地看了陸緘一眼,回過頭,淡淡地道:「的確很像。忘了。」

  她剛才看他的那一眼,雖只是匆匆而過,卻如利刀一樣的鋒利,陌生冷凝。

  她有很久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了,陸緘幾疑自己是看錯了。

  他屏住呼吸,偷偷打量林謹容。

  林謹容長長的睫毛沉默地鋪散在眼帘下方,素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表情疏離冷漠,腰背線條顯得很僵硬。

  陸緘突然有些後悔,她從不是那種喜歡胡編亂造的人。

  這樣的夢他聽著尚且不舒服,何論是她?

  她多半也是不敢和其他人說這種亂夢的,她只能和他說。

  他卻嫌她描述得太過真實和細膩,嫌她太平靜,好似惡作劇。

  即便她真是女人愛胡思亂想,所以做了亂夢,他也不該這樣。

  陸緘內疚地朝林謹容挪了挪,輕輕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是我不好。」

  她的手入手冰涼,沒有一絲熱氣,表情也沒什麼大的起伏。

  陸緘越發內疚,他想親親她,抱抱她,但這不是在房裡,而是在祠堂外。

  他只能輕輕搖晃林謹容的手:「阿容?」

  林謹容片刻後才抬起眼來看著他,表情複雜到陸緘看不懂。

  他陪著笑,帶了些討好:「是我不好,這些日子就光顧著其他事情去了。」

  林謹容搖頭:「不,你很好。這樣很好。」

  陸緘不明白她到底什麼意思,只覺得她有些怪怪的。

  於是也沉默下來,卻不曾鬆開她的手。

  遠處傳來一陣輕不可聞的腳步聲。

  陸緘飛快放開林謹容的手,迅速跪回原來跪著的地方去,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

  「二嫂。」來的是康氏,獨自一人,手裡還提著個食盒。

  她也不多言,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了,一層一層依次打開,捧出兩碗熱面分別遞到林謹容和陸緘手裡。

  「吃吧,我親手做的,可好吃。」

  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不會有人知道的。」

  「多謝。」林謹容和陸緘都有些動容,接過碗筷默默吃了。

  果然如同康氏描述的一般,很香很好吃。

  康氏垂著頭收拾著碗筷,低聲道:「我幫不了你們。」

  以她的身份地位,就連勸都無從勸,更不要說求情。

  陸緘一笑:「多謝三弟妹,我們沒有事。」

  林謹容輕輕拍拍她的手。

  「你送面給我們吃就幫了大忙啦,我再托你幫我去榮景居看看毅郎乖不乖。」

  大抵是看到他夫妻二人情緒都還不錯,康氏發自內心的高興起來:「我這就去。」

  見康氏去了,陸緘低聲道:「三弟妹這個人真不錯。」

  林謹容點頭附和:「嗯,她是很正派的一個人。」

  話音未落,就見陸緘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邊輕輕一擦,帶了幾分嗔怪道:

  「這麼大個人,吃了東西連嘴都擦不乾淨。倒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她自己擦的嘴唇她自己清楚,怎麼可能沒擦乾淨,不過是藉機想和她緩解和好罷了。

  林謹容嚴肅地看著陸緘道:「你這樣動手動腳的,才叫祖宗們看了笑話。」

  陸緘立刻縮回手,垂了眼,規規矩矩地跪好。

  林謹容忍不住輕笑出聲:「罷了,反正我就是做了這麼個夢,信不信由你。」

  陸緘認真道:「不會到那一步的。」

  林謹容就反問他:「雖只是做夢,但倘若真到那一步,敏行又當如何?咱們還是該拿出個章程來才是。」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偶然得到的亂夢,卻要叫人安排出個章程來。

  倘使是其他人,必然嗤之以鼻了。

  但陸緘一是因為他對平州的局勢一直憂心忡忡,對俞宗盛的行為頗有些看法。

  二是他剛招惹了林謹容,有心要討好。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安排出個章程來,用不上固然是最好。

  若真是遇到了危機,也不至於亂了手腳。

  所以好好想想,謀劃一番並無什麼大礙。

  想到此,陸緘認真應下:「好。我好好想想。」

  他露出一個笑來:「萬一不行,咱們就往祖屋跑啊,那裡可是擋過大榮騎兵的。」

  林謹容輕聲道:「祖屋還是前幾年祖父在世的時候翻修過的,倉庫里的米糧也要防盜,要不要去讓人去查看一下圍牆、大門、倉庫什麼的?」

  陸緘想了想,道:「等過些日子,雨季要到了,我再藉口去瞧瞧。」

  林謹容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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