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音炔兒闖禍記(看過勿訂)
2024-05-08 16:11:39
作者: 姒錦
入了臘月,京師已飄滿了年味兒。空氣里,炮仗的煙火味兒,臘肉的熏味兒,家戶人祭拜祖先的香火味兒,都令人心情雀躍。長街短巷裡,穿新帶飾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談論著,指點著,擁擠在人潮中,把這一片盛世繁華之態點綴得更為安逸閒適。
寶音一手拽著炔兒,一手拉著陳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一雙大眼睛水靈靈、骨碌碌、烏漆漆,看上去狡黠而伶俐。在宮裡頭待久了,宮外的世界於他們而言,便滿是誘惑。東街的糖、西街的布,巷子口的糖人,她看什麼都新鮮。
「快點!炔兒,囡囡,快點呀!」
寶音身子擠在前頭,看著街道兩側鱗次櫛比的板棚商攤,眼珠子又亮了幾分,壓根兒沒有考慮到炔兒才六歲,陳嵐也只八歲。
小姑娘喜歡布匹、飾品,喜歡花花綠綠的世界,這嘈雜的、吆喝的、開懷大笑的、輕鬆愜意的景象,與宮中氣氛的嚴肅沉重完全不同,寶音逛了約摸大半個時辰,仍是樂不思蜀,腳步也越發輕快。
「炔兒。你快點啦!」
「囡囡,你看那邊……那邊!」
寶音興奮地尖叫著,指著不遠處被人圍得水泄不通的猴戲雜耍,小臉兒上紅撲撲的,使足了勁兒拽住弟弟和妹妹,想從人群中鑽進去。炔兒被她拉來拽去,在人群里磕磕絆絆,早就不耐煩,一張小臉繃著,沒半分喜氣。
他拽住寶音的手,不挪步。
手上拉拽的力道突然加重,寶音回頭看來。
「怎的了?」
炔兒依舊繃著臉,「要去你去,我不去。」
人群早已圍滿,他們想擠進去看猴戲和雜耍,必須從人群的胳肢窩鑽,寶音調皮慣了,自是無所謂,可炔兒打小嚴肅高冷,又是皇太子之尊,讓他這麼往裡鑽,是鐵定不從的。
寶音撇撇唇,咬牙嗔他,「沒人認識你。」
炔兒沉默著掃她一眼,低頭,看鞋子。
寶音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他的鞋上早已添了好些個深淺不一的腳印,顯然是被給蹭的踩的,他身上的衣裳也不若在宮中時齊整,這狼狽的樣子,自然不是皇太子該有的威儀。寶音有些想笑,但瞄著炔兒的臉,她又硬生生憋住了。只朝他身後看了一眼,無奈的抽抽嘴角,轉身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背留給他。
「來吧,我背你擠進去。」
炔兒看著皇姐單薄的後背,嘴角微跳。
「誰要你背?」
寶音奇怪的回頭,又瞥他,「那你究竟要做甚?」
炔兒淡淡的,「回宮。」
眼看裡面的猴戲越來越熱鬧,人群吆喝陣陣,寶音急了,噌的站起,手指戳向炔兒的額頭,小聲嘀咕,「你個小兔崽子,逗你長姐玩是吧?我好心好意,把你和囡囡偷帶出宮見見世面,你還不領情?」
炔兒看著她,小臉抬著,不吭聲。
寶音叉著腰的手放下,低頭瞅他,又哄,「知道錯了吧?乖弟弟,看你長姐多好?為了你和囡囡能出來玩耍,把小命兒都搭上了,回宮還得被阿爹和阿娘罵……唉,我怎的就這般勇於犧牲自我……」
「停!」炔兒像是聽得不耐煩了,哼了哼,「是誰說要給阿木古郎買禮物?」說罷他抬步往前走,擠入人群,人人的身子,脊背卻是挺得筆直。
寶音嘻嘻一笑,知道說服了弟弟,趕緊拉著悶頭不吭聲兒的陳嵐跟上去,一把拽住了炔兒的衣衫,「是是是,你是為了長姐才出來的……來,姐牽著你的手,免得你走丟了,那可就是國之損失了。」
炔兒朝她翻個白眼兒,不回答。
陳嵐更是全程無聲,把布景和陪襯的活兒,做得極好。
大晏建國幾十年,歷經三朝,已是永祿年了。連年的風調雨順,老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尤其這裡是新京,到了年關節氣,便更添喜樂。三個小傢伙看完了猴戲,寶音仍是不肯離去,被街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她摸摸這個,再看看那個,看什麼都愛不釋手,可看什麼都覺得不能做送給阿木古郎的禮物,一直猶豫不決。
「炔兒,你說阿木古郎喜歡這個鈴鐺嗎?」
「不知。」炔兒的眼,望著天際。
「炔兒,這個小人偶呢?阿木古郎會喜歡嗎?」
「不知。」
「囡囡……」寶音選擇症犯了,在弟弟那裡得不到答案,又把頭轉向了陳嵐,一臉都是「求告之」的無奈,「你說呢?選什麼好。」
陳嵐嘴巴動了動,遲疑許久,仍只有兩個字。
「不知。」
寶音:「……」
從這條街到那條街,從這條巷穿到那條巷,當寶音甩出無數個問題,都得到「不知」的回覆之後,終於發現帶著弟弟和妹妹出來買東西簡直是自找罪受——尤其弟弟是一個面癱的傢伙,妹妹是一個啞嘴的葫蘆。
又一次沮喪之後,她站定,瞪著趙炔,「你是男人不是?」
炔兒抬頭看著家姊的臉,小眉頭蹙起,不答。
寶音眯眯眼,戳他肩膀,「說啊。」
炔兒唇角微微掀開,「你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寶音斜視他,「為啥?」
炔兒回視,並不回答她前一個問題。隻眼皮兒微垂,語氣滿是無奈地道,「老大不小的姑娘了,幼稚!」
寶音來了興趣,低頭睨他,「此話怎講?」
炔兒小小的腦袋微微一偏,一隻手習慣性負於身後,一隻手指著面前各式各樣的商品,小聲音脆脆的,小臉兒卻板得極是嚴肅,「若是送給心上之人,最緊要是有心。眼前這些俗事之物,怎堪匹配?」
「咦」一聲,寶音樂了。
「小子,有點意思……那怎樣才叫有心?」
炔兒眼皮別開,哼一聲,負手走在她前面。
「把問題丟給六歲的孩子,你也不嫌害臊。」
看著弟弟的小背影,寶音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
「好小子,敢情你在損你姐呢?」
寶音笑哈哈的拽著陳嵐,跟在了後面。
她一直知道自家弟弟頭腦睿智,就連那些極有學問的臣子也說他是天生的「神童」,寶音其實也這麼覺得。她雖然比炔兒長了五歲,可心智方面,時常不如弟弟,也時常被他噎得吭不出聲來。但是,倆姐弟的感情,卻是真正的好。
在夏初七「養病」的那幾年,趙樽朝事繁雜,往往顧不了他們,便是心裡頭關愛子女,也極難像母親那般細緻入微。故而,小小年紀的寶音,不僅僅是炔兒的長姐,更像一個母親那般照料他。所以,趙炔與寶音的感情,比尋常的姐弟更添親昵。也因為此,等他稍稍長大一點,便沒少為寶音「擋箭」。若是寶音爬樹摔壞了衣裳,結果必定是炔兒乾的,若是寶音偷吃了東西,結果必定是炔兒吃的,若是寶音把宮女的小肚兜拿出去掛在樹梢,必定也是炔兒掛的……便是今日偷離出宮,結果也一定會是炔兒做的。
其實寶音知道,阿爹阿娘都心知肚明,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以炔兒皇太子之尊,便是他做了什麼,誰也不好指責。倒是寶音,原是公主,女子的溫婉淑靜一樣沒學到,性子烈得像極了她娘,為了保住她的「名聲」,免得讓人知道大晏寶音公主其實不學無術,實無女子之柔,只得由著她對弟弟「栽贓嫁禍」了。天家的事,到底如何,外間大多不得而知。但寶音卻知道,炔兒對自己的容忍度,堪比爹娘。自然,這也便是寶音為何可以隨便欺負炔兒的原因。
縱是天才,也有克星。
炔兒是個極有分寸的孩子,寶音便是他唯一的沒分寸。
三個孩子裡,陳嵐是最為沉默的。
與寶音的靈氣活潑不同,陳嵐八歲的年紀,已有女子閨範。
夏初七曾說,陳嵐承了她父親的忠厚,也承了她母親的端雅。
今兒出宮,她原本是不敢的,奈何她與炔兒一樣,也是熬不過寶音。性子柔順的她,雖然沒有替寶音背過黑鍋,卻為寶音擋了許多的「災禍」。有時候,寶音做的事兒過火了,往往因為有她參與,不論是趙樽還是夏初七都不忍懲罰。
她是陳景和晴嵐留在世間的唯一血脈。
所以,大晏宮中,其實最得寵的不是寶音公主,而是通寧公主陳嵐。
「囡囡……炔兒……快看這個。」
寶音站在一個賣木雕飾品的小貨郎攤前,一手拽著一個小孩兒,聲音拔得老高,小臉兒上極是興奮,「買一支木頭髮簪,送給阿木古郎,怎麼樣?」
趙炔:「不怎麼樣。」
陳嵐:「……不錯。」
寶音翻白眼兒,「就知道是白問。」
賣木簪的小貨郎年紀不大,看上去比寶音也長不了幾歲,卻是一個精明的主兒。他看攤前的三個小孩兒衣飾華麗,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臉上便堆滿了笑。
「小姐,小少爺,這木飾雕工極細,精巧,雅致,送人是再好不過了。」
寶音小手把著木頭髮簪,在手心裡轉來轉去,嘴巴微微下撇。她比陳嵐高了半個頭,比炔兒高一個頭,加上習慣的公主儀態,儼然長姐之態,氣勢不凡。
「精巧是精巧,可這個能代表心嗎?」
什麼是「代表心」,小貨郎自是不明,噎住了,「這……」
「到底什麼能代表心呢?」
寶音自言自語著,身邊兩個小孩子都不說話。
趙炔繼續望天,陳嵐繼續看地。
寶音無奈一嘆,瞪了一眼兩隻悶葫蘆,美眸瞥向小貨郎。
「喏,這支木簪多少錢?」
小貨郎看了看他們身後,沒有大人,笑聲便奸猾了幾分,「小姐好眼色,一選便選到了最好的。不瞞您說,旁的木飾都是一文錢一個,只小姐手裡的是小子的鎮攤之寶,需要一兩銀子方可。」
一兩銀子在時下的物價里,已是高價。
可寶音抿了抿嘴唇,似乎完全不懂,眼睛都亮了。
「只要一兩?」
小貨郎微微一愣,點頭,「回小姐話,是只得一兩。」
寶音抿嘴一笑,「那好,真便宜。」說罷她探向腰間繡工精細的錢袋,然後從裡面使勁扒拉出一顆手指頭大小的金稞子來,「啪」的拍在小貨郎的攤子上,笑眯眯道,「木簪我要了,老闆,找錢來。」
金子奪目的光暈閃了小貨郎的眼。
但一文一個的木簪,他一天進帳能有多少?
這金稞子的價值,便是把他自己賣了,也找補不起的。
他盯著金稞子,咽了咽口水,「小姐,可有散銀?」
寶音抬眉輕笑,「沒有。」末了,她身子微微前傾,體貼地問,「老闆,可是找補不起?」
小貨郎尷尬的咧咧嘴,露出幾顆大白牙,「小本經營……」
寶音也笑,「那先賒著如何?」
小貨郎喉嚨啞住,「……概不賒欠。」
「這樣啊!」寶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遺憾地收回金稞子,在雪白的掌心裡掂了掂,無奈一嘆,把它放入錢袋,然後回頭看向陳嵐。
「囡囡,把你腕上的鐲子給我。」
陳嵐原本低著頭,聞言瞄她一眼,有些不情願的褪下了腕上的白玉鐲子。寶音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兒,接過鐲子,放在小貨郎的攤上,笑膩了臉,道,「小老闆,我可以用這個鐲子抵押嗎?」
小貨郎瞅了瞅鐲子,臉上的笑都快要斂不住了。
「可以,可以……自是可以的。」
寶音眸子微黠,抿了抿嘴巴,拿過那隻雕了鷹隼的木簪,嘻嘻一笑。
「那你先把鐲子拿著,明兒我還在這裡來找你贖回。」
這個白玉鐲子的價值,便是小貨郎賣上十年的木簪,也未必能夠賺夠,他自然是喜得樂事,點頭不已——至於明天贖回麼?只剩「嘿嘿」了。不過,在他看來,有便宜不占,便是王八蛋。人家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鑽到他攤前來讓他撿便宜,他又豈會不肯?
白玉鐲子易了一支木簪,似是皆大歡喜。
寶音拿著木簪放入懷裡,嘻嘻發笑,像是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趙炔嚴肅的小臉兒上雲淡風輕,似乎也不介意他家姐的「吃虧」。只是陳嵐人雖小,卻比他二人良善許多,走了不幾步,就不放心的回頭看看,實是不忍心地道,「寶音,那小老闆,其實也不是壞人……」
這話來得有些突兀,寶音卻並不奇怪。
她嘻嘻一笑,「做買賣,便該有生意人的樣子,童叟無欺才對。他欺我幾個是孩童,分明一文錢的貨,賣我們一兩銀子,便是活該受點教訓。」
陳嵐默了,咬著下唇,不再吭聲。
趙炔瞄她一眼,又瞄一眼寶音,搖了搖頭。
「屢玩不累,你也不換換花樣。」
寶音笑眯眯地拽著弟弟的手,揚得高高,小嘴巴微撅,「換什麼花樣?我麼,就是這麼簡單大方的孩子,只要有效便可。」說罷,她回頭掃了一眼還拿著白玉鐲子眉開眼笑的小貨郎,目光晶亮的一閃,突地來了興致,把趙炔與陳嵐拽到一個賣布匹的攤位後面,蹲身躲起來。
「好戲不看白不看,蹲下。」
趙炔小眉頭蹙著,嘆氣隨了她,陳嵐似是不忍心,卻也沒反駁。
三個小傢伙躲在布攤後面,布攤的木架子邊上,還有一口石鑿的大水缸,剛好可以擋住他幾個的身子,視線卻可以清楚看見那個賣木簪的小貨郎。只見他正利索的收拾好攤位,準備走人,兩名身著錦衣衛制度的錦衣郎便走了過去,擋在他的面前。
距離有些遠,人群又嘈雜,他們聽不清那邊的聲音。
但卻可以清楚看見,小貨郎乖乖地把鐲子呈了上去,又跪在地上「砰砰」磕了幾個響頭,方才挑著攤子跑了。他離去之前,似是有所感覺,朝布匹攤兒這邊望了一眼,唇角恨恨的一撇,不過眨眼工夫,便消失在了人群。
寶音摸著下巴嘆道,「唉,戲不好看。錦衣衛最近又仁慈了。」
趙炔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目光瞥向陳嵐微垂的眼皮。
「別難過,鐲子不是回來了?」
寶音原本玩得正盡性,聞言不解地回頭看他二人,「咦」了一聲。「怎麼了?囡囡……怎麼臉色這麼差。」看著陳嵐死咬的下唇,她彎了彎唇角,安撫地揉著她的小肩膀,細聲細氣的安撫道,「……好啦,我這不是身上沒戴首飾麼?最多下次整人,用我的東西好了。囡囡別難過了,鐲子不是會回來了嗎?」
陳嵐輕「嗯」一聲,點點頭。但她的唇角卻被牙齒咬得卻有些泛白,在寶音依舊不解的目光里,沉吟了好半晌兒,她才小聲道,「……寶音,那鐲子是我娘當年的嫁妝……」
寶音一愣,像是反應過來什麼,歉意的目光鎖在她蒼白的小臉兒上,慢慢的,雙臂圈了過去,把她小小的身子納在身前。
「囡囡,是姐姐不好,姐姐不知道的。」
陳嵐搖頭,笑容像是燦爛了許多。
「沒有事,不怪阿姐,我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寶音沉默,炔兒把臉撇到一邊,微嘆。
「今日回去,有人又該挨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