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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遠近

2024-05-08 14:46:18 作者: 希行

  新年新節新氣象,宮廷里有盛宴,京城的街市也燈火通明,民眾們涌涌。

  夜市繁華,也有不少兵衛不時經過,但沒有再引起民眾的驚慌,這是巡街的兵士,有他們在,火燭盜徒醉酒打架都能及時得到處置。

  看到兵衛們騎馬而來,民眾紛紛避讓,兩個看似閒漢的男人也退到街邊。

  

  「真不容易啊,年節也要當差。」一個男人感嘆。

  另一個男人點頭:「當差的人就這樣,越到年節越忙。」說完看了那男人一眼,「六爺忙不忙?咱們找個地方小酌一杯?」

  被喚作六爺的男人哈哈一笑:「咱們的忙,跟他們的忙還不一樣,隨時隨地都是在忙,喝酒也是忙。」說罷拍了拍這人的肩頭,「祁爺,今天我請客,我知道有一家烤肉鋪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但手藝非常好。」

  祁爺也沒有客氣,兩人離開了喧鬧的大街,來到了相對來說冷清了很多的碼頭這邊。

  日常繁忙的碼頭在年節安靜了很多,但也還有零散的貨船進出,七八個人力在等卸貨背貨生意,因為過年,節儉的他們也忍不住來到烤肉攤子前吃上一份肉,喝一杯水酒。

  祁爺和六爺也不在意攤子簡陋,人員低賤,點了兩份烤肉,要了一壺酒,兩人伴著河風吃吃喝喝低聲說笑。

  「味道果然不錯。」祁爺稱讚,給六爺斟酒,又問,「你們最近收成怎麼樣?」

  六爺將酒一口喝了,齜牙道:「顆粒無收,真是見了鬼了。」

  祁爺自斟自飲嘆口氣:「我們也是,只能再等西邊,看看還有什麼好路子。」

  聽起來是兩個生意人?或者是農夫?一旁的人力們聽到了隻言片語,心裡猜測,再看這兩人,穿著打扮普通,其貌不揚,扔人堆里認不出來。

  「兩個兄弟別急。」一個人力捧著一碗酒多喝了幾口,帶著幾分醉意勸慰,「如今太平了,今年一定會越來越好。」

  祁爺六爺也不介意這些窮苦人答茬,笑著舉起酒:「多謝兄弟吉言。」

  六爺喝了酒,又喚烤肉的老漢:「再加一份,再——」

  祁爺攔住他:「酒就別要了。」他們的差事不能多飲酒,當然話不能這樣說,「——肉很好吃,但這酒實在不好喝。」

  六爺一笑明白他的意思,對烤肉老漢揚聲道:「你也該準備點好酒了。」

  烤肉老漢也不介意,笑道:「小本買賣,好酒比肉還貴呢。」

  碼頭上的窮苦賣力氣的人,為了力氣捨得吃一口肉,酒可就捨不得了。

  六爺也就是一說,笑了笑繼續吃肉。

  但酒的話讓幾個人力接過去,男人誰不喜歡好酒啊。

  「我也沒喝過多少好酒。」一個人力咂咂嘴,「不過前年於商那壺酒真是好喝,現在一想起來,還滿口余香。」

  聽到這句話,正吃肉的祁爺和六爺手一頓,同時抬頭,暗夜裡看到對方眼裡亮起的火花。

  於商。

  ......

  ......

  年節不止京城熱鬧,今年邊郡亦是前所未有的歡悅。

  就算在剛剛收回的尚無人遷居之地,都能聽到接連不斷的爆竹聲,地面都在震動。

  這讓躺在斜坡上的人皺眉,他裹著厚厚獸皮襖子圍巾裹住頭臉,只露出一雙眼,此時眼裡滿是不滿。

  「郡城裡面是把所有的爆竹煙花都炸了嗎?」他說,伸手拉起圍巾,連眼睛都遮上,「吵死了。」

  但這也沒能隔絕外界,空中又有尖銳的鳥鳴傳來。

  斜坡的人用腳一踹地坐起來:「真是服了,當個山賊,比當兵規矩還多,有什麼話不好好說,用這該死的鳥語!」

  他扯下圍巾,手指搭在嘴邊發出兩聲婉轉的該死的鳥鳴,起身滑下斜坡,再打個呼哨,不知道在哪裡吃草的馬兒得得奔來。

  與此同時,有兩匹馬從遠處奔來,馬上的兩人對他招手喊「阿九換崗了——」

  阿九——謝燕來對他們愛答不理地擺了擺手。

  「阿九。」那兩人並不在意,熱情地說,「過年好啊。」

  謝燕來應了聲「好。」揚鞭催馬疾馳

  這一片雖然原本說是屬於西涼境,但西涼人並沒有在這裡生活,大夏人也不敢靠近,幾十年都無人踏足,現在歸於大夏了,除了布防了兵馬,還沒有民眾遷居過來,乍一看荒涼一片。

  但越過幾道溝壑,就看到空中有煙花炸裂,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一個聚集地出現在眼前。

  雖然大多數都是地窩子,但也有零零散散的房屋散布,有建好的,也有正在建造的。

  如同大夏所有的地方一樣,此時此刻這裡也充滿了新年的氛圍。

  孩童們穿著新衣奔跑玩樂,婦人們坐在一起說笑,男人們在宰殺獵物,乍一看就如同常見的村落。

  但隨著空中的鳥鳴聲,以及不時從四周冒出窺探的身影,再到進了村鎮,看到玩鬧的孩童手裡拿著木頭削的刀劍,連女童都不例外,閒坐的婦人們腰裡偶爾露出刀柄——就知道這裡並不是常見的村落。

  「阿九回來了。」

  「阿九來我們家嘗嘗新做的蒸肉吧。」

  不過看到謝燕來,村人們熱情的打招呼,如同熟識多年的鄉鄰,謝燕來就算用圍巾裹著臉,但一路這樣走過,一雙眼也變得柔和,到了家門口跳下馬,一群孩童呼嘯而過,謝燕來長腿三步兩步避開。

  順便抓住一個小孩,將幾乎拖地的褲子提了提。

  「等等我等等我。」

  小孩卻不感激,因為耽擱了玩,急得掙脫。

  謝燕來氣呼呼指著他:「小屁孩子,一會兒踩到褲子摔個狗啃泥。」說罷將韁繩一揚,讓馬兒自便,走進院子。

  說是院子,其實就是一圈籬笆,而屋子也只有一個地窩子。

  不過在他「家」旁邊的鄰居,住的是一個建好的三間房子,一圈籬笆圍住的院子裡還養了雞鴨。

  這可以說是村落里最好的房屋,儼然就是大戶人家。

  謝燕來長腿一抬,越過自己的「院牆」,再越過鄰居「院牆」,然後跳進雞鴨窩裡伸手摸雞蛋——

  「二爺——」一個小廝從正屋子裡跑出來,如雞鴨一般扯著嗓子喊道,「阿九又偷蛋——」

  謝燕來瞪了他一眼,將熱乎乎的雞蛋在手裡晃了晃:「大驚小怪,不就雞蛋嗎?再說了,你家的雞鴨還偷我院子裡的草和草里的蟲子吃呢。」

  小廝哼了聲,要說什麼,內里傳來聲音:「阿才,水燒了嗎?飯做了嗎?」

  小廝哎了聲:「知道了知道了,別催了,就去做飯了。」說罷向另一間屋子走去,不忘瞪謝燕來一眼,小聲警告:「不許來偷我家的飯!」

  謝燕來對他挑眉不理會,再看正屋中,隱隱可見一個身影端坐,手裡握著一卷書。

  「祝先生大過年的還在苦讀啊。」他拉長聲音說,「這是第一次過這麼清閒的年無事可做嗎?」

  裡面的人沒有理會他,謝燕來撇撇嘴也懶得再跟他說話,拿著雞蛋越過院牆回去了。

  但屋內的人沒能清靜,小廝又從廚房衝出來,舉著兩塊肥瘦相間的肉。

  「二爺,二爺。」他喊道,「快看這是什麼?不知道誰放在廚房的。」

  屋子裡的人似乎不厭其煩,握著書捲走出來。

  「這是有人給送禮嗎?」小廝低聲問,又忍不住嘀咕一聲,「竟然當山賊都有人送禮?」

  難道二爺命中如此?

  鄧弈看了眼小廝手裡舉著的肉,說:「這是束脩。」

  束脩啊,小廝當然知道束脩是什麼意思,一拍頭,恍然,是了,如今二爺不當官了,但也沒本事當山賊,所以只能在山賊窩裡當個教書先生,教小山賊們讀書識字——

  這間蓋得最快最好的房子給他們住,就是因為其中一間是用來當學堂的。

  他嗨了了:「還挺懂規矩,知道給先生送禮。」說罷樂顛顛轉過身進廚房,「今天就燉了它們,老夫人昨天還說要給老爺和大爺供上肉,不能讓他們在陰間餓著。」

  鄧弈忍不住喚住他,問:「這個禮,你怎麼不留著,等著將來再送出去?」

  一直以來,鄧弈收的禮,小廝從來不都當家用,時刻準備著再送出去。

  聽到問,小廝回頭不解:「二爺你糊塗了?束脩又不是送禮,是先生之儀,天經地義。」

  鄧弈要說什麼,內里傳來老婦的聲音「阿二,你爹和你大哥的供品做好了嗎?」

  鄧弈揚聲對內道:「娘,做了做了,今天燉了肉。」說著對小廝擺手。

  小廝撇撇嘴拿著肉進廚房了。

  鄧弈站在門外,聽著村落里的嘈雜,再看院子裡雞鴨咯咯嘎嘎,忽的又見一人走向這邊,是個穿著紅衣的婦人——

  「祝先生。」木棉紅先笑著打招呼,「新年好啊。」

  鄧弈對她頷首。

  木棉紅也沒有再跟他多說,笑盈盈地喊「阿九——」「阿九你出來,有事找。」

  喊了幾聲,雞鴨都嘎嘎應聲了,謝燕來只能從地窩子裡走出來,不耐煩問什麼事:「我今天的執勤結束了。」

  木棉紅不回答,只笑道:「跟我來。」說罷邁步走了。

  謝燕來不情不願地跟上。

  鄧弈看著他的背影,嘀咕一聲:「這小子真是命好。」

  說罷低頭看手裡的書卷,一邊看,一邊慢慢在院子裡踱步。

  ......

  ......

  木棉紅住的是帳篷,闊朗舒適,謝燕來進來看著擺著一桌子的飯菜。

  「什麼事啊?」他有些不自在地問,「我一會兒就要吃飯了,祝二家的飯就要做好了。」

  木棉紅已經先坐下來,聞言噗嗤笑,道:「今天不用吃他家的飯了,吃我這裡的。」

  謝燕來不肯坐:「那我還是吃他的吧。」

  吃木棉紅的飯,這可是她的母親——他登堂入室來家裡吃飯,算怎麼個說法?

  謝燕來的耳朵微微飛紅。

  「是我想聽你說說阿昭。」木棉紅含笑道。

  那就更不能吃了!謝燕來扭頭就要走:「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她,你等她自己跟你說吧。」

  「阿九。」木棉紅喚道,「其實我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小時候常來郡城玩,不是跟這個吵架就是跟那個打架,除非是被將軍抱在懷裡,否則根本就看不住——」

  謝燕來腳轉開了,但耳朵豎起來,忍不住聽木棉紅講的小時候的楚昭。

  「——後來她去京城了,我看不到了。」木棉紅輕嘆一聲,「不知道她在京城什麼樣——」

  謝燕來忍不住道:「她在京城,還是那樣。」

  木棉紅笑問:「真的嗎?可是阿昭很聰明的,我覺得她到京城會掩飾自己本性的。」

  「才不會呢。」謝燕來說。

  木棉紅再指著桌案:「來,坐下來說。」

  謝燕來猶豫一下,沒有再拒絕,坐下來。

  兩人一邊說一邊吃飯,謝燕來漸漸放下拘束,說起楚昭眉飛色舞。

  「——她膽子多大,打我的鞭子,那可是真打,她直接就衝上去——」

  「眾目睽睽之下啊。」

  「在酒樓打她堂哥那才有趣呢,那小子吵不過比不過打不過,氣得哇哇哭——」

  木棉紅含笑聽著。

  謝燕來也越說越上癮,心裡又感嘆,原來他見過她做過這麼多事啊——

  微微走神間,忽聽木棉紅問:「她很快就會來這裡和你一起吧?」

  謝燕來絲毫不遲疑地點頭:「會。」

  話一出口回過神,臉頓時紅了。

  「我是說,說,她雖然人在京城,但是,這裡,雲中郡是她的家,楚將軍的英魂——」

  木棉紅一笑打斷他的解釋,指著桌案上:「你嘗嘗這個,不知道阿昭是什麼口味,她會不會喜歡吃。」

  謝燕來也不說話了,用筷子夾起菜吃。

  其實並沒有嘗出什麼味道,但,她一定會喜歡吃。

  只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吃什麼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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