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檻外長江空自流
2025-01-24 03:14:42
作者: 朵朵小可
月落西下,碧波粼粼,遠山如黛,漂渺如畫。
一葉扁舟,片帆高舉,緩緩划過的河面。老女人、臻嫿、李衛、花皮帽等人已在船艙內相互依偎著睡著了,伯堃於船尾掌著舵,矯健的身影透著孤冷清寒。亦蕊身披著伯堃的外袍,抱著雙膝坐在船頭甲板上,靜靜地吹著風。凝秋倚在艙門邊,綣縮一團,沉沉睡去,亦蕊笑笑,解下外袍,為凝秋掖好。站起身來,視線越過艙頂,與伯堃相撞,亦蕊的心尤如小鹿亂跳,趕忙低下頭,復又坐回甲板。
幼時與伯堃相聚快樂的一幕幕,不斷出現在亦蕊眼前。大婚前一夜,費揚古用伯堃全家性命相脅,亦蕊不得不用釵剌傷了他,令伯堃命懸一線。多年後再次相遇,伯堃已不是再是窮小子,而是有頭有臉的旗籍公子,她能感覺到他心中的仇恨,但也很清楚他對自己仍執著的情誼。亦蕊想得出神,忽然感覺肩上多了件溫暖的衣裳,伯堃滿臉憐惜,說:「照顧別人,是不是也要先照顧好自己?」
亦蕊一看,衣裳正是自己剛給凝秋披的那件,疑道:「凝秋呢?」
伯堃在她身邊坐下,說:「點了她的昏睡穴,弄進船艙了,裡面很溫暖,沒事的。」
亦蕊「嗯」一聲,緊張起來,說:「更深露重,我也回艙里休息了。」說罷,爬起身欲走。
伯堃輕輕笑道:「你是怕孤男寡女,夜半私會,招人話柄麼?」
亦蕊被他猜中心思,面上羞色無限,說:「就算如此,也是應當的。」
伯堃拉住她的手腕,深情地望著她,懇切地說:「你我之間的孽緣,總要了結,給我一點時間好麼?」
亦蕊百感交集,無力掙扎,任由伯堃拉著,順從地坐了下來。
二人齊頭並坐於甲板,此時天邊已翻出淺淺的魚肚白,顯然,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刻已渡過了。伯堃幽幽的說:「寒星退、夜光殘、相逢假似未相識。含笑醉西樓,回眸只是擦身過,更無緣,恨淚別。」
亦蕊曲臂在胸前,半個臉埋在臂彎中,一雙星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伯堃長嘆一聲,說:「我痴心對你,你知道。越兒痴心對我,我知道。但命運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不是嗎?無論你怎麼待我,甚至親手殺我,都阻止不了我想要得到你的心,甚至,更迫切……我以為就我一人傻,當我發現越兒對我,就像我對你一樣時,她已經再也救不回來了。」
亦蕊泣淚成行,越兒風姿綽約,豪氣干雲,不顧危險在光明寺照顧自己,使計救出胤禛,最後卻死在胤禛親兵的亂箭之下,委實冤屈。
伯堃的聲音像凌空而來:「因為越兒,我結識了亭林村的顧家奶奶,初相識時,因為我對外的身份是旗人,顧家奶奶只是看在越兒的面子上,幫著探探消息。越兒不幸,死在胤禛手下,我發誓要替她報仇,馬佳族可以給我足夠的財力支持,亭林村可以給我人力。」
亦蕊啞然,張大檀口,轉頭盯著伯堃。
伯堃沒有看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別以為你的胤禛是什麼好人?不過是個道貌岸然,陰險狡猾,虛榮做作的小人。他在光明寺被一干和尚灌屎、鑽胯、鞭打,不甘蹂躪便乖乖屈服,明知越兒是有心救他,卻擔心世上多一個知道他這不光彩儒夫事跡的人,而殺人滅口。」
「我不聽,我不聽!你有意誣衊王爺……」亦蕊捂住耳朵,站起來便要走。
伯堃長臂一攔,認真地說:「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亦蕊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得賭氣般地重新坐好。
伯堃平靜地說:「我想,你猜到,怡紅院的火是我放的,胤禛沒殺成,我倒先身受重傷……」他的眼裡流轉著異樣的色彩,若有所思。
亦蕊猶豫半晌,問:「你的傷,現在大好了嗎?」
伯堃見她關心自己,喜道:「兄弟們扶我回亭林村,又安排了個假死的現象,瞞天過海。」
亦蕊埋首回臂彎,沉默不語。
伯堃說:「事後,我也聽說,你在火場中差點遇難,這……實非我本意。」
「翊喬死了,你知道嗎?你害死了一條人命!」亦蕊像只暴怒的小母雞般,低低嘶吼著。
伯堃愧疚道:「翊喬……當初我只是嚇嚇人,並沒有真的想……」
「並沒有,並沒有?你知道放場火,連累了多少周邊百姓,害死了多少條人命。西郊別院的事,你怎麼解釋,你又殺了梓傾,還有那麼多侍衛?」亦蕊怒意迸起,「王爺殺了越兒,你找王爺報仇。那因為你無心之失,殺死的人的親屬,要找你報仇,你死幾次才夠。」
伯堃被問得一言不發,呆若木雞。他一心尋仇,不擇手段,走火入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越兒、翊喬、同生共死的兄弟為了幫助他報仇死了,如同在仇恨烈火上加油,更激發他對胤禛的恨意。
亦蕊切切說:「若你不懷仇恨之意,他們便不會死,你也活得快樂些。不是嗎?伯堃哥哥……」
伯堃痴痴地看著江面躍起的一輪紅日,薄薄的霧隨著風兒輕輕飄蕩,如紗似煙,金光萬丈,四周景色明朗起來。
亦蕊輕輕按住他的手,真誠地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何不一笑泯恩仇?」
伯堃將目光投到亦蕊臉上,一雙柔荑握在手中溫潤如玉。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種種苦難爆發出來,他猛地將亦蕊摟入懷中。亦蕊本能地掙扎,卻聽到男人低沉的泣鳴,她的心被軟化,不再反抗,輕輕勸慰:「哭吧!哭吧!哭完就忘了吧……」
扁舟順江急下,迎著晨曦,二人衣袂飄飄。大有「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游」之感。
「咳咳……」幾聲清嗽,二人扭頭一看,老婦人一臉威嚴,凝視著他們。
亦蕊臉一紅,迅速逃離伯堃的懷抱,老婦人側身一讓,她便鑽進了艙內。
伯堃不自然地揖手道:「姥姥,你老人家起得好早……」
「壞了你的好事,是麼?」老婦人不屑地說,「是誰信誓旦旦要為越兒報仇?早知你是個見異思遷的人面禽獸,我亭林村上下會如此幫你?」
伯堃又愧又羞,顫聲道:「晚輩與她是舊相識……一時情難自禁,就……」
「好一個舊相識!」老婦人說,「那你早知她是真正的王爺福晉,抓回凝秋時,怎麼不拆穿她?看來,你是一心要護著他們了。」
伯堃忙解釋道:「姥姥,費揚古殘忍滅門劉家,胤禛妄自屠殺我妻,劉伯堃歷歷在目,不忘此仇!」
老婦人冷冷說:「但馬佳氏也給了你榮耀富貴,高官厚祿,恐怕你早已被名利迷了眼,忘了本!」
伯堃單膝跪地,憑天指向,說:「劉伯堃與旗人不共戴天,誓報家門之仇,否則天打雷劈,絕子絕孫。」
老婦人面色稍緩,說:「起來吧!伯堃,你不要怪我多心,愛之深則恨之切,我還指望你傳承亭林先生的遺志呢!」
伯堃「喏喏」,一臉謙色,說:「姥姥說這話過了,還有您、臻嫿和李衛呢!」
老婦人說:「我和臻嫿都是婦人,成不大氣。李衛雖辦事得力,但出生貧寒,不識大字,亭林先生是滿腹材學之人,他的遺志怎可由一介蠻夫繼承了去。只有你,文武雙全,智謀過人,與亭林村有些如此淵源。否則,我怎會花如此大的力氣幫你救人?」
伯堃無意中瞥到艙簾邊,發現半片俏臉露在外面,顯然是亦蕊正在偷聽。他說:「虧得姥姥想出劃爛一女屍面容的法子將梓傾換出,才順利得救。但亭林村一貫以來不是只傷人,不殺人嗎?那日怎會死傷無數?」
老婦人面帶惋惜,說:「原來只想用麻藥剌傷他們,後來只因幾個新來的兄弟膽子小,不慎露了形貌,不得不……好在梓傾姑娘救出來了。」
艙簾微顫,顯是驚訝。
伯堃說:「梓傾已安頓好,代她多謝姥姥救命之恩了。」
老婦人擺擺手,說:「恐怕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亭林村作鳥獸散,我有莫大的責任。來到亭林村的人,都是窮慣苦慣的百姓,若有一兩個貪錢好勢的挑起紛爭,難免不激起金錢欲。什麼為國為民,什麼天下大任,早被金銀晃瞎了眼。或許他們來到亭林村,根本就不是為了繼承亭林遺志,而是單純找口飯吃。」老婦人越說越消沉,幾盡哭腔。
伯堃不敢插嘴,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婦人說:「從這件事上看出,我無法肩負此大任,伯堃,只有你能夠助我……」老婦人抓著伯堃的胳膊,激動地懇求著。
伯堃婉言拒絕道:「劉伯堃何德何能,無法擔起此大任!」
二人你推我拒了半晌,老婦人不悅地說:「你是堅決不肯嘍!」
伯堃點點說:「姥姥恩德,伯堃永誌不忘,只盼……」
不等他說完,老婦人便打斷話頭,怒道:「夠了!」說罷,向艙門一指,喝道:「看夠了沒有!」原來,她早已知亦蕊躲在簾後偷聽。「給我把這兩個女人拎出來!」老婦人滿面怒色,說,「劉伯堃,你若不接此事,她們倆個就得死!」
亦蕊、凝秋被花皮帽等人推搡地上了甲板,凝秋的昏睡穴顯然未解,人依在亦蕊身上。臻嫿、李衛走到老婦人身後,一左一右,肅手而立。
伯堃微顫著嘴唇,黎明時分,他與亦蕊的一番傾訴,多多少少結開心中的怨恨,令他輕鬆不少。他甚至考慮過放棄報仇,避隱深山的念頭。難道,命運逼著他與清廷做對,對亦蕊做對?好吧,既是如此,就這樣吧!他不再多慮,深深一揖,說:「姥姥,得您厚愛,劉伯堃當仁不讓便是。」
此言一出,除了亦蕊外,眾人臉上均現喜悅之色。
老婦人更是跪倒在地,叩謝蒼天,道:「太爺爺啊!我總算為你找到後人了,你在天有靈,應該闔眼了吧!臻嫿,快,快跪下給爺爺磕個頭。」老婦人與臻嫿抱頭痛哭,李衛、花皮帽等也語塞淚哽,場面悲涼。
跪拜後,老婦人認真地直視劉伯堃,說:「劉伯堃,我還是要多問一句,你此生會以反清復明為己任,繼承亭林先生遺訓,對麼?」
劉伯堃說:「是!」
「好!」老婦人說,「那你答應我兩件事!」
劉伯堃揖手道:「義不容辭!」
老婦人面帶得意之色,說:「第一,今夜便與臻嫿成親;第二,殺了這個女人,免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