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乾物燥
2024-05-08 11:59:10
作者: 墜歡可拾
八月十八日,莫聆風前往世宗通天宮,祭告先祖。
八月十九日,大婚。
寅時起,宮城內外都是燈火通明,從宮城南門中門外開始鋪陳的紅綢彩架一直搭到鄔府門外。
莫聆風自寅時末刻開始梳妝,程素寧盯著梳頭宮女給她上妝,宮女在她臉上薄薄施朱,輕輕罩粉,畫出廣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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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程素寧叫宮女停手,「用飛霞妝怎麼能用廣眉。」
宮女為難道:「可是陛下鳳眼氣勢如虹,若用倒暈眉、淺文殊眉均不合適,唯有廣眉能夠契合。」
程素寧總覺得不好看,莫聆風淡淡道:「不必畫眉,淡掃即可。」
程素寧立刻道:「不錯,陛下眉目如畫,不必多此一舉。」
梳頭宮女擦去妝容,淡掃蛾眉。
莫聆風臉上不貼花鈿,改鈿釵禮衣之制,襲服冠冕,頭戴鳳冠,冠上金龍,用金絲堆砌,鳳鳥用翠羽點妝,金龍騰於翠雲,龍頭口銜寶珠,鳳鳥展翅欲飛,吊懸金玉。
宮女在莫聆風的腦袋上精雕細琢,足足花費一個時辰,莫聆風才得以起身,張開雙臂,由宮女為她穿上喜服。
程素寧上前,為她束上金玉寶帶:「臣以為陛下今日會去親迎。」
莫聆風平視前方:「朕心裡想去,鄔瑾也值得朕去,但破格降禮,後人一旦轄制不住朝臣,便會因朕開此列而被動。」
程素寧笑道:「陛下英明,臣多慮。」
衣飾整理妥當,最後佩上金項圈,程素寧退後五步,仔細打量。
喜服上繡畫,針線細密,不露邊縫,龍鳳團紋眉須畢現,金光燦燦,丰神宛然,配上鳳冠、金項圈,已是美輪美奐,莫聆風面孔在這一片金光中豪不模糊,眉眼鋒銳清晰,當真是龍髓鳳血,威嚴至極。
莫聆風看向刻漏香:「辰時到了,接引官去了?」
「是,已經前往鄔相爺府上奉迎了。」
接引官是程泰山,領著數百禁軍侍衛、宮人立在鄔府門外,拜見鄔瑾。
鄔瑾身著喜服,在眾人簇擁下騎上白馬,緩緩往宮城而去。
鄔母推著鄔父,站在門前目送。
沒有人提起入贅,沒有人嘲諷,這是一場名正言順的大婚,鄔瑾仍是朝堂相爺,入宮歸家,無人阻礙,只是子嗣歸入皇家——這似乎也是一場榮耀。
世人都在恭賀,唯有鄔母笑容勉強,因為這就是入贅——鄔瑾的生辰八字已經供入宗室,死後葬入皇陵,受莫家香火。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她不能再抱怨,只是笑著笑著,忽然濕了眼眶。
從鄔府到宮城的御道上,宮人從笸籮中取出喜餅沿途發放,行人爭先恐後,觀看馬上新郎官。
太陽破雲而出,鄔瑾神明英發,俊朗溫柔,天質自然,尤其一雙眼睛,甚為清亮,一望便知是非常之器,不少女子看著,不由輕輕嘆息。
在莫聆風未曾頒詔時,鄔瑾走在都城,女子們常常駐足觀看,擲花入懷,更有人尾隨來去,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讓才子醉倒在佳人懷中。
然而詔書頒布,鄔瑾魅力驟減,等到成婚這一日,就再也不能成為她們遐想中的一員了。
程泰山縱馬在前,寸步難行,足足一個多時辰,擠出一身大汗,才走到宮門口。
一行人翻身下馬,趨入宮城,直到紫微殿——莫聆風將夫妻在寢殿共牢而食,更改為兩人在紫微殿接受朝臣拜見。
他們早已同甘共苦,同餐而時,今時今日,他應該和她一起站在高台上,接受朝臣的恭賀,帝王之偶,也可以接受這種朝拜。
百官已在朝堂中等候,分列左右,鄔瑾走到殿門外,一眼就看到金台上等候他到來的莫聆風。
日上三竿,一片金光,穿過朝堂,將一切都暈染成鎏金一般,山鶥振翅,撲的樹葉沙沙作響,一時讓人恍惚是在莫府,還是在宮城。
他邁過門檻,從文武百官中間穿過,先行君臣之禮——也是為後世之人行禮,不可因此而自大,藐視天威。
「平身。」莫聆風面帶笑意,伸手虛空一托。
鄔瑾站直身體,跨過那道天塹一般的界限,走上丹墀,在離朱漆方台一階之地停下,牽住莫聆風的手,面向朝臣。
一個君,一個臣,一個堅硬,一個柔軟,一個冷酷,一個溫和,天衣無縫。
接受百官朝拜、祭典、宮宴,直到亥時,兩人才回到福寧宮,沐浴更衣後,月已上中天。
莫聆風揮退所有宮人,走到窗邊開窗的功夫,身上就披下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鄔瑾穿一身白色斕衫,鞋履整齊,只除去幞頭,露出髮髻,心裡竟然出奇鎮定。
他吹熄燭火,只餘下兩根紅燭燃在屏風外,待莫聆風轉過屏風,他正想問她餓不餓,一抬頭就見她只穿一身白色中單,黑髮如瀑,眸光璀璨,面孔紅潤,唇上有細密汗珠,不必鳳冠霞帔,光是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一切外物黯然失色。
他心裡驟然一亂,迅速垂下眼帘,端起茶盞遞到她手中。
盞在茶托上晃動,盞蓋撞的叮噹亂響,他的鎮定不翼而飛。
莫聆風穩穩端住茶盞,喝上兩口,擱在桌邊,忽然伸手撫上鄔瑾嘴唇,噗嗤一笑:「《風月秘譜》還不曾透徹嗎?」
「沒......看了,並不是......」鄔瑾語無倫次,兩手垂在身側,手掌心帶著火,貼到哪裡,就燒到哪裡。
他一張臉燒成了火炭,忽然伸手拉住她手腕,將她拽到自己身前,摟她入懷,齊齊跌在床上,陷入層層錦被之間。
數種花香,在床笫間次第開放。
莫聆風在下方伸出手臂攀住他脖頸,鄔瑾順勢低下頭顱,伏在她脖頸間,瓮聲瓮氣道:「透徹了。」
秋風浮動,吹入獨有氣息——果實熟透,甜膩馥郁,仿佛下一瞬就會從枝頭墜落,泥土、麥稈、稻穗,乾燥成熟,林林總總,擁入這狹窄空間,使得屋中更加燥熱蒸人,無從驅散。
天乾物燥,一點就著。
熏爐中青煙裊裊,隨風飛去,屋中人的身軀,也像是屋中布幔、紗帳、香菸,隨風前後起伏,屋中人的靈魂,成為飛花,說不出的風流婉轉,成為藤蔓,緊緊相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