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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後悔

2024-05-08 11:57:27 作者: 墜歡可拾

  鮮血順著鄔瑾發縫滴落,是一塊石頭從他頭上划過,空氣中瀰漫著血腥氣,他被莫聆風緊緊抱在懷裡,一點光透過漫天灰塵,不可思議地鑽入他心底,讓他在這一片狼藉中,感受到了清涼的風,和莫聆風心頭的柔軟。

  他低頭看她,丹鳳眼微垂,眼尾有紅痕,有小孩受到巨大驚嚇後的呆愣和孤單相,他伸出折了一根手指的手,抱緊她。

  這一瞬間,他的理智灰飛煙滅,為大業所設的種種謀劃都在迅速偏離道路,他的學識,她的財富,他們的過往、將來都成為可有可無之物,一切努力都抵禦不住眼前的心動。

  一個「好」字呼之欲出,但他很快發現莫聆風神情變化,從茫然中清醒過來,目光清明,頭腦開始冷靜,便知道這喜悅是曇花一現。

  他滾燙的心驟然冷下去。

  克制住不合時宜的情緒,他輕輕動了動手,低聲道:「沒事,這些回去再說,先處理這裡。」

  三個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鄔瑾眼前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忍住手指頭上的疼痛,放眼一望這片廢墟,就見還有幾個活口掙扎著爬了出來,並未被炸成碎片。

  

  刀作中的人全都驚動了,吆喝著往這裡趕,將僥倖活下來的人安頓在刀作中,莫聆風擦洗乾淨面孔,拍去滾出來的一身灰,坐在椅子裡端著茶盞喝茶。

  茶水已經涼透,正適合今日的酷熱和混亂,她在這一片冰涼中重新塑造出堅硬如鐵的靈魂,恢復了漠然和肅殺,對成婚之言,另有考量。

  她不能成婚。

  莫千瀾為她所做的一切,不是讓她成婚——冠在她身上的姓氏,會因成婚而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將是鄔夫人。

  一個有戰績的鄔夫人,世人會自動的將她的光芒隱藏到鄔瑾身後,讓鄔瑾取而代之。

  哥哥說的對,要管住自己的心。

  她看向鄔瑾,鄔瑾左手小指折斷,刀作中的嶺南鍛造師父用一小截樹枝為他包紮,露出一個側臉,莫聆風看他在短短時間內梳理了亂發,沒有幞頭,用一根樹枝充作簪子,束住髮髻。

  他察覺到莫聆風的目光,抬頭對她一笑,似是明白她的想法。

  莫聆風移開目光,把不斷滋生的念頭壓下去——她若是去成婚,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常龍站在一旁,因為飲冰過度在林子裡拉屎而毫髮無損,領著自己僅剩下的五個老兵站在門口,等候發落。

  他看著這幾個灰頭土臉的兵,心裡不由湧起悲傷之情。

  莫聆風放下茶盞,盯著常龍,分辨他臉上流露出的情緒,腦海中思緒慢慢一轉,想起鄔瑾常說的「民心」二字,手指在桌上慢慢敲了兩下:「士兵都是因傷退到火藥作的,如今橫死,也按士兵戰亡進行撫恤,你清點名冊,去找殷北送去給他們的家眷。」

  常龍眼圈一紅,鄭重謝過莫聆風。

  莫聆風擺手,詢問正事:「昨天夜裡抓起來的探子處置了?」

  常龍點頭:「寅時三刻殺了,屍體埋了,不可能是探子搞鬼,末將想,是火藥的問題。」

  一個老兵不敢抬頭看莫聆風,垂首告知當時情形:「我們增加了震天雷里硝石和硫磺的重量,減少砒霜的用量,又往裡面加了兩種銀粉。」

  鄔瑾問:「沒有引火?」

  老兵搖頭。

  鄔瑾再問:「新加的銀粉,藥發傀儡里有沒有?」

  老兵點頭:「就是看藥發傀儡里有,我們才想加進去。」

  鄔瑾沉思片刻,道:「這兩種銀粉能夠加大火藥的威力,但加多了就會無火自燃,南北作坊里的震天雷,從京都運來寬州,都不會出事,要麼就是有個度,要麼就是另有東西可以壓住銀粉。」

  他想了想:「湖州多藥發傀儡,我回去後,讓人去找藥發傀儡的師傅來。」

  安頓好後,鄔瑾和莫聆風下橫山,騎馬回城,隨後一同回莫府。

  天色已晚,李一貼拎著藥箱匆匆趕來,看一眼鄔瑾的手指頭,「嘁」的一聲冷笑:「沒事,十根手指呢,慢慢折。」

  他擺弄一下綁好的木枝:「就這樣吧。」

  給鄔瑾隨手包紮過頭上擦傷,他看鄔瑾拱手,轉身就走:「別謝,當不起,折壽。」

  鄔瑾坐下,斷指痛楚徐徐襲來,手臂如鐵一般擱置在椅子扶手上,他閉上眼睛,片刻過後睜眼,看向莫聆風。

  莫聆風一直盯著他,目光沒躲閃,但是慌張,有點怯,有點不知所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沒能說出來。

  他清了清嗓子,發現莫聆風的手指驟然蜷縮起來,是個想要起身的姿態,又強按著自己坐了下來。

  鄔瑾伸出右手,揉了揉額頭,端起茶盞,一盞茶下去,讓自己的五臟六腑熨帖一點,不必在一起一落中煎熬。

  他想莫聆風對自己有情,也有愧——她對澤爾滿不在乎,一笑置之,對自己則是坐立難安。

  沉默良久,鄔瑾終於開口:「你不能成婚。」

  莫聆風攥在一起的手指鬆開,如釋重負,緊繃的身體悄然放鬆,坐在椅子裡往後一靠,仰頭看頭頂藻井,鬢角已經汗濕。

  殷北走進來,送來飯菜,兩人對坐一桌,吃完飯,石遠來了,鄔瑾和他在前堂談了一陣作坊的事,寫一封信送去湖州,知府衙門曹官送來許多雜務,他一一處置完後,伏案書寫,聽到莫聆風進了前堂。

  她打開窗,讓風吹進屋中,天變的快,白天還熱,晚上風裡就有了濕冷的水汽,燭火在燈罩中晃動,前堂的桌椅添上黑影,越顯得沉重。

  她搬來一把椅子,挨著鄔瑾並肩坐下,兩人胳膊相碰,衣香交纏。

  「你在寫什麼?」她伸長脖子往桌案上看。

  鄔瑾擱筆,用鎮紙壓住嘩啦作響的竹紙,他寫的字斟句酌,換了好幾張竹紙。

  「婚書。」

  莫聆風「嗯?」了一聲:「誰的?」

  鄔瑾將最上方那一張拿起來,兩手整平,交給她看:「我們的。」

  他的手很燙,捆著手指的木條突兀地颳了莫聆風一下,莫聆風低頭看去,上書:「三世聯姻,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鄔某歲邁,天資愚魯,早從賢士,能問詩禮,伏承莫家娘子,能佩刀兵,能馭雄獅,敢傾齋明,增宗祀之光,結無窮之歡。」

  鄔瑾低聲道:「我會請父母過目,去知府衙門用印,你願不願意用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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