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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告別

2024-05-08 11:56:47 作者: 墜歡可拾

  澤爾在哭。

  他咬牙切齒,咽下哭聲,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一個腦袋幾乎搖成撥浪鼓,兩個肩膀不住聳動,哭聲偶爾從牙縫裡透出來幾聲,也像是狼嚎鬼叫。

  眼淚滔滔的,滾燙的,淌了滿臉、滿手、滿身,腦子裡轟轟作響,昏昏沉沉,又脹又痛。

  他身處暗夜,寒風從腳邊一直刮到頭頂,把他凍成一塊堅冰,他出生於曠野,成長於馬背,本應習慣這樣的寒冷,他卻第一次覺得無法忍受。

  莫聆風的手按在他肩膀上,他抽出一隻手將其甩開,這隻手又搭了上來,帶著金玉般的重量,隔著衣裳的觸摸,也讓他留戀。

  他喜歡莫聆風。

  第一次見莫聆風時,他就送她一塊白石,想讓他的神庇佑她。

  再一次見她時,她已殺戮滿身。

  她說:「我就是你的神。」

  

  她說:「我不僅掌管你的生死,還能操縱你的喜怒哀樂。」

  她說:「你這信徒,對神應當萬分敬仰。」

  他滿心恐懼,滿心敬畏,滿心喜悅,因為她對他有無上妙法——使他外有形,心有情,目有物,魂不空;難自思,難自悟,難自離,寂無所寂,欲從空生。

  怎麼能不哭,他才將仇恨的熱血澆灌在心愛的花朵上,鄔瑾就出現了,打的他措手不及,而且毫無還手之力。

  再沒有比莫聆風更可恨的人,無心、無情、無性,卻能令他人生萬法。

  他停下哭泣,再次甩開莫聆風的手,哆嗦著站起來,接過莫聆風遞過來的帕子,狠狠擦了臉。

  心裡那股惱怒委屈之意隨著眼淚流的乾乾淨淨,他紅著眼睛跟鼻子,把帕子塞進自己懷裡,看了莫聆風一眼。

  沒有燈火,莫聆風陷在陰影里,面目不清晰,隱約能看她擰著眉毛,是個理解但不同情的模樣,越發顯的冷漠無情,讓人心寒。

  澤爾立刻急火攻心,湧上來一股憋悶之氣,無處可去。

  「瘋子,」他瓮聲瓮氣罵了一聲,「瘋子!」

  莫聆風沒還嘴,倒不是因為澤爾可憐,只是不知道他是罵她還是罵他自己。

  澤爾正了臉色:「我要回葫蘆河去找我的族人。」

  莫聆風點頭:「好。」

  澤爾笑了一聲,自己都覺得笑聲刺耳——他當然知道莫聆風不會挽留他,可沒想到她答應的如此快,如此理直氣壯。

  莫聆風邁開腳步,繼續在花園裡遊走:「什麼時候走?」

  「明天。」

  他不知道和談能不能成,最好是趁著和談前,兩方休戰,朔河冰凍,從朔河,再到橫山,再到葫蘆河。

  「送你一箱金銀,回去之後,不要再給金虜賣命了。」

  他停下腳步,不再跟著莫聆風走,耳中有風聲滔滔,從橫山一直刮到他耳邊。

  「好。」

  而莫聆風負手向前,忽然回頭看他一眼,笑道:「說不定日後還有相見之時。」

  澤爾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心卻忽然一熱:「石神保佑你。」

  十月十四寅時,他帶上莫聆風所贈盤纏、程廷所贈陶塤,備好乾糧食水,配上長刀弓箭,騎一匹好馬出城,沿著朔河,去追尋他和父兄曾經走過的道路。

  他滿載而走,卻又似是一無所有,扭頭看一眼城門,他低聲喊了一聲「瘋子」,隨後走入茫茫積雪中。

  與此同時,一隊漏舶商滿面風霜,從金虜回城,黃義仁夾在魚龍混雜的隊伍里,以駝裘裹身,戴一頂毛帽,面孔大半都縮在駝裘衣襟中,只露一雙精幹的眼睛在外。

  這一行,他躲過莫家人的追捕,沿途雖險,卻能吃飽喝足,又有傷藥可用,精神恢復極快。

  進城後,劉博玉帶著一卷畫像,去見莫千瀾,黃義仁不入劉家,將劉家偷帶回來的犀角等物留在馬上,借著去茅房的功夫,悄然脫離隊伍。

  他換一身不引人注目的粗布麻衣,佝僂著腰,坐進腳店中喝一碗粗茶,吃一大碗羊肉湯麵。

  一邊吃,他一邊打探明日和談的消息。

  魏王所說消息不假,莫千瀾確實勾連金虜,用十州之財,換取自家太平。

  明日兩朝誓書詳談過後,莫千瀾便會親自將秘密交給金王之子。

  他要混入和談隊伍中,伺機而動。

  聽到侯賦中和李清二人隨行後,他放下湯碗,拿出一把銅板付錢,前往侯府。

  十月十四日午時,莫千瀾與寬州州官共商和談細節,莫聆風回到堡寨,布置和談人手。

  十月十五日卯時,天色剛剛放亮,魏王、莫千瀾、侯賦中、李清,便在護衛、隨從簇擁下,前往堡寨,黃義仁夾雜其中,改頭換面,垂首不語。

  一群人出城,從馬場前往堡寨,魏王久在牢籠,今日出門,雖還是前呼後擁,卻有臨刑之感,臉色蒼白,眼底大片烏青,靈魂貼著天靈蓋飄,兩條腿騎在馬上,僵硬的伸不直。

  他不安地看城外之景。

  馬場上枯草伏倒在冰雪中,結成環,連成片,中間夾雜著成團的馬糞,冷風毫無阻礙地呼嘯來去,除去士兵,便只有寥寥百姓出來撿馬糞,算得上一片荒蕪之景。

  朔河冰凍,流沙也靜止,堡寨高聳,吊橋還未放下,隔著冰面,能看到高聳的城牆和如林的黑色旗幟,旗幟隨風舒展,發出滔滔的響聲,上面「莫」字清晰可見。

  無數屹立不倒的王朝,都是被千軍萬馬所碾碎。

  在馬場等候的都頭吹響號角,堡寨中鐵鏈「嘩啦」作響,細碎積雪漂灑下來,落在冰面上,吊橋伴隨著「嘎吱」響聲,緩緩落下,最後「砰」地搭上河岸,激起冷冽如刀的河風,直劈向來人。

  幾點冰屑撲進魏王眼睛,魏王連忙低頭,用力一眨,寒冰已化作水,模糊了他的目光。

  在他伸手擦拭時,馬蹄聲灌進了他耳中。

  戰馬跑過夯實的地面,踏上木橋,打著響鼻,噴出白氣,發出興奮而且健壯的喘息聲,鐵甲、旗幟、刀槍在北風下發出怒號,冰面裂開道道細紋,聲音細而尖銳,疾風驟雨般襲卷而來。

  魏王恐懼,以為自己立刻就會被吞沒,急忙睜開雙眼,抬頭望去。

  吊橋前方,莫聆風身穿鎧甲,頭戴兜鍪,腰間佩長刀,系一領紅色披風,領著同樣身負鎧甲的士兵,威風凜凜。

  然而在他眼中,卻是豺狼虎豹,傾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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