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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遊

2024-05-08 11:56:41 作者: 墜歡可拾

  莫聆風吃完油飯糰,擦乾淨嘴和手,四仰八叉倒在榻上,又烙餅似的翻過來趴著,打了個哈欠。

  女眷們敬了她許多杯果酒,炭火一烘,酒氣便翻湧起來,讓她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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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不想睡,哥哥就在她身邊,她還想說說話。

  大黃狗躺在地上,也隨著她的動靜慢慢擺尾巴——程府的嘈雜令它不得不出走。

  莫千瀾摸了摸她的腦袋,屋子裡炭火燒的太旺,她腦袋熱烘烘的冒著潮氣,道:「往裡面去一些,沒這麼熱。」

  莫聆風往塌里滾了一圈,然後又滾了出來:「一樣。」

  莫千瀾起身出去,讓人把把後頭的窗戶打開一小扇,一股冷風曲折著吹進來,經過屏風、隔扇,化作微風,吹散屋中燥熱。

  他加一件披風走回去:「現在還熱不熱?」

  莫聆風道:「沒那麼熱,你冷不冷?」

  「不冷,」莫千瀾拿起火箸,將火堆掉一些,「李一貼最近丸了不少藥丸,吃著沒那麼怕冷。」

  莫聆風立刻齜牙一笑:「他的醫術一定更好了,只是他那個徒弟沒長進。」

  莫千瀾放下火箸,坐到榻邊,後背倚靠著板壁,一下下撫摸她的右肩:「他那徒弟也很不錯,只是從千到百容易,從百到一卻難,和做學問是一樣的道理。」

  莫聆風拽過他袖子墊到臉頰下,嗅著衣裳上苦澀的藥味和沉香氣,臉在柔軟的衣料上蹭了蹭:「哥哥,我唱個石州令給你聽。」

  莫千瀾想忍住一串咳嗽,卻沒忍住,壓低聲音咳了幾聲:「好。」

  「雨急雲飛,驚散暮鴉……」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翻個身,徹底沒了動靜,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莫千瀾低頭看她,就見她臉頰酡紅,已經睡著了。

  「阿尨。」他輕輕喚一聲。

  莫聆風沒有回應,他坐了片刻,忽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妹妹啊。」

  莫聆風醒來時,已經在長歲居,殷南睡在隔間,聽到微弱動靜立刻醒來,貓一樣走到莫聆風身邊。

  大黃狗臥在熏籠旁,懶洋洋掃一下尾巴。

  莫聆風赤腳插進鞋裡,彎腰提起鞋跟,起身穿上外衫,罩一件鶴氅,看一眼刻漏香,竟已是亥時。

  她去隔間淨手洗臉,隨手從桌上撿一塊糕點吃下去,打開門,悄無聲息站到廊下。

  丫鬟和奶嬤嬤睡在耳房,奶嬤嬤年事已高,呼吸聲沉重,在廊下也能聽到。

  她走下石階,風吹動廊下紅燈籠,讓她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上一次在府中毫無心事的夜遊,她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

  莫千瀾沒有醒來時,她做任何事,都是滿心惶然。

  她呵出一口白氣,打開院門,殷南好似一個幽靈,墜在她身後,不言不語,習以為常。

  燈火讓梁枋上瀝粉貼金的彩畫暈開,赤色廊柱顏色暗沉粘稠,翹起的檐角如同一把烏黑彎刀,直刺黑藍色天幕。

  疏星點點,圓月難明。

  莫聆風踏上青石板道,打了個噴嚏,袖著雙手,走到姨娘所住的院落外,姨娘們從外面進來的時候,還是鮮活的小姑娘模樣,現在胖若兩人,已經成為莫府的一部分。

  相鄰的三個小院靜悄悄的,她不必進去,也能看到姨娘們的安分守己。

  她從一旁走過,去二堂。

  二堂沒有燈火,但廊下藥爐里藥還在煎,站在外面也能看到熱氣一團團往上涌,像霧氣,最後消散在夜色中。

  她站了片刻,沒有聽到咳嗽聲和走動聲,莫千瀾似乎沉睡了,但還活著,這種安靜就是他活著的佐證。

  離開二堂,她行至前堂,前堂里住著魏王。

  這隻金絲雀從早到晚惴惴不安,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巨大嘆氣聲,聲音無處可落,顫顫巍巍散在半空,又被方正古舊的院落所吞沒。

  莫聆風氣定神閒地看著,想到在京都中的皇帝和太子——天家父子,擁有天下萬民,卻在日益衰落。

  她沒有在此處停留太久,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前向九思軒。

  九思軒中古樹已經落葉,只剩下蛛網一般的枝杈籠罩屋宇,澤爾坐在院門前,拿刀子削花園裡折回來的竹枝。

  看到莫聆風,他站起來,給她一個竹哨。

  莫聆風接在手裡,吹了一聲,一拍腦門,扭頭對殷南道:「把那個藍色的荷包拿來。」

  殷南來去如飛,不到片刻就將荷包交給莫聆風。

  莫聆風遞給澤爾:「給你的。」

  澤爾先是疑惑,貼在手中一捏,察覺到裡面是一個陶塤,不由自主露出笑意,正要解開抽繩,就聽莫聆風道:「程廷說他不能當面來致謝,讓我代送,等他好了再請你喝酒。」

  他手上一頓,不再打開,直接將荷包掛在腰上:「程家已經送過我謝禮。」

  他看一眼莫聆風:「你要去哪裡?」

  「走一走。」

  「我和你一起。」

  他緊繃著面孔,極力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拿叉子從檐下取一個燈籠,用竹棍挑在手裡照亮。

  「你不高興,」莫聆風直接了當,「因為鄔瑾?」

  澤爾自嘲一笑:「我還得高興?」

  他壓抑著怒火:「是,我得高興,要不是因為他,我還活不了命。」

  他有些焦躁,殷南眉頭一皺,想上前時,莫聆風對她擺了擺手。

  澤爾踢開垂落到地面的菊花:「我寧願那時候戰死沙場,我的神會保佑我的靈魂自由,可現在我只剩下活著!」

  莫聆風負手向前:「我以為,所有人都想竭盡全力活下去,無論是因為什麼而活。」

  澤爾晃了一下燈籠,看菊花在莫聆風腳下變作扁扁的一團。

  委屈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握著竹棍的手關節泛白,嘴唇顫抖,眼圈滾燙,胸膛開始劇烈起伏。

  他的腳步不自覺加快,想躲避莫聆風的目光,但莫聆風一直在他身側,並未離去,他再也忍耐不住,丟開燈籠,猛地蹲下身去,雙手蜷在膝蓋上,腦袋埋進臂彎中,一動不動。

  燈籠歪倒在地,裡面的蠟燭點燃明紙和竹骨架,很快便燒做一團,把蜷縮成團的澤爾照的雪亮。

  火光也照亮了莫聆風,她站著沒動,等到這一陣火光熄滅,澤爾的身形再次變得模糊不清,才跟著蹲下去。

  「別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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