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齋學
2024-05-08 11:46:29
作者: 墜歡可拾
暖風和煦,吹過花園中成堆翠色,各色花瓣隨風流動,落在石板上,落在稼亭中,落在澄心湖面,落在聽風水榭,腳步聲輕快的在石板上響起,使得花園忽然多了生機。
程廷和莫聆風並排而行,不住發問:「我記得這裡有一顆好大的榆錢樹,怎麼沒有了?」
莫聆風滿周歲時,他來玩過,因此記得。
「雷劈死了,」莫聆風把兩手高高舉起,「忽一下,火就燒的這麼高。」
程廷老氣橫秋的為榆錢樹長嘆一聲,隨著莫聆風往前走,扭頭又問:「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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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大大張開:「這麼大一個觀音像,怎麼沒有了?聽說還是我姑姑請的。」
莫聆風答道:「哥哥不信佛,就送到雄山寺去供奉了。」
三人從湖邊而過,繞道從水榭後一條青石板小道出了花園,景色漸變,不見花草,只有古樹數棵,樹冠相連,遮天蔽日,投下冰冷沉重的影子。
在這巨大的、濃綠色的影子裡,坐落著「九思軒」。
鄔瑾一腳踏上樹蔭下的青石板,立刻感覺一股寒意從腳下侵來,讓他忍不住低下頭去看——腳下青石板很油潤,並非荒蕪之地。
他止住了寒顫,隨著莫聆風往裡走,正中是三闊的正房,同樣讓如傘的樹冠吞噬著,槅門上糊的是白亮如緞的高麗紙,槅門往兩邊開著,使得屋中情形一覽無遺。
前方有黑漆翹頭香案、孔聖人像、玫瑰桌椅,中間放著三張黑漆平頭條桌,品字行擺著,上面整齊有序地擺放筆墨紙硯,地上放著青色軟墊。
光線昏蒙,裡面擺放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層灰紗,下人立在裡面,定定的,像是偶人。
鄔瑾跨過門檻後,見那「偶人」動了起來,悄無聲息點亮屋中三條常料燭,屋中頓時大放光明,把牆壁上懸掛的畫像都照亮了。
莫、程二人合力將大黃狗拖了進去,拽動地上軟墊,擺放在一起,又把平頭條桌上的筆墨紙硯推開,桌上用來攤放程廷帶來的點心。
莫聆風一扭頭,拍了拍地上的軟墊,揚著明媚的笑臉,對鄔瑾道:「鄔瑾,來呀!」
她那顆搖搖欲墜的牙不見了,她還是忍不住伸舌頭舔一下牙床——一顆小牙冒了出來。
沉寂的老屋子忽然活了起來,油紙包開開合合,「沙沙」作響,咀嚼聲斷斷續續,夾雜著說話聲和大黃狗的掙扎之聲。
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了棲息在九思軒中的山鶥,一群山鶥灰撲撲盤旋起來,發出尖銳的「得得得」的叫聲。
山鶥一叫,花園裡的鳥也都跟著對鳴,長久不息,喧鬧無比。
九思軒前方就是莫府書房。
莫千瀾最怕這種聒噪,叫聲全都變成了細而長的針,刺入他腦中,讓他頭疼不已——每次發了癇病,他都要頭疼幾天,這一次尤為劇烈,稍微一動,腦子裡就攪成了一團。
他閉上眼睛,半晌才緩過勁,聽莫聆風的奶嬤嬤說話。
「昨天夜裡興奮的子時才睡下,今天一早,卯時初刻就醒了,穿了才做的新衣裳,什麼也沒吃,只讓廚房裡做二十四色餛飩,說等都來了一起吃,又不知道他們何時會來,天還沒亮,就在后角門等著。」
莫千瀾聽了,頭越發是痛的要炸。
趙世恆坐在下方,讓奶嬤嬤先行退下,笑道:「姑娘長大了,想交朋友了。」
莫千瀾臉色和成了精的冬瓜似的,一陣青一陣白,目光則是陰沉,咬牙切齒的,不知是在忍痛,還是在不忿。
片刻後,他費力道:「我也可以做她的朋友,她還有那麼多小丫鬟,都可以做她的朋友。」
「您是老朽,丫鬟是僕人,」趙世恆毫不留情懟他,「都做不成她的朋友。」
莫千瀾冷哼一聲:「兩個臭小子。」
趙世恆失笑,感覺自己要淹死在莫千瀾的醋河之中,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去嘗嘗二十四味餛飩,這可難得吃上,吃飽了,我好去干苦力,您吃嗎?」
莫千瀾歪倒在椅子裡:「吃不下。」
他氣都氣飽了,頭還疼,吃的藥都像是潑在石頭上,半分用也沒有。
李一貼送來的膏藥就在手邊,他琢磨半晌,還是沒往鬢角上貼。
鳥叫個沒完,在莫府開了鍋似的爭鬥,直到鄔瑾三人吃完餛飩,又坐在一起吃糖時,才逐漸停歇。
大黃狗吃了一頓好的,不再橫眉豎眼,只是耷拉著臉,和程廷保持最遠距離,把狗繩繃的長而直,仿佛是一對怨侶。
莫、程二人暫時對狗失去興趣,將狗繩栓在桌子腿上,大嚼花生酥,同時都要展示自己拙劣的字跡。
鄔瑾便鋪開一張紙,這紙平整厚實,不必壓角,他又拿過墨條,慢慢研磨。
程廷先取過一管筆,蘸墨而書,在紙上留下一長串鬼畫符:「看,我會草書!」
只有潦草,沒有成書。
莫聆風不甘示弱,扯過紙來,奪了他的筆:「我會寫大字。」
她確實會,字越寫越大,大到一張紙裝不下。
這二人一個寫「草書」,一個寫「大字」,連寫數張,都疲乏起來,讓鄔瑾寫。
鄔瑾只會寫正楷,提起筆,毫無新意地寫了一張。
剛擱筆至筆架山,就聽屋外有僕人稱「趙先生」。
鄔瑾連忙起身,欲要收拾,卻是滿眼狼藉,無從下手,只得疾走至門口,行齋仆迎送先生之職,躬身垂手,替趙世恆打帘子:「先生請進。」
「嗯。」趙世恆看他一眼,邁步進屋。
大黃狗出人意料,對著趙世恆眉來眼去,搖頭擺尾,十分熱情。
鄔瑾仔細看了看趙世恆。
趙世恆頭戴山谷巾,身穿皂色斕衫,人瘦,但不單薄,單眼皮高鼻樑,留有短須,走路時確實有點跛,一直走到莫聆風桌前站住,只有一隻腳用力撐著身體。
他彎腰去拿他們寫的字,每一根手指都露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孤傲。
程廷對州學諸位講郎沒有絲毫懼怕,然而一見趙世恆,便有泰山壓頂之感,老老實實搬著軟墊往後坐,不敢輕易開口。
鄔瑾也走進去,輕手輕腳歸置筆墨紙硯,收起桌上攤開的油紙包,送去屋外,再把狗繩解開,讓大黃狗出屋去。
等歸置乾淨,他大氣不敢出地坐到了程廷旁的平頭條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