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死亡

  白澤愛上凡人李雅，本不是甚稀奇事情，只是凡人皆有壽命限制，待得壽元用盡，便也該壽終正寢。

  多年以來，白澤一直用各種手段為李雅續命，增加他的壽元，奈何，有些東西，真真是命有所定！

  轉眼之間，李雅已是白髮蒼蒼的老者，再不見昔日青春。白澤是神獸，至少，他從來不知道生死，從來不知道老去。那種感覺，與他無關。

  老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心裡最重要的人面前老去。

  李雅算得上是由白澤顧看長大，如今，又在白澤面前老去。他曾問白澤心中所愛，白澤卻只說是鳳九千。

  是了，白澤心中所愛，一直是鳳九千。如此，他也放心了！李雅從來不愛白澤，即便曾經有過幾分悸動，可悸動，終歸只是悸動。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獸白澤，自己只是一個無用的小小凡人。他可以長生不死，他卻只能緩緩老去，即便，白澤一直為他續命。

  如此，過了幾百年時光，他再不能抵禦時光的摧殘，終於還是老去。

  「白澤，我今年，多少歲了？」李雅坐在靠椅上，望著山那頭就要沉下去的太陽，眼神有些暗淡。

  「五百零三歲，還是個嬰孩的年紀。」白澤聲音平淡，如是道。是啊，五百零三歲，堪堪只是一個神獸作為嬰兒的一小段時間。

  

  李雅並沒有轉頭去看身後的白澤，只是嘆息。

  「你可還記得我們初識的時候？」

  「記得，如何不記得。」白澤亦是嘆息，思緒卻回到了很多年前。神魔大戰之後，他因觸犯天條，被罰下界，輾轉藏身在一枚玉佩之中，而這枚玉佩，就是被貪玩的李雅發現的。

  亦是如此，開始了一段孽緣。

  「那時候，你還真的是很貪玩。」白澤勾唇輕笑，捏在手心的摺扇，卻有些變形。他知道，李雅餘下的壽命不多了。而他，也拒絕了自己再次為他續命的念頭。

  「認識你這麼多年，你還是這樣年輕，做神仙真好。」李雅其實並不認為做神仙好，只是有些時候，凡人對神的嚮往，更多一些。

  白澤笑得難看，卻盡力讓自己聲音平淡。

  「你可要做神仙？」

  白澤也曾想過，讓李雅成仙，可李雅不願。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凡人，又如何敢去奢望做神仙？何況，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做神仙？於是他只是搖搖頭。

  「白澤，你是神尊，可不能意氣用事，我並非有大功德之人，若是成了神仙，可會讓你惹來爭議。」

  可白澤，卻從來沒有在乎過爭議。

  「又有什麼關係呢！」白澤如是道。

  「我只是怕，怕你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便再也不記得我了，便再也不記得我了……」話到最後，白澤只是呢喃。

  天，逐漸暗下，李雅說要回房休息，白澤便將他抱起，放在榻上，為他蓋好棉被。說到底，李雅在他心中，是摯愛，更是不能失去的人，可命中注定的事情，到底是強求不得！強求？這四海八荒之內，非說到強求，怕是只有奈淵能夠辦到。

  趁著夜色，白澤騰雲急速趕往棲梧山，在那處鳳凰酒家遍尋不見人影，便又往嵐鳳居去。那一襲紫袍的男人，果然正陪著他曾愛過的男人在看星星。

  「臭公龍，找你有事。」白澤自然對奈淵不會有什麼好態度。

  奈淵從很早以前，就猜到，白澤會來尋他，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晚來了這樣久。

  「多眼怪，你是求我的？為了李雅？」

  白澤身子一僵，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是，為了他。我只想要要，改變他的命盤！我不甘心就這樣看著他老去，死去。」

  「可是他已經老了。」奈淵毫不客氣，說出了這個事實。

  有時候，現實才是最為打擊人的，白澤此時，心中有些崩潰。他怎麼可以，就這樣看著心愛之人老去死去！

  奈淵卻嘆息一聲，道：「白澤，他非死不可，你也已經看過他的命盤，原本古稀之年便要死去的人，你卻硬生生留了他幾百年！逆天之事不可做，若有一日，降下懲罰來，罰的，卻還是他。」

  奈淵這話，叫白澤倒退半步，這些事情，他不是不曉得，只是不願意去想。

  「逆天改命的事情，你虛妄帝君做得還少麼？」白澤咬牙道！

  「本君說了，一切都是命有所定！即便是逆天改命，也是命中注定！」奈淵此言，叫白澤啞口無言，踉蹌奔逃。

  白澤身形消失不見之後，一旁身穿大紅衣袍的鳳王鳳九千便是一聲嘆息。

  「為何不告訴他，他們的緣分，並不在這一世？」

  「緣分這種東西，說不得，說不得，他若是能夠放開來看，自己也是能夠算出來的，可惜，他心中鬱結太多。」這是奈淵所給的評論。

  或許只要白澤認真算上一算，就會曉得，很多年前，他便見過李雅了，那時候的李雅，還是男子。那時候的李雅，還只是異世來客，藏在鎮命母親身體裡的一抹幽魂。

  當年他們曾在塗山之外見過一面。

  奈淵答應她，待她十世功德圓滿，便讓她飛升為仙，因為曉得中有變故，便使法力掩去了她部分命盤。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女子轉世，竟然每一世都是男子，原本安排得妥當的命盤，又竟然被白澤橫插一腳！他來插一腳倒也沒有什麼，只是他不該增加李雅的壽元，李雅一直不死，又如何滿得了十世？

  白澤，便是這樣生生將這件事拖了幾百年，或許這時間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長，可對於只是凡人的李雅，幾乎是滄海桑田。

  蒼山之巔，就是李雅隱居之地，他這樣一個一直不肯死去的怪物，如何能夠在凡世之中？到了如今的狀況，他已經不再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他只想要白澤能夠看得通透。

  而白澤需要看得通透的，是愛情。

  李雅不希望白澤愛他，儘管，他從來都說，他愛鳳九千。

  他已然快記不起當年自己對白澤的那些悸動，那些悸動，隨著一點點老去的時光，已然是消磨殆盡，在這些歲月里，他也已然看清了他與白澤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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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便已經不再奢望什麼了。

  「白澤，這世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我怕是來不及去享受了，你可要代我好好去欣賞。」李雅緩緩撐起垂垂老矣的身體，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寒氣生生的匕首來。

  他不讓他死，他便自己去死。

  否則，他真的不敢去想，白澤又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匕首插入身體，抑或死插入心臟，如此，他幾乎是瞬間便停止了呼吸。魂魄被帶進了冥府之後，頹廢的白澤，才騰雲歸來。

  推門看見李雅睡在榻上，勾唇一笑，感知里，卻發覺了榻上躺著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笑，瞬間化為悲痛，白澤緊緊抱著那具蒼老的身體，雙眼含淚。他本想立刻去地府找人，卻在起身的瞬間，重又坐下，對於感情，他從來懦弱。

  當年不敢同鳳九千說愛，如今，也不敢對李雅說。

  地府之中，所有記憶皆是回歸的李雅，已然曉得自己的身份，他抬頭看見面前坐著的身穿紫金袍的男人，一聲驚呼。

  「是你！你答應我的要照顧鎮命，他這些年可好？」

  上頭有些百無聊賴的奈淵，眯縫著雙眼，看著下頭的魂魄。

  「鎮命很好，你呢？這些年被多眼怪折磨得夠慘吧？」

  李雅又有何時覺得是折磨！

  「帝君，你也是曉得的，他很固執。」

  這是一個很中肯的評價，白澤看似不羈，卻是個極為固執的。

  「你這幾世，做男人也做夠了吧？你瞧瞧你，當初性子還挺活泛，怎麼到了現在，就這樣酸溜溜的？」奈淵調笑道。

  可這樣的調笑，也只是讓下方的那縷幽魂擺手輕嘆。

  「下一世，做女子吧！你們的緣分，從今日，才真正開始，別說你不愛他，終有一日會愛上的。」奈淵說完這話，便洗去了他的記憶，帶他入輪迴台。

  他縱身躍下，卻沒有看見，輪迴台旁，有一個人，匆匆趕來。

  沒有來得及，沒有來得及。

  「你混蛋！」白澤幾乎是歇斯底里，展開摺扇便同奈淵纏鬥，奈淵卻一直閃避，皺著眉頭不肯說話。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他精心護了這樣久，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他要他留在他身邊，哪怕只是個垂老的凡人！他害怕，害怕過了這一世，他便再也不記得他了，事實上，卻也真的再不記得。

  這是，緣分，從很多年前便牽了頭，又從他轉世的一剎那，真正開始。

  死亡，從來不是終點，忘記，從來不是阻礙。李雅不愛白澤，非要等到下一世，等到下一世才有膽子去愛，有膽子去追！

  那時候，又是一番物是人非的感嘆，誰也不再記得誰！

  鎮命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匆匆趕來，只是想要見她一面，只是，他也來遲了。若要重見，怕是非要等到一切機緣都適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