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念相惜不得見（一）

  第九章 相念相惜不得見（一）

  「依依，你可不可以幫幫我……你幫幫我……」林可薇還在絮絮地訴說，斷續的抽噎仿佛來自遙遠的山谷，此刻聽來，似乎並不真切：「你幫我問問你哥哥，我到底哪裡做的還不夠好，我改，我改還不行嗎？」

  依依無意識地攪動著剩下的半杯拿鐵，原本漂浮在咖啡表面的拉花已然面目全非。她抬起頭，正對上林可薇萬般期盼的眼神。「可薇。」她越過桌面握住林可薇的手，「做你自己就好，你這麼優秀，沒有必要為了任何人去改變自己，何況當初哥哥選擇的，不正是最初最真實的你嗎？說句不好聽的，若哥哥真心喜歡你，無論你是什麼樣子，他都會接受。」

  林可薇無力地搖了搖頭：「依依，你不懂，你說的這些，只存在於理想世界。而現實，卻是兩個人在一起，註定有一個人會付出更多，而在我和你哥哥之間，那個付出更多的人，就是我。」她仰起頭深吸口氣，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依依，說真的，我很羨慕你。你含著金湯匙出身，不僅人長得漂亮，也討人喜歡，並且又在最好的年華里結了婚，可謂一路都是順風順水過來的。但我和你不同，我知道自己沒有公主的命，或許在你哥哥跟前，我連當個灰姑娘都不配。」

  依依一時只是無話。

  人人都羨慕她出身優越，如今又嫁了個所謂的高富帥，在外人眼中，就算是上天的寵兒也不過如此。可她這許多年所遭受的一切，又有誰會知道？她心中的苦，又有誰能體會？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生活就像一雙鞋，任憑外表再如何光鮮亮麗，也都是留給外人看的，而這雙鞋究竟合不合腳，也只有自己心裡最清楚。

  那些羨慕她的人啊！他們其實並不知道，真正羨慕他們的人，是她。

  依依端起半杯咖啡湊到唇邊，冷掉的拿鐵早已不復香醇，她的生活，何嘗不像這半杯拿鐵，看似還是原來那杯，其實早已敗絮其中。

  她很想對林可薇說，如果可以，她寧願用自己區長女兒的身份與她交換，只是話到嘴邊，終究只化為一聲嘆息：「你何苦這樣貶低自己呢？」她轉頭望向窗外的花園，零星幾盞地埋燈泛出微弱的一線光，暈開了牆角一株開到最盛的杜鵑花，如血的緋紅隱在夜色里，幾乎凝成了極致的黑。她盯著其中一朵杜鵑，淡然道：「女人，從不是天生的公主，只要你遇到了對的人，在他眼裡，哪怕你有再多的缺點，你都是他的公主。」她忽然轉過臉來注視著林可薇，目光里是鮮有的冷冽：「如果你覺得痛苦，那只能說明，他並不愛你，至少他的愛，沒有你的愛來得深，與其如此，不如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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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可薇驚恐地瞪大雙眼，仿佛一時不明白依依在說什麼，忽然，她連連搖頭：「不不，我離不開他……離開他，我會活不下去的……」她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依依看著林可薇，心裡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拿了張紙巾遞給她，很奇怪，這個時候她竟然還能如此平靜。

  「在這個世界上，誰離了誰，都能活下去。」

  她葉憐依，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這就好比張愛玲筆下的顧曼幀，當年與沈世筠的分離，於她，亦等同於死別一般痛不欲生。可幾十年後，當她與世筠再相逢時，縱然心中百轉千回，話到嘴邊，哪怕千言萬語，面對物是人非的現實，也只能化為一句無奈的嘆息：「我們回不去了。」

  無波無瀾，無悲無喜，只是一句我們回不去了。

  從此半生情緣，一筆勾銷。

  ※※※

  周一清晨，依依剛收拾妥當準備出門，蘇經理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隔著聽筒，他的語氣很是焦急：「小葉，一會兒你到公司後需要儘快辦兩張證出來，所有必須出具的材料我已經跟運行部交待過了，他們全部準備妥當後會跟你聯絡的。只是……」他頓了頓，才說：「按理客戶是不能辦****進機坪的，不過滕總特意交待過，這個客戶對我們很重要，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順利進場，所以你看……」

  依依是個明白人，她聽蘇經理欲言又止，當即爽快接過話頭：「我馬上給我公公打個電話，讓他幫忙協調一下。」

  依依前幾天就聽說公司引進了一個大客戶，前段時間他新購了一架灣流550，指名就要他們賽那斯託管。也不知那大客戶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惹得他們向來眼高於頂的滕總都對他恭敬有加，看來來頭真是不小。

  蘇經理顯然非常感激：「如果能這樣當然是最好的了，小葉，真是太謝謝你了。」

  依依自然與他客氣了一番，去辦這種走偏門的事，不正是她存在於這個部門的價值嗎？

  一路上，依依都在仔細斟酌著措辭，快到公司時，她方才給薛建平打了個電話，言簡意賅地將事情的緣由一一說明。薛建平聽完後很快應允：「這個沒問題，我會跟當值民警打招呼的。到時候你帶著人直接去公安局窗口走個流程就是了。」

  依依才剛一腳踏進辦公室的門，正聽見桌子上的座機沒命地響著，她連大衣都沒來得及脫，徑直奔到桌前接起電話，順手打開電腦登陸公司內。

  電話果然是運行部的同事aimee打來的，她和依依曾經都是協調專員出身，雖說平日裡私交並不深，可到底有著一起共事的交情，所以aimee很自然地省去了寒暄客套，直接切入正題：「蘇經理應該都跟你說了吧？我已經把那個大老闆和他秘書的身份證掃描件，以及他們公司出具的申請函都發你郵箱了，你收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依依一邊答應著，手頭已經利索地打開郵箱，「郵件我收到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況且……」依依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怔愣地瞪著屏幕，一時間，只覺渾身的氣血全都涌到了腦門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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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大的液晶顯示屏上，赫然呈現著一份身份證掃描件，電腦繽紛的色彩原樣勾勒出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眼唇鼻，深刻的面部輪廓猶帶幾分凜冽，他狹長的眸此刻正隔著屏幕淡然地望著她，犀利得讓她不敢直視，她錯開目光，恰見底下一串身份證號，如此理所當然的排列組合，恍若約定俗成的記號，教她如何能夠忘記？

  她本能想要關掉這個頁面，可滑鼠握在手裡，滑膩得完全不聽使喚，背心裡全是涔涔的汗，沾濕了衣服貼在身上，寒意直逼心底。她打了個寒噤，耳邊嗡嗡直響，腦子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他？

  國內的公務機公司這樣的多，為何他偏偏選擇賽那斯？

  「eland，你在聽嗎？」aimee半天沒等到依依的回音，不禁出聲喚了聲她的英文名。這個名字還是她上大學的時候取的，進了公司後，因為工作原因，時常要和老外打交道，所以人人都要以英文名互稱，以此體現賽那斯的國際化形象。自然aimee是叫慣了她英文名字的，奈何此刻聽來，卻是那樣的不真實。「eland，eland？」aimee又連叫了兩聲，依依這才算是稍稍醒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