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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劍橫天1

2025-01-15 01:18:03 作者: 鳳歌

  第五十八章一劍橫天1

  眾人掉頭望去,石陣中悠然行出一人,斗笠蓑衣,大袖飄飄。天機宮眾人忽見有陌生人從「兩儀幻塵陣」中走出,都感驚疑。秦伯符喝道:「什麼人膽敢擅自闖宮?」那人笑道:「我不過隨便瞧瞧,天機宮的人就是小氣。」雲殊聽得耳熟,心念一閃,脫口叫道:「師父麼?」那人輕輕一笑,摘去斗笠,烏須長眉,逸興遄飛,不是公羊羽是誰?

  

  秦伯符心想:「原來是公羊先生,難怪能在石陣中來去自如。只是他怎地不從湖上來卻從天機宮裡出來。」雲殊上前兩步,一膝跪倒,叫道:「師父!想死徒兒啦……」師徒兩人一別十年,雲殊話未說完已自哽咽。公羊羽眉頭一皺,搖頭道:「還是這麼不爭氣。」

  雲殊聞言,只得忍住悲戚,說道:「師父,你怎麼來了?」公羊羽冷冷道:「我不來,你收拾得了嗎?」雲殊不禁面紅如血,大感慚愧。花慕容見了公羊羽,心中波瀾頓生,移步上前,低聲道:「爸爸,你來了麼?」公羊羽點點頭,輕嘆道:「慕容,你還好吧?」花慕容手捻衣角,默然不語。

  梁蕭重現中原,消息傳遍江湖,公羊羽無心聽到,又聽說花鏡圓落入他手,饒是此老性情乖戾也忍不住匆匆趕來。但他不願被天機宮察覺,是以趁夜潛入,藏身「兩儀幻塵陣」中。他久別此地,在石陣中待得久了不禁起了懷舊之思,趁宮內眾人外出等候梁蕭,入宮閒逛。

  睹視舊居,公羊羽回想以前種種,不勝唏噓,走著走著來到向日書房,但見房中陳設如故,筆硯宛然,往日所愛書籍一本未動,桌椅几凳格外精潔,再看年少時寫下的詩詞楹聯,也是歷歷如新。公羊羽一路看下去,心中不覺痴了,到最後,在樹林中尋了個幽僻處坐了下來。

  多年來他走過千山萬水,遍尋不著了情的蹤跡,而今歲月蹉跎,年事漸高,胸中那份如熾情感也漸漸淡去,此時獨自靜坐,沉恨細思,只覺自己畢生一任性情,空負虛名,對妻兒卻虧欠太多,傾盡餘生也償還不盡,唯有抱愧長眠地底。他想來想去,生出不勝之悲。如此恍惚已久,不覺時光已逝,抬頭看時,已是黃昏。他想天機宮高手盡出,人多勢眾,當下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出了石陣,正好瞧見花無媸母子聯劍對敵。

  公羊羽細觀斗場不禁擰起眉頭。釋天風見他,不禁喚道:「老窮酸,你來得好啊,老夫滿天下找你練手,有心不如碰巧,咱們這就切磋切磋。」公羊羽目視斗場並不理會。釋天風頓足上前,凌水月拉住他道:「公羊先生有要事,你別煩他。」釋天風道:「我跟他切磋武藝,也是要事。」凌水月臉色一沉,瞪眼怒視,釋天風頓生畏怯,縮頭縮腦地退到她身邊。

  花無媸母子聽見公羊羽來到,心神都是一亂,劍法露出破綻。梁蕭眼見又來一個強敵,忽使一路「渾天三弦劍」,天罰劍大開大闔,抖起數個老大劍花,縱橫交錯,正斜互連,劍花里夾雜直劈斜刺之術,頓將花無媸母子逼得接連後退。公羊羽瞧到這裡,忽地動步,拂袖將花清淵帶到一旁,嘆道:「這一陣讓我來吧。」

  風憐怒道:「不要臉,說好單打獨鬥,現在又是二打一,又是車輪戰……」還要措辭再罵,忽見公羊羽袖中吐出一道青虹,清光流動,分明是口寶劍。她心念忽動,急道:「師父,這是青螭劍,新劍已鑄,舊劍當亡,快將它砍斷了。」她從小聽祖父說過青螭劍的模樣,是以一眼認出。

  梁蕭聽得這話,猛可想起歐龍子說過的話。鑄一劍,斷一劍是精絕族的族規,也是守劍者必遵的約定,當下不再遲疑,忽向花無媸急攻兩劍,公羊羽揮劍來救,梁蕭倒轉劍鋒,天罰劍閃過一道紫芒,忽地纏住青螭,兩劍相交,叮的一聲,青螭劍斷了三寸長一截。

  青螭劍鋒利冠絕天下,今日忽被截斷,公羊羽不由大吃一驚,猛然省悟道:「梁蕭,這劍是歐龍子新鑄的?」梁蕭道:「不錯。」說話間,兩人兀自快劍急攻,公羊羽此次小心翼翼,斷劍屈曲如蛇,再也不與天罰劍相交,口中道:「歐龍子可還好嗎?」風憐見了青螭劍,已知公羊羽是前代守劍之人,心中敬意油然而生,聽他一問,含淚答道:「爺爺以身殉劍,已經去世了。」

  公羊羽飄退數尺,錯愕道:「你是他孫女?」風憐點了點頭。花無媸見公羊羽停手,獨劍難支,也只得退在一旁。公羊羽沉默片刻,對梁蕭道:「這劍叫什麼名字?」梁蕭道:「天罰。」公羊羽又沉思片刻,仰天嘆道:「歐兄求仁得仁,可敬可嘆!不過他鑄成此劍卻選了你做守劍之人,真叫人想不明白。天罰天罰,代天罰罪,卻不知歐兄之意是讓你罰人還是罰己。」說著眉間頗有嘲意。

  梁蕭沉吟道:「既罰自己,也罰他人。」公羊羽笑道:「這話答得好。」與花無媸對視一眼,心中各自明白,這對頭劍法通神,掌上更有無雙神劍,今日若將他放走,實在後患無窮。他二人果決善斷,雖然彼此怨恨半生,但一遇如此強敵又生出敵愾同讎之意,公羊羽朗聲吟道:「天清地濁!」花無媸應道:「乾坤定矣!」兩人並肩出劍,刷刷刺向梁蕭。

  梁蕭無法可想只好揮劍抵擋。剛接數劍便覺不妙,這對怨侶攜手,威力超乎想像,一轉眼,二人連攻十餘劍,梁蕭竟沒還得一招。卻不知公羊羽和花無媸同感奇怪,他二人已有數十年未曾一起練劍,不料此時聯劍合擊,竟然神明意會,得心應手較之往昔猶有勝之。

  梁蕭一邊退讓,一邊默察不諧之處,卻是一無所獲,只覺這二人招式變化相宜,神氣交融無阻。公羊羽斗得性發,仿佛又回到少年時光,與花無媸琴瑟相偕、同創劍法的光景,那時的眉梢眼角記憶猶新,他忍不住瞧了花無媸一眼,心中感慨萬千:「端沒料到,我二人還有聯手對敵的一天!」花無媸看他眼神,也知他心中所想,心頭不禁一酸,不知為何,此人對她那等決絕,她對此人卻難以忘懷,宮中公羊羽所留的楹聯詩詞一無所變,書房陳設也仍如故往,每日她總會去那裡小坐半晌,追思往昔,不勝傷感,有時候午夜驚回,心中也儘是他的影子,一時也不知自己到底愛他,還是恨他,愛恨交纏,叫人苦惱。思忖間,忽聽公羊羽朗聲道:「雷風相薄。」花無媸心旌動搖,應聲道:「水火不射。」四象生變,八卦相盪,劍法更趨凌厲。

  梁蕭越斗越驚,心想:「按理說,這對恩怨夫妻最該南轅北轍才是,怎會使出如此渾然無極、上達天道的劍法?」忽聽公羊羽一聲疾喝:「陰陽化生。」花無媸應道:「太極成矣。」劍法圓轉,太極劍圈結成,梁蕭如陷汪洋大海,唯有苦苦支撐。

  花清淵瞧到這裡,禁不住熱淚盈眶,回頭顧望,花慕容也已淚流滿面,他明白妹子心意,握住她的縴手將她攬入懷裡,花慕容肩頭顫抖,低聲抽泣。他兄妹自幼便有一個心愿,便是指望父母重歸於好,誰想竟在如此情形下得償所願。他二人深明劍理,情知若非父母心心相印,決難將「太乙分光劍」使到這個地步,花清淵不由想道:「若非梁蕭,恐怕也無今日。」心中油然生出感激,揚聲叫道:「爸爸、娘親,將此人降伏即可,不要傷他性命。」

  公羊羽笑道:「好說,梁蕭,你服不服輸?」梁蕭已陷絕境,僅是二人無儔劍風已叫人喘不過氣來,更不要說那無上劍意了。聽了這話,胸中卻生出一股傲氣:「我梁蕭死則死矣,又何須他人垂憐?」想到這裡,忽地縱身疾走,公羊羽夫婦全副精神鎖在他身上,雙劍如磁石一般緊緊吸在他身後。梁蕭奔到刻畫「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的那行巨字下方,縱身躍起,落在「空」字頂端一點,足下如釘岩石,劍尖斜指上蒼,喝道:「一劍橫天百世空。」

  群豪聞言一凜,梁蕭言下之意分明自矜天下無敵,眾人心雖不甘卻是無話反駁。公羊羽見梁蕭一反常態,出語挑釁,猜出他想借地勢取勝,當下笑道:「臭小子,你這叫癩蛤蟆打呵欠……」花無媸冷冷接道:「胡吹大氣。」說話聲中,二人如影隨形,兩把長劍好似合成一柄,凌空刺出。梁蕭勉力抵擋兩合,退到「皆」字上,公羊羽後發先至,搶到「皆」字右邊匕旁,口中長笑道:「王圖霸業皆有終。」喝聲中,梁蕭且戰且退,退到左方「匕」旁,花無媸則占住下方「日」字。三人各據一方,斗得數合,梁蕭遮攔不住,縱上「者」字,揚聲道:「生者長哭死者笑。」

  公羊羽長劍探出在花無媸劍上一挑,花無媸借力縱起,身如飛燕,在崖壁上劃了個弧,繞過梁蕭落在「據」字上,喝道:「退據無門難重重。」長劍擇高而擊,與公羊羽上下交攻。如此一來,梁蕭當真是「退據無門」,只好長劍在「者」字上一點,學花無媸模樣,貼著崖壁繞到「可」字上搶占地利。

  釋天風功聚耳目,專注觀戰,連三人所吟詩句也不放過,忽地擰眉道:「梁小子放屁,生者長哭死者笑?死者嗚乎哀哉才該大哭特哭。」風憐欲要辯駁卻又尋不出道理。花鏡圓久不說話,這時忽道:「你自己不懂卻來怪別人,這叫做:死,無臣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釋天風皺眉道:「什麼亂七八糟、春秋難免的?」

  花鏡圓道:「這是莊子的話,意思是:人一死,再無尊卑之別、衰老之患,逍遙快活之處,做皇帝也比不上。活著的人卻要奔波勞碌,傷春悲秋,哀天頓地,怎比得上死者的快樂呢?」釋天風哼聲道:「放屁放屁,小混蛋哪學來的歪理,活著學武打架,喝酒唱歌那才叫快活。不服的,你叫個死人來跟老夫比劃比劃?」

  花鏡圓冷笑道:「好呀,我問你,你學不到武功,打不過別人,難道就很高興嗎?」釋天風一怔,想自己畢生學武,武功不濟輸給別人時內心深受煎熬;武功好了又發覺人上有人,嫉妒不已;就算當真天下無敵,但若無架可打也必定寂寞苦悶。思來想去,忽地爽然若失,瞅了花鏡圓一眼,心想小傢伙懂得如此深奧之理,真是奇了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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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瞅花鏡圓,小傢伙卻瞧著風憐,風憐正自發怔,心想:「師父這句話大有厭世之意,想是那曉霜姑娘去了,他心灰意冷,覺得生不如死。今日如能脫身,怎生才能想個法兒替他開解?」她滿懷憂慮,全不覺身邊那個小小孩童已然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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