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 魂魄不曾入夢來
2025-01-10 09:37:35
作者: 迦羅
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地寒冷,天空始終陰沉如鉛,仿佛連陽光也不願降臨這人世間最黑暗的地方。庭院裡的木犀花早已凋零,地上鋪著一層嫩黃色的小花,一陣秋風拂過,漫天落花飛舞。
太皇太後斜倚在紫檀寶座上,臉色蒼白,咳嗽了數聲,唉聲嘆氣地說道:「這些年湯藥從未間斷,身子卻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還能撐到何時?」
「太皇太後莫說這些喪氣話,周太醫妙手回春,您的病會好起來的。」紫玥輕捶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您日日禮佛誦經,佛祖也必會保佑您長命百歲。」
「哀家的身子自個兒清楚。」太皇太後嘆了一口氣,神色哀戚,「哀家隻是不放心祐樘。他與皇後是患難夫妻,感情極深厚,皇後的死對他打擊很大,這幾日他把自己關在寢殿,不理朝政,也不替皇後發喪,哀家真怕他撐不下去。」
紫玥含淚道:「皇後娘娘死得太慘了,皇上傷心在所難免。先帝在位時,萬氏黨羽把持朝政,年年苛捐雜稅,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如今朝廷正準備推行新政。奴婢自小便認識皇上,以奴婢對皇上的了解,皇上絕不會棄天下萬民於不顧。奴婢相信皇上很快就會從傷痛中振作起來。」
太皇太後卻愁容未減,嘆道:「但願如你所言。」她端起黃地萬壽無疆茶盞,輕啜了一口,頗有些欣慰地道,「幸好祐樘身邊還有你。當年淑妃和祐樘能夠重見天日多虧了你親叔叔張敏冒死向先帝進言,而你為了祐樘甘願潛伏在萬氏身邊十幾年,其中的兇險不必細說哀家也能夠猜到。」
紫玥謙卑地道:「太皇太後過譽了。這都是奴婢分內之事。叔叔不畏強權捨生取義,奴婢以他為榮。」
太皇太後眼中充滿讚許,溫言道:「你重情重義,待人謙卑溫厚,又知進退,有你在祐樘身邊,哀家很放心。」她沉吟了片刻,說道,「你不必每日陪著哀家,得空多去坤寧宮走動走動。他正經歷喪妻之痛,內心必定十分痛苦而脆弱,此時若有女子溫柔陪伴與悉心照顧,定可以撫平他心中的傷痛。」
紫玥聞言雙眸綻放出奇異的光芒,低垂著頭不動聲色地說道:「奴婢謹遵太皇太後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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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小宮女忽進來稟道:「太皇太後,秦宮正在外求見。」
太皇太後忙道:「快宣她進來。」小宮女答應一聲,立即退出去。過了片刻,秦宮正從外面進來,行禮道:「太皇太後金安。」
紫玥垂手侍立在太皇太後身側,眼簾微垂,臉色沉靜如水。太皇太後問道:「事情查得如何?」
秦宮正稟道:「下官已經查明,彩月的母親王氏曾是萬通府上的廚娘,奉先殿失火前三天的夜裡忽然遭人擄劫不知所終,家中財物卻並未失竊,王氏平日為人和善,沒有任何仇家,對方既非為財,亦非為仇,下官認為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紫玥嘆道:「可惜彩月已經畏罪自盡,無法從她口中得知到底是誰指使她謀害皇後娘娘!」
秦宮正卻道:「其實有時候死人也會說話!」
紫玥瞠目結舌:「死人怎會說話?」
太皇太後心中一動,沉聲問道:「你有何發現?」
秦宮正垂首答道:「彩月的屍身上有一隻素色的香囊,香囊內裝著蒼朮、石菖蒲、藁本、山柰、甘草、公丁香、桂皮、砂仁、蔻仁、薄荷等物,可以抑制哮喘的發作。下官問過與王氏相熟之人,原來王氏一直患有哮喘之症,這隻素色香囊她日夜佩戴,從不離身。」
太皇太後皺眉道:「繼續說下去。」
「與彩月同屋的幾名宮女作證,奉先殿失火的前幾日彩月顯得心事重重,茶飯不思,夜裡還躲在被窩裡哭泣,眾人以為她想念宮外的親人並未起疑。下官在她床榻下的鐵盆裏發現一張燒毀的紙條,上面尚殘留著幾個字,想必當日正巧有人進來,她驚慌之下便將正在燃燒的紙條丟進鐵盆裏。」
「將紙條呈上來。」
「是。」秦宮正恭敬地呈上半截焦黃的紙條,說道,「請太皇太後過目。」
紫玥立即上前接過紙條呈給太皇太後,卻見焦黃的紙片上隻有零星的幾個字:「……手上……活命……皇後……」她不由好奇地問道,「這幾個字沒頭沒尾的,這到底是何意義呢?」
太皇太後卻臉色驟變,額上青筋暴起,冷聲道:「雖然隻有六個字,卻也不難猜出——你母親在我手中,若想她活命,殺了皇後!」
秦宮正答道:「太皇太後英明,下官亦覺得種種跡象表明,彩月的確受人要挾才做出縱火殺人之事。」
紫玥震驚地問道:「誰想要殺皇後娘娘?」她似想到什麼,美麗的雙眸睜得極大,難以置信地道,「難道彩月是受了萬通的指使?」
太皇太後臉色鐵青,將手中的金楠木嵌金壽佛珠手串狠狠地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道:「哀家一念之仁饒他不死,他竟然敢指使哀家的婢女殺皇後!哀家定要將他碎屍萬段。傳哀家口諭,命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立即捉拿萬通。若敢反抗,殺無赦!」
秦宮正面上略顯難色,答道:「指揮使大人已經搜尋過萬通的住處,萬通早已畏罪潛逃,不知所蹤。」
太皇太後寒聲道:「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都給哀家捉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秦宮正忙道:「是。」
太皇太後揉了揉額頭,略有些疲憊地道:「退下吧。」秦宮正答了聲「是」,行禮後退了出去。
紫玥見狀關切地道:「太皇太後,奴婢扶您進去歇息一會吧!」
太皇太後搖了搖手,憂心忡忡地問道:「今兒皇上還將自己關在坤寧宮嗎?」
紫玥點點頭:「皇上仍不肯替皇後娘娘發喪,也不準任何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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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滿臉愁容,咳了數聲,說道:「哀家去看看他。」紫玥忙扶她起來,又從寢殿拿了一件玄青色織金寶相紋披風搭在她身上,細心地繫上絲絛:「外面風大,多加一件衣服以免著涼。」
太皇太後攏了攏披風,拄著鎏金龍頭拐杖顫巍巍地出門,紫玥跟隨其後,到了坤寧宮,卻見朱色鏤金殿門緊閉,四周靜謐無聲,德全立在門外,雙眼通紅,臉上隱約有淚痕,神色悲愁,見到太皇太後進來,忙上前行禮:「太皇太後金安。」
太皇太後問道:「皇上呢?」
「回太皇太後的話,皇上在寢殿陪皇後娘娘。」德全抹了一把眼淚,說道,「皇上已經三日未用膳,奴才擔心皇上會……會……,太皇太後,您進去勸勸皇上吧。」
太皇太後眉頭微皺,沉聲道:「你們守在這裡,哀家一個人進去。」
德全,紫玥答了聲「是」,垂手立在廊下。紫玥盯著寢殿的鏤金雕花長窗,眼中的痛楚和苦澀一閃而逝,祐樘,若當日葬身火海的人是我,你也會這般痛苦嗎?
太皇太後推開殿門,拄著鎏金龍頭拐杖進去,徑直走到寢殿,卻見明黃色紗幔後面赫然放著一口朱漆雕龍鳳紋梓棺,朱祐樘坐在紫檀貴妃榻上,俊美的臉龐蒼白瘦削,眼窩深陷,雙眼布滿血絲,下巴露出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十分頹敗。手中握著皇後生前時常把玩的碧玉九連環,神色木然地望著梓棺。
太皇太後既心酸又心疼,皇後與皇帝少年夫妻鶼鰈情深,數次經歷生死,如今終於可以過上和樂太平的日子,卻又……上蒼為何就不肯眷顧他們呢?
朱祐樘聽到珠簾響動,頭也未擡,冷冷地道:「滾!都給朕滾出去!」
太皇太後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打算還要將自己關多久?」
朱祐樘沉默不語。
太皇太後語重心長地說道:「身為國君,肩負著江山社稷的重任,卻為了一個女人,不進食,不理朝政,置自己的子民於不顧,你讓祖母太失望了!」
朱祐樘身子一震,嘴唇緊抿,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