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情為何物?
2025-01-10 09:37:09
作者: 迦羅
夜幕漸漸降臨,小環躡手躡腳地進來一一點燃鎏金纏枝蓮燭台上的十八盞蠟燭。忽地,一陣沉重的鐘聲打破了寧靜的夜色,緊接著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貴—妃—娘—娘—薨—!」
張嫿猛地坐起來,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竟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淒涼,一滴清涼的淚水倏然滑落,流入嘴裡,很苦很澀。
她翻身下榻,默默地走到庭院,遙望著未央宮的方向,誠摯地默默地說道,娘娘,祝您在另一個世界裡找到江晉成,再續未了之情。祝您和他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乾清宮。
明黃色帷帳低垂,一陣晚風吹拂而過,帷帳輕輕搖擺,隱隱露出一隻枯瘦蒼老的大手。皇帝面色臘黃削瘦,呼吸微弱,幽深的雙眸望著帳頂象徵著九五至尊的騰龍圖案,唇角似噙著一絲嘲諷的譏笑。
他是九五至尊,是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天下萬民無不匍匐在他的腳下,卻輸給了一個小小的侍衛!!!
她殘害嬪妃,謀害皇嗣,他視而不見;她結黨營私,屢次想要除去太子,他裝聾作啞;她與那些長得像江晉成的樂師,畫師們廝混,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兩人歡好纏綿之際,她一遍遍地喊著「江晉成」的名字,他也裝作沒有聽見。
他一直以為,只要時間久了,她就會慢慢地忘掉江晉成。他亦以為終有一日他一定可以感動她。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的兩鬢都染了白霜,可始終沒有辦法將江晉成從她心中抹去!
朱祐樘端著藥盞進來,伸手將帷帳掛在鎏金鉤上,輕聲說道:「父皇,該喝藥了。」
皇帝卻恍若未聞,木然地望著帳頂,似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朱祐樘見他形如枯槁,不禁眼眶濕潤,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慢慢地坐起來,舀了一匙藥湯輕輕地吹了吹,再餵他喝下。
「娘娘!」忽地配殿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嚎聲。
「貞兒!」皇帝遽然變色,隨手推開藥盞,掙扎著想要下榻,無奈傷勢過重,力有所不逮,一個倒栽蔥竟從床上滾了下來。
朱祐樘大驚失色,忙放下藥盞,扶皇帝起來,勸道:「父皇,您別著急。兒臣去偏殿看看,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在,萬娘娘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梁芳慌慌張張地奔進來,抹著眼淚稟道:「啟稟皇上,貴妃娘娘薨逝了。」
皇帝聞言似萬劍穿心般痛不欲生,臉色慘白,忽張嘴吐了一口血,傷心欲絕地喊道:「貞兒!貞兒!」
朱祐樘臉色大變,高聲叫道:「快傳太醫!」
皇帝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偏殿,宮女太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俱低垂著頭大聲地哭泣。
明黃色紗簾內萬貴妃平躺在榻上,臉上的妝容淡雅精緻,唇角含著一絲淺笑,仿佛沉浸在甜蜜的夢中。皇帝心如刀絞,抱著她的屍體哭得肝腸寸斷,哀求道:「貞兒,你快醒醒!你不能丟下朕!你答應過,會永遠都陪在朕身邊。」
兒時,他被戾帝幽禁於南宮,身邊所有的奴才怕受到牽連紛紛離開他,只有她像個傻瓜似地沒有離開。
「貞兒,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
「永遠都會陪在我身邊嗎?」
「當然。」
「那我們拉勾。」
「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此後她果然沒有違背諾言,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他身邊!
南宮殘敗簡陋,比奴才們住的地方還不如,他雖貴為皇子,卻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萬貞兒經常溜到御膳房偷食物給他吃,好幾次被人發現被打得遍體鱗傷。那些傷痕就像刻在他心裡,不管過去多少年,每次憶起往事心就會痛一次。
夏日皇子公主們住在擺放著冰雕的宮殿裡,品著冰鎮酸梅湯,被奴才們眾星拱月般地捧著。而他卻只有一張草蓆,夜裡熱得睡不著,萬貞兒不辭辛苦地打來冰涼的井水,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擦拭身子,讓他睡得香甜舒服。
冬日冰天雪地,寒風從殘破的窗戶吹進來,兩人身上的棉襖又破又舊,凍得瑟瑟發抖,她將他緊緊地摟在懷裡,告訴他,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他說,若將來登基,我一定封你做我的皇后。
她笑得花枝亂顫,等你長大了,我已經是個老太婆了,你冊封一個老太婆做皇后不怕天下百姓笑話嗎?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才不在乎別人的笑話。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有資格做我的皇后。
她「咯咯咯」地嬌笑,好好好。我當你的皇后。快睡吧。
她總將他當孩子,以為他說的是孩子話,從來都不放在心上。她不知道,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定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南宮八年艱難的歲月里,他們相依為命,她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替他遮風擋雨,不讓他挨餓受凍,拼盡全力保護他,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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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如何能忘,又如何會忘?
從小到大他經常會發生這樣或那樣的「意外」,幸虧萬貞兒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使他次次都化險為夷。每次發生危險的時候,他總是嚇得大哭,她把他抱在懷裡,輕言細語地哄道,別怕,有我在。
是啊,只要有萬貞兒在,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怕。可是現在,她卻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皇帝輕撫著萬貴妃的臉龐,輕聲道:「朕知道你累了,你想睡就多睡會兒,朕在這裡陪著你。」
朱祐樘哽咽道:「父皇,萬娘娘已經仙逝了,您節哀。」
皇帝雙眸似兩潭死水,神色木然,語氣透著無盡的蕭索與哀傷:「貞兒走了,朕亦命不久矣。」
朱祐樘眼眶濡濕,啞聲道:「父皇,您千萬要保重身體。天下萬民都需要您。」
皇帝面如死灰,右手緊捂著胸口,眼中閃過一抹痛楚:「都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陪陪貴妃。」
「父皇,您剛剛吐了一口血,還是先讓太醫看看您的身子吧。」
「全都退下!」
宮女太監們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朱祐樘亦不敢抗命,默默地走到門外,擔憂地望著珠簾內似雕像般紋絲不動的身影。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此時此刻的皇帝就像失去愛侶的孤雁,整個心似被掏空了,只餘下一具行屍走肉。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皇帝身子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金磚地上。朱祐樘臉色大變,一個箭步衝進去,抱起皇帝放在貴妃榻上,焦急地喊道:「來人!快傳太醫!」
守候在殿外的李院正聞言匆匆奔進來,顧不上行禮請安,從懷中掏出一隻玉瓶,餵皇帝服下一顆黑色的丹丸,又伸指搭在皇帝的脈搏上,臉色變得十分凝重,半晌未說話。
朱祐樘顫聲問道:「父皇傷勢如何?」
李院正卻忽然下跪,滿臉悲痛地道:「皇上傷勢雖重,幸好未傷及要害,若悉心調理,定可以痊癒。只是可惜,貴妃娘娘仙去,皇上了無生意,現在全靠靈丹妙藥吊著一口氣,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微臣實在無能為力,請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