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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驅逐來客

2024-12-31 09:16:28 作者: 蒼槿

  青階邊緣綠苔蒼蒼,小徑曲折蜿蜒,雖只隔了惠珂殿一里的距離,卻似轉過幾個不同的空間,小小的閣屋坐落在枝繁葉茂的攀穹樹下,大樹旁逸出的枝條極為粗壯蔥鬱,將青牆紅瓦的閣屋差不多遮掩了個密實,然而,卻也讓閣屋顯得分外冷清。

  屋前院子很小,但點綴裝扮得頗為雅致,假山纏葛蘿,盆中玲瓏花,日暉籠畫屏,鏡中美人顏,齒形大葉垂枝的矮樹栽了幾棵,假山之下的小池中鋪著玄、青、黑三石,相互錯嵌,地勢微斜,清水往復循環,皆是自地下抽上來的源源活水。

  這方小小的地盤便是她婢女身份的居所,雖有一番耐品的風味,然而,比起她富商父親賜予她的瓊樓金闕,高亭大榭,長廊曲檻,卻是寒磣小氣了不知多少倍。

  作為蕪僵劍師的弟子,邵柯梵的師妹,她的武學修為不弱於在世時的第一劍客王舒真,端的是可以隨意離去的自由身,然而,她卻更願意留在這裡,留意鄭笑寒的一舉一動,等候蒼騰方面的命令,他要她做什麼,她便心甘情願地做,無怨無憾,盡得一生,愛一人,雖冷清,到頭來卻也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回憶呢!

  院中被木架支起的半丈屏風上,垂下一方宣紙,上面的彩畫僅僅完成頭部,微卷的黑髮如瀑,在剛開始描的後頸處收住奔流而下的去勢,束髮的錦緞紅絲似半透明的紅霧,繚繞在頭髮之上,與他薄薄的紅唇相映襯。

  那側臉線條乾淨利落,神情眷往,高挺的鼻樑襯得一雙幽深似潭的眸子更是依依,嘴角噙著一絲溫柔的笑容,端的正是他注視著簡歆時的模樣。

  側面本就比正面難畫許多,為了準確無誤地描出他的神態,兩個月來,她換了無數張宣紙,終於畫得最滿意的一張,站在屏風前,仿佛他凝視是自己,心神蕩漾不已,整個人都淪陷進了那雙眸子裡。

  窸窣響起枝條被拔開的聲音,似有人朝院子走來,宛葭的眼睛浮過一絲警惕,手指凌空點向屏風邊緣一處浮凸出來的按鈕,院中亮光忽然大盛,只見一面薄鏡垂落下來,反射強烈的日光,將俏生生的女子和纏繞著葛蘿的假山照在其中,明晃晃的看不真切。

  腳步聲越來越大,卻在即將踏入院子時停了下來,狹窄路徑旁錯葉扶疏,遮住來人的臉龐,只見黑袍翩翩,裹住枯瘦的軀體,帶著一股詭異的味道。

  來了!宛葭心念一動,閣屋正堂的沙漏滴過辰時七刻,鄭笑寒正在端泓殿上朝議事,不可能注意到她,她抬頭看向閣屋屋檐,檐緣鑲著許多面古木雕花小鏡,微風陣陣拂過,院外的景致在裡面輕輕搖曳,並無任何異樣。

  

  她快步走出院子,停在來人的面前,透過樹葉注視那雙灰色的眼睛,微微斂襟施禮,「見過重燭法師。」

  重燭不太適應地輕咳一聲,鷹爪似的手拔開枝葉,露出枯瘦清瞿的臉,「周姑娘貴為蕪僵之徒,第一富賈之女,何必多禮?國君吩咐老夫到鷹之王宮後便來找周姑娘,勞煩周姑娘帶老夫去見離紫師姐罷!」

  宛葭點點頭,折身引向另一條幽深的小徑,「國君已經在信中說過了。最近進宮尋人的人,大多會先來找宛葭,由宛葭帶了去,不然被宮中巡邏的侍衛看見,怕是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重燭跟在後面,捋了捋鬍鬚,「想必國君正有此意,希望這番前來,不會無功而返吧!」

  繞過無數婢女緊挨的閣屋,再踏上一條寬闊的大道,徑旁便是錯落有致的朱樓翠閣,皆是王公大臣居住之所,精美大氣,院落開闊,令人眼界霍然一開,沿著走了二里,宛葭終於在一棟飛檐反宇的黑牆宮殿前停下,隔著大小適中的院子,不再挪動步子。

  在一片雕梁繡戶中,黑牆翹檐顯得尤其詭異,仿佛供著某種令人心生寒意之物。院間灰泥築起的池子之中,一潭黛色的水靜止不動,不似活水,然而沒有任何異味發出,也不似死水。

  池水中央,一個巴掌大的噴頭蛇頭般揚起,布滿密密麻麻的噴孔,仿佛無數雙漆黑的眼睛,盯得人渾身不自在。

  重燭皺了皺眉頭,離紫師姐的性格本就異於常人,無論去了什麼地方,都將身邊的一切弄得怪異無比,他本來已經習慣了,然而,不知為什麼,總感覺眼前的一切不會如此簡單。

  宛葭對著半掩的殿門道,「離紫法師可在?重燭法師來見。」

  話音剛落,「嘭」,兩扇殿門忽然向外拍去,又被黑牆所阻,「嚓」地一聲折回,在慣性的作用下反覆關闔,逐漸緩慢下來,最後輕貼黑牆,完全打開,露出方才明幻不定的正堂,除了一張食幾,竟然空無它物,仿佛一座冷清的煉獄。

  一個年過半百的黑衣女子,正站在殿門中央,目光冷淡地注視著兩人,臉色陰沉,頗為逼人。她鼻樑高挺,眉眼生得清秀,頭髮卻白了近乎一半,額頭上也有細微可見的歲月刻痕,寬鬆的黑衣將她纖瘦的身子襯得更加孤瑟。

  「原來是師弟。」她緩緩開口。

  聲音沙啞,語氣不情不願,顯然,很不待見重燭。

  重燭卻也仿佛習慣了,拱手,神態恭敬,「來找師姐,是因為有要事相商,請師姐容我進屋一敘。」

  「哈,哈哈哈……」離紫大笑起來,一臉不屑,「是關於墳墓之事吧?」

  她說得很大聲,仿佛是故意的,重燭和宛葭一驚,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其他人,才稍稍放下心來。

  「師姐。」重燭壓低聲音,向院子走去,「這件事關係到天下蒼生……」

  「別過來。」在他前腳快要落到院中時,忽然被凌空逼來的氣流擊中膝蓋,鑽心的疼痛瞬間蔓延全身,那股氣流帶著壓倒性的趨勢,將他的身體向後帶去。

  宛葭趕緊扶住重燭,憤怒地看了離紫一眼,「離紫法師出言制止就是,何必對同門師弟下手?」

  重燭穩住身形,被襲中的膝蓋微微彎著,臉上卻沒有責備的神色,只是擺擺手,「別怪師姐。」

  「你給我走,墳墓一事,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離紫堅決地下了逐客令,頗有兩分潑辣味。

  重燭搖了搖頭,「師姐,你以前性子雖烈,可以算是個聽得進話的人,怎麼到了鷹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然而,離紫只是惡狠狠地抽著他,目光似煨了毒的火,「你,給我走,快點走。」

  一陣大風吹過院子,將她的黑袍拂向身後,獵獵而動,顯出凹凸有致的身子,原來並不是一截枯木,她的頭髮只是高高束起,攏向後背,並無任何點裝的髮飾,雖然眼裡皆是陰戾之色,然而,依然讓人感到不惹塵埃,肅然有了敬意。

  重燭看著她,眼中泛起一絲痴意,仿佛想起了遙遠的過去,倏而回過神來,唇動卻無聲,向她傳音入密,「師姐,我領了國君的命令前來,斷不能空手回去,況且如果你回心轉意,本是一件造福蒼生的大事,由此一來,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好事?」離紫冷哼一聲,「你現在就走人,對你對我才是好事,快走!」

  宛葭本想進屋與她細說,但她如此態度,再加上方才對重燭的舉動,心知今天是不能踏過這院子了,然而,站在院外遙遙對話又太顯眼,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對重燭道,「或許離紫法師正巧今天心情不佳,重燭法師先行回去罷,改日再來相敘。」

  「我心情好得很。」討厭把猜測強加到自己身上,離紫毫不客氣地反駁,伸出手指指向重燭,「你給我走,再也不要來。」

  重燭被激起了憤怒,猛地一甩黑袖,「既然如此,那今日我是說什麼也要進殿了,師姐,莫怪師弟不敬。」說著向院子走去。

  離紫面色更沉,顧不上多言,一道道白光自指尖流出,擊向重燭,然而,皆被飛揚撩起的黑袖擋了回去,重燭表情堅決,一腳踏向院子,女法師瞳孔猛地一縮,雙手對合分開,引出一團白色縹緲的元氣,迅速推出,將他的身體震飛出兩丈遠。

  「師姐,你……」重燭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顯然有些不敢相信,臉上浮起一絲悽苦,「離紫,你竟真的下得了手?」

  宛葭忙將他扶起,「法師,還是先回去好了。」 目光轉向離紫是已是憤怒,「離紫法師何必下手這麼重,我們走就是。」

  「快走!」離紫不耐煩地低喝,風依舊在吹拂,池中靜止的黛水泛起絲絲漣漪,黑袍向後扯動,她的身子顯得蕭瑟冷清。

  宛葭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倘若真不待見一個人,那麼轉身關門就是,為何卻要將他阻隔在院子以外,難道這院子有什麼問題? 這樣一想,視線掃過黑牆,靜水,蓮蓬噴頭,心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然而重燭卻沒有想這麼多,朝宛葭點點頭表示感激,拔下她的手,雖因疼痛脊背微躬,頭卻抬起,注視著隔了三丈之遠的女子,依然使用傳音入密,「師姐,你雖嘴上強硬,可我知道你是一個心慈的人,墳墓一事並非不可以商量,你既然叫我以後不要來,今日我就要將話說一個清楚。」

  他撩起袖子揩了一下嘴角的血跡,不顧宛葭的極力勸阻,蒼白著臉第三次朝院子走去。

  「你逼我是吧?你……」離紫後退一步,靠在黑牆上,眼裡的陰戾慢慢散去,被一種無可奈何的痛楚取而代之,「你逼我,你就不要後悔……」

  「師姐,我只想與你商量墳墓一事,何來逼迫之說?」重燭邊傳音邊向她走去,「這件事必需儘快了結,來日方長,不知會生出什麼禍根來。」

  「走,你給我走……」離紫忽然揮起黑袖,聲嘶力竭地大喊,「沒得商量,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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