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巨獸（二十九）

  「呼...」

  不知為何，在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拂曉和黑色木馬都放鬆了下來，仿佛剛才的強烈不安只是虛無縹緲的幻覺。

  

  嘩啦——

  航空母艦在藤蔓引擎的助推之下，劃開海面，乘風破浪，疾駛至戰場邊緣，左滿舵緊急制動，

  龐大船身如漂移車輛般，在海上劃出短促弧形軌跡，驟然停下，製造起潑天海浪。

  船上早已被心靈異能干涉的船員們，提前做好準備，拉住把手重物，固定身形，沒被甩飛出去，

  站在船艙或甲板上，用絕對崇敬的目光，仰望著那台半植物化的黑曜石機甲。

  咔——

  黑曜石機甲緩緩抬起搭載有液壓緩衝系統的左腿，踏向海面，

  腳底如融化的蠟燭一般，滴落下大量藤蔓，落入海中。

  蘊含有強盛沼澤神力的藤蔓，見風就長，見水就生，

  短短數秒鐘，便瘋狂蔓延，

  在不斷搖晃的航空母艦的右側海面處，構造出一座面積廣闊的方形浮橋。

  黑曜石機甲左腳踩在藤蔓浮橋上，再邁出一步，

  如同神話中步步生蓮的神佛，

  踩踏著連綿不斷的藤蔓浮橋，朝著戰場中心緩緩走去。

  噔噔咚噔噔咚——

  激昂的電子音樂，在航空母艦的廣播系統中響起，

  毒婦緩緩鬆開了尤里卡突襲者，將後者與猛獁使者號，一併丟入海中，

  三根豎立起來的長尾，也停止了孵化工作，低垂下來，浸入海水。

  砰，砰，砰。

  黑曜石號踏海而來，沉重腳步聲壓過了中型輕型機甲與深海生物們搏鬥廝殺聲。

  終於，他站在了A.T.力場前方，停下腳步，

  略微抬起頭，眺望五百米外，高度遠高於他的毒婦。

  「你就是，深海文明的最終兵器麼？」

  機甲的廣播系統沒有發出聲響，

  取而代之的，戰場上所有人都聽到了腦海中響起的李昂的聲音。

  沒有任何回應，

  毒婦那位於雙髻頭部兩側的黃色獸瞳，只是緩緩地眨了眨。

  「不想說話麼？那就只能，逼你開口了。」

  李昂的聲音淡然平靜，

  黑曜石機甲緩緩抬起右手手臂，張開手掌。

  名為心猿的棍棒，在掌心中急劇膨脹，延伸至八十米長，

  那上面的金箍紋路依舊細緻精巧，沒有因為巨化而顯得粗糙。

  蹬！

  黑曜石號雙腿彎曲，液壓動力系統在澎湃核能驅動下發揮到機制，配合背後矢量噴口，

  推動機甲驟然躍起。

  黑曜石號雙腿蹬踏毒婦那堅不可摧的A.T.力場，躍至半空。

  雙臂掄圓了心猿棍棒，重重砸下。

  轟！！

  金色光芒瞬間爆裂開來，整片海面被照得亮如白晝，

  卡碧尼機甲下意識地觸發了主動防禦系統，

  關閉外界光學傳感器，

  封死駕駛艙的屏幕。

  那些來不及閉上眼睛的深海生物，則被強光照耀，刺痛雙目。

  強烈的金色光芒，甚至在數千米高空中依舊清晰可見，

  懸浮於雲層中的飛艇、護衛戰機，也被染上一層金色。

  殘餘金色光芒，化作纖細金色絲線，在海面上流竄，

  巨響聲這時才後知後覺響起，

  化為圓形衝擊波，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掀起整齊有序的海浪。

  砰！！！

  宛如防爆玻璃碎裂般的清脆聲音，在戰場中心響起，

  毒婦的A.T.力場護盾上，浮現出一道道深邃且不斷擴張的裂紋，然後陡然炸裂。

  黑曜石機甲從半空中墜落而下，尚未落入海水，

  一旁的藤蔓浮橋就自行推動上前，穩穩托住了機甲本身。

  咚！

  如英雄登場般單膝跪地的黑曜石號緩緩站起，看向毒婦，

  緩慢地甩了下手中心猿，將棍棒上沾染的海水重新灑向海面。

  異獸，機甲，

  雙方之間再無阻礙。

  毒婦脊背彎曲，身軀前傾，微微顫慄，

  雙爪從水中慢慢抬起，自身後延伸出的三條長尾，無意識地划過海面，

  顫慄，並非出於恐懼懦弱，

  而是單純的，生命體的臨戰反應。

  沒有示威怒吼，沒有宣洩咆哮，

  毒婦雙爪一划海面，身軀電射而出。

  踏！

  黑曜石機甲同樣踩踏連綿增生的藤蔓浮橋，攜帶七千噸重量慣性，沖向對方。

  轟！！！

  心猿棍棒迎面撞上了利爪，

  金箍紋路，在巨獸爪尖磨礪下，迸發出密集火星，

  棍棒本身陡然一震，

  將龐大力量傳遞至黑曜石號手掌當中。

  咔嚓咔嚓——

  黑曜石號的手掌登時虎口崩裂，

  大量細碎零件橫飛破碎，

  糾纏在機甲薄弱關節的藤蔓，也因為巨力擠壓，而爆炸裂開，濺射出濃密的綠色植物枝，宛如鮮血。

  深海巨獸的重量終究遠高於人類機甲，

  毒婦再次撐起A.T.力場，凝固海水，雙腳踩踏在海洋之中，

  托起砸來的心猿棍棒，

  並憑藉力量與體型優勢，緩緩站穩，居高臨下，壓向黑曜石機甲。

  同時，毒婦身後的三條長尾，也輕盈迅捷掠過海面，

  如長鞭般刺向黑曜石號腰側。

  「小心！」

  拂曉下意識地驚呼提醒，本能地要使用裝備道具閃現上前支援隊友，

  然而直到手掌抓向虛空卻一無所獲時，

  她才想起，那件能夠帶著機甲一起閃現的道具，這次劇本任務中已經用過了。

  同樣焦慮的，還有黑色木馬。

  他毫不猶豫地強行接管附近船舶控制權，

  操控船舶直接朝戰場中心撞擊過去。

  也許這樣能夠規避毒婦那可以令飛彈失效的A.T.力場。

  不過，這還是太慢了。

  毒婦的三條長尾急掠而來，刺中了黑曜石機甲腰側，令綠色血液橫飛四濺。

  等等，綠色？

  毒婦的黃色獸瞳眼觀六路，

  發現黑曜石機甲身軀中延伸出大量植物藤蔓，包裹住即將受損的腰腹部位，

  為機甲擋住了這一擊。

  並且，那種夾雜了詭異能量的藤蔓，

  還打蛇上棍，貼合上了毒婦的三條長尾，

  朝著毒婦本體急速湧來。

  黑曜石機甲不像是一台鋼筋鐵骨、沒有生機的機甲工具，

  它更像是一頭活著的生物。

  毒婦下意識地攪動三條長尾，撕開纏繞在黑曜石機甲腰側的藤蔓護甲，撕裂依附上來的藤蔓細枝，

  繼續踩踏海水，要用重量優勢，壓倒心猿棍棒以及機甲本體。

  然而，這短暫的插曲，已經足夠黑曜石機甲後退半步，踩踏藤蔓浮橋，卸去一部分承受重量，

  調換姿勢，平衡重心。

  「小！」

  伴隨著李昂平靜的聲音，心猿棍棒陡然縮小，

  毒婦雙爪抓了個空，巨大身軀，在龐大重力拖拽下，不受控制地朝前撲去。

  獸瞳視線中，黑曜石機甲的膝蓋越來越近，

  一記踢擊，精準無誤地命中了深海巨獸的腹腔。

  毒婦的體型遠高於黑曜石機甲，

  但前者是靠A.T.力場，懸浮在海面之上，後肢沉入海水。

  而後者則是踩踏藤蔓浮橋，機甲本體高於海面，

  因此水平面上，毒婦的頭顱只比黑曜石機甲高上一些。

  咔嚓咔嚓。

  被膝蓋撞擊的巨獸，腹部骨骼不知道斷裂了多少根，

  遍布體表皮膚的藍色發光腺體器官，似乎也因為這劇烈撞擊，而停滯了流轉。

  砰！

  黑曜石機甲猛地展開雙臂，穿過毒婦前肢腋下，自下而上抱住了毒婦寬厚肩膀，

  不讓深海巨獸爪擊的同時，

  也將深海巨獸牢牢束縛在原地。

  膝蓋撞擊，一下，兩下，三下...

  被神力藤蔓侵蝕同化的黑曜石號，擁有其他機甲無法媲美的靈活性與堅韌性，

  能夠做出這種無限接近於真實格鬥家的戰術動作，而無需擔心機甲被自身重量壓垮。

  毒婦遭受一次次膝擊，腰腹裝甲一塊塊爆裂開來，

  體表A.T.力場也不住搖晃顫動，似乎隨時都會再次碎裂。

  「吼！」

  毒婦終於發出了怒吼咆哮。

  雙爪抓向黑曜石機甲脊背，

  地包天的巨大下巴朝右傾斜，向著黑曜石機甲的脖頸咬去。

  呲——

  黑曜石號的脊背上，電射出無數藤蔓，

  如同不斷彈跳的蠕蟲一般，糾成一束，擋在深海巨獸的利爪前方，

  以藤蔓全部爆開為代價，短暫拖住毒婦爪擊。

  與此同時，黑曜石號雙腳下方的植物浮橋，也在李昂的意志作用下，

  自行向內彎折，分為兩半，吸取大量海水，減輕浮力，

  令黑曜石機甲陡然一墜，雙腿浸入海水，

  身形驟然矮了一截，

  險而又險避開毒婦極具殺傷力的「耳鬢廝磨」。

  雙方突兀分開，

  但毒婦卻不會放過這轉瞬即逝的機會，雙爪繼續向下，撕爆了黑曜石號背部的藤蔓，連帶扯下大量裝甲板與金屬零件。

  機甲AI的警報聲，響徹還沒有搭建好、顯得有些荒涼單調的駕駛艙，

  李昂意念一動，深入侵蝕機甲所有角落的沼澤植物，

  關停掉了AI警報聲與預警燈光，

  操控機甲繼續朝著海水下墜。

  如同跳水運動員一般，

  黑曜石號整個機體墜入海面之下，

  背部被抓出的傷口中，不斷湧出細碎的機械零件，以及黑色機油、綠色藤蔓汁液。

  一擊得手的毒婦還欲再追，三條長尾似長劍般扎入海水，

  然而，分成兩半的藤蔓浮橋，

  主動與黑曜石號的雙腿進行對接，

  似蛙人腳蹼般連接在黑曜石號腳底。

  藤蔓浮橋內部的水泵結構，主動壓縮，將之前吸攝進來的巨量海水，沿著管道排入海洋，

  形成巨大推力，

  推動黑曜石號向後一推，避開了長尾刺擊。

  先退，後進。

  黑曜石號在水中調換姿勢，雙腿向後方一划，

  腳掌下方的藤蔓浮橋再次擠壓排水，

  機甲背後的矢量噴口也噴發出幽藍火焰，

  推動機甲向著上方疾沖，躍出海面。

  砰！！

  黑曜石號機甲的拳頭，自下而上，轟中了毒婦的下巴。

  深海巨獸的腦袋，不受控制地朝左邊歪斜，

  長滿了一排排尖牙的大嘴張開著，濺出大量藍色血液。

  一拳，一拳，再接一拳。

  重新躍出海面的李昂，絲毫不給深海巨獸任何反擊餘地，

  操控機甲揮拳痛毆毒婦的面門，

  以更輕重量，壓著更重的深海巨獸節節倒退。

  「好！」

  遠在科雷希多島海軍基地里、通過直升機監控畫面窺探戰局的黑色木馬下意識地叫了出來，

  戰場上的拂曉，也攥緊雙拳，操控卡碧尼機甲俯衝疾馳，

  圍繞毒婦射出一連串浮游炮光束。

  「這...這是...」

  海水中浮起了一個梭形逃生艙，

  機甲被毀、僥倖逃脫的羅利·貝克特與森真子，打開逃生艙艙門，眺望遠方那激烈廝殺的巨獸與半植物機甲，

  目瞪口呆，甚至連他們「大成荒古聖體」的口癖設定也忘了。

  「好勁啊！」

  同樣僥倖逃脫的漢森父子也浮出水面，

  眺望著遠方動搖海面、撕裂空氣的巨獸與機甲，

  以及因為戰鬥而不斷迸發的A.T.力場強光，

  激動戰慄道：「這股力量！這股氣勢！

  他們真是他媽的史上最強的強者。

  若世上真有神存在，也要被這一幕嚇到縮起屎忽躲起來呀！

  因為這兩頭怪物就是單純地強，超越了神一般的強！」

  海面上漢森父子發自內心的吶喊聲，被呼嘯海風所淹沒，

  毒婦遍體鱗傷，一爪已斷，左眼瞎了一顆，

  但黑曜石機甲同樣傷痕累累，體表不斷滲漏出機油與植物汁液——以傷換傷之下，深海巨獸的血液具有強烈腐蝕性，

  甚至能夠腐蝕機甲的鈦合金骨骼，造成連沼澤植物也無法彌補的傷勢。

  「吼！！」

  毒婦一爪拍出，將黑曜石號左肩整個拍散，三條長尾悄無聲息從海水下刺出，徑直命中黑曜石號脊椎。

  刺！

  三條長尾猛地一刺，斜斜貫穿了黑曜石號胸口的駕駛艙，爆發出激烈火光。

  黑曜石號機甲陡然一顫，像是被抽離了脊椎一般，失去所有力量，

  雙臂自然下垂，體表燈光全部熄滅，頭顱下巴砸在胸口。

  拂曉瞳孔一縮，操控卡碧尼機甲俯衝而來，卻被堅不可摧的A.T.力場所擋。

  終於，勝利了。

  毒婦閉上了殘破的、不斷流血的嘴巴，維持A.T.力場，抵擋住煩人的卡碧尼機甲與船舶飛彈齊射，

  緩慢地挑動長尾，慢慢切割著黑曜石號的胸口，

  要將燈光熄滅、動力系統失效的機甲，沿著脊椎剖開。

  鐫刻在DNA序列中的生物兵器既定程序，令這頭深海巨獸的腦海中，也產生了殺死敵人的愉悅情緒，

  只要消滅了這台過於奇怪的機甲，那麼這個世界上，將不再有阻攔深海文明的阻礙...

  呲——

  輕微的、足以被風聲掩蓋的響聲，在毒婦耳畔響起，

  痛楚直襲大腦，

  毒婦後知後覺地低下頭，

  卻看見明明已經失去所有動力系統的機甲，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在藤蔓控制下，抬起癱軟右臂，

  將狹長如梁、纖細如針的心猿棍棒，刺入自己心口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