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巨獸（二十八）

  剛才還嘈雜吵鬧的廣播頻道，此刻變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懸浮於深淵之上的怪獸女王，

  按照PPDC怪獸生態學取名規則被命名為【毒婦】的深海巨獸，居高臨下俯瞰著一眾深海生物與人類機甲，

  三條長尾在海水中隨意擺盪著，姿態輕柔飄逸，完全不符合它們本身的龐大重量。

  「呼，呼...」

  漢森父子喘著粗氣，強忍住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烈疼痛，操控機甲勉強站立。

  一條條系統警報聲，在駕駛艙中響起，

  

  機體多處破損進水，動力系統可用功率下降30%，腹部裝甲全部損壞，再來一次攻擊必然全毀。

  猛獁使者駕駛員沉聲問道：「霸天下，戰群狼，兵臨城下又何妨。你們沒事吧？」

  「還能撐得住。」

  尤里卡突襲者站穩腳跟，用力一敲手背上卡住的彈射刀，令彈射刀「噌」的一聲重新彈出，「這頭，就是終焉之敵麼？不錯，確實有夠勁。」

  「這一戰，只許勝，不許敗。」

  羅利·貝克特深沉低語道：「待到陰陽逆轉時，以我魔血染青天。

  沖！」

  話音剛落，三台重型機甲便踩踏海底地面，如三根重弩利箭，朝毒婦疾襲而去。

  嘩啦——

  毒婦甩動長尾，流線型的尾巴在海水中製造出密集氣泡，劃出弧形軌跡，抽中三台重型機甲。

  雙方A.T.力場激烈碰撞，迸發出璀璨金光，

  危險流浪者號的鏈劍，如同凡鐵撞在城牆上一般，高高彈起，

  猛獁使者手中自上而下砸落的鋼錘，也被毒婦的A.T.力場重重彈飛。

  三台重型機甲，就如同朝牆拍打的網球，輕易擊飛，

  然後又鍥而不捨地再次衝鋒而來，繼續被擊飛的命運。

  「這，真的，沒有搞錯麼？」

  卡碧尼機甲駕駛艙中的拂曉瘋狂腹誹，她原本以為，新出現的深海巨獸，最多也就四台重型機甲的實力，

  會有麻煩但仍在解決範圍內。

  然而，眼前這頭毒婦的A.T.力場，已然強大到超出傳感器感應上限的程度，

  哪怕是最先進的第五代機甲尤里卡突襲者，也無法突進至近身範圍。

  拂曉一抿嘴唇，重重按下操作台上的紅色按鈕，令周圍浮游炮滯留原地，不間斷地朝毒婦開火，掩護尤里卡等機甲。

  而卡碧尼機甲本體，則在她的操控下，急速暴退，劃出半圓軌跡，

  然後向著海溝深淵俯衝而去。

  500米，700米，1000米...

  很快，卡碧尼機甲便停止俯衝之勢，居高臨下俯瞰著空間能量波動的初始點。

  那是一條橫亘在深淵峽谷半空當中的紅色溝壑，

  它有300米長，50米寬，周圍籠罩著一圈圈轉瞬即逝的密集閃電，不斷有氣泡從中冒出，

  隱約能看見裡面閃爍著的艷麗紫光。

  短暫遲疑過後，卡碧尼機甲朝下方發射了一道光束射線，

  光線避開密集閃電，精準命中紅色溝壑，

  卻沒能取得戰果——紅色溝壑表面竟然也浮現出了A.T.力場，輕描淡寫地擋住了這一擊。

  果然。

  拂曉心中瞭然，過去人類陣營不是沒想過順著空間通道，前往深海文明的母星，將戰場轉移，以減輕戰損。

  然而深海文明製造出的空間通道，都是單向的，許出不許進，並且有著A.T.力場保護，就算拿核彈轟炸也無濟於事。

  「任務目標是殺死三頭深海巨獸。也就是說必須要消滅怪獸女王才行麼？」

  卡碧尼機甲不再猶豫，在原地丟下幾根發光螢光棒般道具後，便朝上方衝鋒而去。

  此時戰局已岌岌可危，三台重型機甲被毒婦一次又一次甩尾抽中，受損嚴重，隨時都有崩潰可能，

  其餘中型、輕型機甲，則與深海生物戰作一團。

  拂曉一眼掃過混亂的戰場局勢，召回浮游炮繼續開火，同時聯繫上了位於空中飛艇的斯泰克等人，將卡碧尼機甲拍攝到的海底畫面直接發了過去。

  「你們的船舶還停在海上是吧？」

  拂曉快速道：「突襲者號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這次的毒婦已經超出了你們的應對範圍，

  準備進行水下核彈轟炸吧。」

  「什麼...」

  驚愕的斯泰克還沒開口，就被拂曉打斷，「這在你們的計劃里也有預案不是麼？

  如果出現常規辦法無法消滅的深海巨獸，

  為了防止它對人類居住地造成大規模破壞，只能不惜一切代價，想辦法將它攔截在海洋當中。

  不管是直接派遣戰鬥機飛行員，搭載核彈，撞擊深海巨獸，

  還是讓機甲駕駛員，操控機甲，進行近距離自爆——機甲表面的A.T.力場能夠和深海巨獸的相中和，讓核彈發揮出應有威力。

  只要核彈數量夠多，就能在深海巨獸發生異變進化之前，將它轟成飛灰。」

  「...」

  斯泰克聞言陷入了沉默，

  拂曉說的內容，並不是絕對機密，

  就算是一些機甲駕駛員們，也很清楚他們的最後手段，就是化為一次性的消耗品。

  和上次新港市不同，

  這裡是馬尼拉灣，海水更深，距離人類居住區更遠，核彈爆炸也無妨。

  但如果目標是毒婦這種級別的深海巨獸，

  一台甚至三台重型機甲同時自爆都不一定足夠，必須要更多的機甲，更多的核反應堆。

  站在飛艇艦橋上的眾人，下意識地將目光聚焦在斯泰克身上，

  後者手掌微微顫抖，他很清楚自己的決策，很可能會讓上千名有著同袍情誼的機甲駕駛員犧牲生命。

  斯泰克猶豫不決，拂曉卻沒有那麼多閒工夫，

  她直接聯繫黑色木馬，「如果斯泰克不同意，你知道怎麼做。」

  「...好。」

  還在科雷希多島上的黑色木馬深吸了一口氣，義眼中紅光閃爍，釋放出無形無質信息流，連通至PPDC的指揮系統，悄無聲息接管了附近海面艦船、飛機的控制權。

  玩家的剩餘任務，只是殺死第三頭深海巨獸而已，

  只要能消滅毒婦，

  這個世界的土著居民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並不在玩家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巡洋艦、驅逐艦、核潛艇...

  黑色木馬的意識，藉助電磁波，在各個載體中閃爍跳躍，

  大腦中搭載的晶片處理器，高速運轉，計算出種種可能性。

  單從紙面數據上來看，三台重型機甲加上七百多台中型機甲產生的核爆威力，是能夠對毒婦造成有效殺傷的，

  但他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有什麼地方不對...

  殺死三頭深海巨獸，是殺場遊戲故意設置的任務目標，

  之前玩家消滅棱背龜與尾立鼠，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

  並且從拂曉傳遞迴的影像資料來看，通往深海文明的空間通道，也是許出不許進——

  這意味玩家沒辦法通過空間通道前往深海文明所在世界，隨便殺死一頭深海巨獸以完成任務。

  綜合以上信息，這次任務的剩餘部分，是且只能是殺死六級深海巨獸【毒婦】。

  難道說，就算是用核飛彈轟炸加上機甲自爆，也無法殺死毒婦？

  又或者，核轟炸的行為，並不能起到應有效果，反而會提升任務難度？

  下一秒，突如其來的異變，打斷了黑色木馬的雜亂思緒。

  毒婦甩動尾巴，輕易逼退再次圍上來的重型機甲，同時四肢向下一揮，龐大身軀迅速向著海面衝去。

  「攔住它！」

  拂曉心臟一頓，心中莫名湧起一股不祥預感，毫不猶豫拉動操縱杆，操控卡碧尼機甲俯衝向前，釋放浮游炮光束。

  聽到拂曉話語的漢森父子等人，也意識到了什麼，

  駕駛機甲急沖而來，各施手段，飛彈、等離子炮、鏈劍，武器盡出，試圖阻止毒婦浮出水面。

  然而，所有攻擊手段在那三根長尾的橫掃之下，全部無功而返，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毒婦急速上浮，衝出水面。

  嘩——

  深海巨獸身軀掀起海嘯般巨浪，海水如沸騰般翻滾著。

  哪怕是高空中直升機打下來的探照燈光柱，照耀在它身上，也顯得那麼渺小微不足道。

  毒婦那酷似雙髻鯊的頭部微微低垂，無視了遠處海面上孤葉般的人類船舶，

  緩慢地從海水中抬起了三根長尾，高舉過頭頂。

  撕啦——

  毒婦尾巴末端的裝甲板自動向兩側裂開，露出隱藏在裝甲下方的藍色發光腺體，以及健碩得堪比現代發電機的肌肉纖維。

  「直升機組，下降高度，我要看清毒婦頭頂的圖像！」

  斯泰克心中被強烈不安籠罩，不顧儀態大聲咆哮，雙眼死死盯著艦橋中的大屏幕。

  伴隨著鏡頭拉近，眾人終於看清了海上畫面——

  只見毒婦高抬起來的三條尾巴內部，清晰浮現出蛋狀的橢圓形結構，

  毒婦宛如葫蘆科植物噴瓜，緩緩擠壓著尾巴管道中的蛋狀物體，將其擠壓至尾巴末端。

  然後，發射！

  砰砰砰！

  毒婦的尾巴驟然收縮，將三枚包裹在灰色黏膜中的巨型蛋狀物體發射出去。

  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三枚蛋像是洲際飛彈一般高高飛起，遠遠飛出，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它在...產卵。」

  黑色木馬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三枚蛋分別飛向澳洲、南亞與東亞海域，

  從空中截取到的圖像來看，

  三枚蛋在飛出後，表面的灰色黏膜就會快速硬化，產生緩衝層，避免在墜落時損毀。

  砰砰砰！

  正當眾人震驚錯愕之際，深海巨獸又利用三根長尾，發射了第二輪炮蛋。

  原來，這才是深海文明的目的麼？

  拂曉眼神恍惚，她終於理解了一切——之前他們派出深海生物與深海巨獸，都只是試探性的進攻，收集情報為主。

  等到情報收集完畢，深海文明再派遣足以一錘定音的終極戰爭力量，徹底抹除人類翻盤希望。

  能夠源源不斷產卵、培育深海巨獸的毒婦，就是他們的最終兵器。

  「不！」

  羅利·貝克特幾乎要將牙齒咬碎，長久以來，人類對深海生物的提防，都是以沿海防線為主，

  內陸地區幾乎沒怎麼做過戰爭預防規劃。

  如果一頭深海巨獸，突然出現在沒有城牆城防的內陸繁華都市...

  那會比屠殺還要高效。

  「森真子！」羅利·貝克特高呼隊友名字，操控機甲急速上浮。

  「明白！」

  森真子深吸了一口氣，通過Drift流動系統，兩位駕駛員能夠分享腦海中的念頭，感受到彼此內心堅定無比的信念。

  危險流浪者號機甲，在矢量噴口不計燃料損耗、拼命噴發火焰的推動下，終於衝出海面，

  體表金光閃耀，手中鏈劍劈向毒婦。

  擋！

  A.T.力場再次發生對撞，

  然而這一次，在危險流浪者號即將被撞飛出去的瞬間，海面下又升起了兩道龐大身影——

  猛獁使者號與突襲者號，亦從水下衝出，

  兩台重型機甲托住流浪者號的腰部，

  齊齊催動矢量噴口，不退反進，

  三道A.T.力場，在駕駛員的怒吼之下相互疊加，竟在毒婦的金色護盾表面，消融出一個狹窄缺口，剛好供三台機甲穿入其中。

  就是現在！

  三台機甲駕駛艙里，

  六名駕駛員齊齊按下紅色按鈕，啟動核反應堆自毀程序，

  而遠處的拂曉與黑色木馬，也抓住了這極為短暫的時機，

  前者駕駛卡碧尼閃爍而來，透過A.T.力場的縫隙，將一連串爆彈般的易爆物品拋向毒婦，

  後者則圖窮匕見，強行篡奪了PPDC船舶、飛機、潛水艇的操控權，

  朝著A.T.力場中的毒婦發射核彈。

  【熔毀自爆程序已啟動】

  【建議駕駛員立刻彈射逃生】

  【倒計時，10，9，8，7...】

  同樣的系統提示音，在三台機甲駕駛艙中響起，

  六名駕駛員沒有選擇彈射逃生，而是繼續操控機甲，在近距離與毒婦的四肢搏鬥，死死纏住對方，不讓深海巨獸將機甲踢出到A.T.力場範圍外。

  作為人類的一份子，他們早已做好了為今天付出犧牲代價的準備。

  生而為人，我很榮幸。

  孵化狀態下被攻擊到的毒婦異常憤怒，四肢並用，擊打著人類機甲。

  能夠輕易抗住攻城機械的重型機甲，在毒婦的利爪揮掃面前，並不比樂高積木堅固多少。

  零件橫飛，火光爆裂，海水滲透。

  三台重型機甲如同被凌虐的殘破布娃娃一般，肢體折斷，卻還是死死纏住毒婦的手腳四肢，不肯放開。

  機甲的胸口亮起藍色光亮，

  從水下核潛艇發射來的核飛彈，也憑藉距離優勢，最先抵達毒婦近身範圍。

  面對絕境，毒婦像是放棄抵抗了一般，放下了三條豎直長尾，收起了金色護盾，靜靜懸浮在海面之上。

  下一秒，璀璨奪目的八邊形A.T.力場如蓮花般綻放開來！

  金色光芒以毒婦為中心，急劇擴張，瞬間籠罩了重型機甲與飛來的核飛彈，

  砰！

  拂曉眼前的駕駛員護目鏡鏡片炸裂開來，尖銳玻璃擦過她的眼皮，造成淺淺傷口，流出鮮血，

  而她卻根本沒工夫去擦拭，拼命拉動操縱杆，操控卡碧尼機甲急速後退，堪堪躲開了毒婦那擴張膨脹的A.T.力場。

  五百米。

  以毒婦為中心，半徑五百米以內的範圍，都被A.T.力場所籠罩著，

  金色光芒所到之處，海浪突兀凝固，

  飛彈失靈墜入海洋，無法爆炸

  機甲表面燈光盡暗，停止自毀。

  「嗬——嗬——」

  森真子艱難地拆下了已經停止工作的駕駛員呼吸面罩，環顧周圍電力系統全部失效的機甲駕駛艙，內心被絕望所籠罩。

  這就是，六級巨獸真正的實力麼？

  咔嚓，咔嚓。

  A.T.力場最中心的毒婦，像是貓咖服務員摘去身上貓咪一般，輕描淡寫地將死機狀態下的猛獁使者，從肩膀上摘了下來，

  輕輕一捏，就將重型機甲四肢扭斷，伴隨爆炸火光，丟入海中。

  接下來，是第二台。

  毒婦隨手摘下了尤里卡突襲者，

  面對這台殘殺了最多深海巨獸同胞的機甲，毒婦緩慢地抬起手指，用指甲切割著尤里卡突襲者胸口裝甲。

  此時，海底那些中型、輕型機甲也已趕到，

  他們試圖衝破深海生物的層層阻礙，侵入毒婦領域，

  但，就算是他們中最強的那幾台機甲（比如暴風赤紅、切爾諾阿爾法原駕駛員操控的機甲），也無法對毒婦的A.T.力場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嘈雜聲響中，

  毒婦一方面繼續抬起三條長尾，執行孵化任務，

  一方面，輕易拆開了突襲者胸口駕駛艙裝甲，欣賞隱藏在其中的兩個小人。

  可惜的是，駕駛艙中的漢森父子，仰著頭怒目而視，並沒有露出深海巨獸所期盼的恐懼絕望表情。

  無趣。

  毒婦一爪探出，就要將漢森父子拍成齏粉，然而下一秒，它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一般，猛地抬起頭，看向遠方海面。

  周圍一眾駕駛員臉上露出震驚錯亂神色，

  拂曉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濁氣，臉上表情複雜。

  只見遠處海平面上，緩緩駛來一艘核動力航空母艦。

  艦長332米，寬41米，滿載排水量11萬噸，搭載多種不同功能艦載機，可對地方飛機、船隻、潛艇與陸地目標發動攻擊。

  這樣一艘航空母艦，放在怪獸戰爭前的舊時代，毫無疑問地是人類武力的最高體現，

  然而它現在的作用，卻僅僅只是一艘獨木舟——

  一具近八十米高、由鋼鐵與植物藤蔓融合而成的巨型機甲，踩踏在航空母艦的甲板上，

  雙臂垂落，沿著航母兩側延伸出無數藤蔓，

  藤蔓浸入海水，源源不斷噴發出巨量空氣，

  推動航母持續提速，疾馳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