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愚者

  灰霧之上，克萊恩靠著椅背，腦海中思緒紛呈：

  「羅塞爾還沒能從貝爾丹走出來，失序之國多半是出現了一些異變，導致他們被困在那裡。但好在占卜結果顯示他們還活著，只是暫時無法脫離那座城市。」

  「但不管怎麼說，羅塞爾終究是趕不上這場神戰，平白損失一員大將。」

  「至於亞當，祂不可信……」

  克萊恩一邊審視現狀，一邊好整以暇的理了下衣領。

  他緩慢地環顧了一圈，讓目光落在了那扇沾染著青黑的奇異光門上，落在了懸吊於那裡，被一個個透明『蠶繭』包裹的人類身上。

  一一掃過中，他的視線定格在了那三個破裂的透明『蠶繭』處。

  下一秒，克萊恩的身影消失，出現在了灰白的歷史迷霧內，一步步走到了第一紀前，走到了層疊的舊日都市中。

  他立於一座勉強聳立的破敗大廈頂端，俯視起堆積的房屋廢墟、變成了鐵餅的公共運輸工具、一輛接一輛重疊起來的轎車。

  

  沉默之中，他的目光掃過了殘存的一間間房屋，似乎穿透歷史的阻隔，看見它們內部亮起了一盞又一盞電燈。

  這些電燈的光芒輕柔地蔓延而出，照亮了玻璃，照亮了大樓，照亮了街道，照亮了舊日都市一角的廢墟。

  久久凝望後，克萊恩收回視線，一步邁出，回到了現實世界。

  緊接著，他直接傳送到了霍納奇斯山脈的峰頂，『看見』了那個籠罩著迷霧，破敗不堪，雜草叢生的古老宮殿。

  選擇這裡作為成神之地，不僅僅是出於儀式感，也是因為黑夜女神的權柄對這座山峰的滲透程度足夠深，幾乎僅次於寧靜教堂。

  然而黑夜女神雖然會給予他隱秘的庇護，但明顯不會將寧靜教堂拿出來獻祭。

  所以，霍納奇斯山脈的主峰，便是最好的選擇。

  「呼！」

  克萊恩深吸了一口氣，他伸手抓向虛空，從中扯出一張面具，一張銘刻著『愚者』符號的半透明面——那就是『愚者』途徑的唯一性，也是他的成神之基！

  舞台已經準備就緒，成神之日就在今天，他已經沒時間等羅塞爾從貝爾丹出來。

  連續一個月的『夢境』，讓『第零紀』已經深入人心，人們都對此深信不疑。相比之下，『造物主』在世人心中的份量已經被削減到幾乎為零的程度。

  但造物主終究不同於序列0的真神，真神需要通過信仰對抗造物主，也就是『原初』的意志，維持自我。可『原初』的意志存在於萬物之間，哪怕初火已經鋪展至整個世界，但『原初』的意志依然存在，只是被削弱了許多。

  但對於克萊恩而言，他想要成為真神的難度卻並未降低多少。

  因為『原初』的意志雖然已經逐漸消退，但克萊恩所需要直面的卻並非『原初』，而是『詭秘之主』，是『福生玄黃天尊』！

  在隱秘的庇護下，當克萊恩開始真正容納『愚者』途徑唯一性，登上成神之階時，『福生玄黃天尊』的意志便立刻在他體內甦醒，其精神烙印開始瘋狂衝擊克萊恩的自我認知。

  如同暴風雨中的帆船，時而被拋高，時而被拍下，時而被侵蝕，時而被橫推。

  這讓他的思緒變得極為混亂，就仿佛本身已經分裂成兩個人格。一個是融合克萊恩的周明瑞，而另一個則是名為『福生玄黃天尊』的古老存在！

  這兩者在他的體內水火不容，一碰面就彼此侵蝕，試圖徹底消滅對方，成為真正的『詭秘之主』！而在這個過程中，屬於『克萊恩』的人格處於絕對的下風，只能在『福生玄黃天尊』的侵蝕下苦苦支撐。

  這樣的『強度』完全出乎克萊恩的意料，但他也立刻意識到原因所在——『福生玄黃天尊』雖然已經隕落，但祂的意志與本能卻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對克萊恩的侵蝕，恰恰就是祂最後的反抗！

  他的耳畔隨即響起了一聲聲祈禱，一句句讚美，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虛幻的形象，加入了這混亂的戰場。那由眾多錨點構成的神靈形象，被『克萊恩』操控著抵抗『福生玄黃天尊』的侵蝕，達成新的平衡。

  祂就如同一道堤壩，苦苦抵禦著洶湧而來的洪水。

  而『克萊恩』也一步步找回自我，在瘋狂中維持一絲清醒。在這個過程中，『克萊恩』那場以『初火』取代『原初』，成功欺騙、愚弄整個世界所有生命、所有時間、所有歷史與命運的『騙局』，在他的體內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烙印，火焰包裹著烙印，任憑洪水如何沖刷也屹立不倒。

  正是在這一烙印的支撐下，『克萊恩』的人格愈發鮮明，他的自我也逐漸強烈！

  面對『福生玄黃天尊』最後的反撲，他必須拼盡全力，誰也幫不到他。

  但反之，只要他能在這一次的反撲中維持住自我，『福生玄黃天尊』將不會再成為他的困擾！

  當然，前提是沒有意外干擾他的成神。

  只可惜，沒有意外是不可能的。

  但克萊恩的狀態一步步穩固，距離真神僅有一步之遙時，時，迷濛的霧氣消散，虛幻的星光照入了大廳。這座古老的宮殿突兀地出現在了幽暗神秘的星界，出現在了霍納奇斯山脈主峰的峰頂。

  隱秘被解除了，命運開始交互。

  穿著簡樸白袍，留著濃密金須的亞當於星界中靜靜看著這一切。

  隱秘權柄固然可以護克萊恩一時，但在成神的最後關頭，克萊恩還是需要回到星界，回到現實。

  而此時，無疑是克萊恩在成神之前最為虛弱的時刻，也是祂們最後的機會！

  在祂的身後，一輪熾熱的大日緩緩升起，那刺眼的光芒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融化。但就在這時，一座由無數圖書組成的高塔突兀出現，將那太陽的光芒完全遮掩！

  亞當對這樣的變故一點也不例外，表情無比平靜。

  總會有人來阻攔祂，但祂不在乎，因為祂不需要愚者的非凡特性。

  那是阿蒙該考慮的事情。

  與此同時，阿蒙進入了星界，看到了那座被『嫁接』到此處的霍納奇斯山脈主峰，看到了峰頂古老破敗的宮殿。

  祂戴著尖頂軟帽，穿著古典黑袍的身體迅速竄向宮殿，尋找置身其中的克萊恩。

  但突然，祂看見了一道模糊隱約的身影。

  這身影穿著層疊卻不繁複的黑色長裙，上面點綴著數不清的星光。

  祂和山峰一樣巨大，肋間、腰部分別長出了一對覆蓋深黑短毛的手臂，卻有一張秀美溫柔，蒙著薄薄黑紗般的臉孔。

  祂的眼眸仿佛濃縮了藏著繁星的夜空，既讓人心生安寧，又不可遏制地感覺恐懼。祂其中兩隻手拖著一把長長的巨鐮，另外一隻拿著鳥型黃金飾品，剩餘則空著，仿佛在托舉無形的事物。

  阿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戲謔的弧度，面對三途徑真神的攻擊卻一點也不慌亂。

  因為祂知道，總會有人替他掃清障礙。

  果然，就在『黑夜女神』舉起那把巨大的鐮刀時，祂腳下的霍納奇斯山脈主峰轟然坍塌！

  與此同時，一根又一根蟒蛇般的黑色觸手從星界某處延伸了過來。

  這些觸手的頂端都長著一隻眼睛，或閉或睜，凡是被它們看到的事物，瞬間就會變成灰白的石頭，而被觸手們直接碰到的東西，則會扭曲起來，伸展出四肢和頭部，變成或大或小的女性，長相非常不錯的女性。

  那一根根觸手化作一道密不透風的大網，將『黑夜女神』團團包圍，為其設下重重阻礙。

  而數不清的，大小不一的魔女們也帶來了萬物坍縮般的毀滅，讓整個霍納奇斯山脈主峰往著巨大石球的方向發展。這使得那座古老宮殿的破敗外牆飛快垮塌，讓宮殿中的克萊恩也隨之暴露在星界之中。

  一輪紅月從星界之中露頭，讓那光禿禿的大廳中長出了一叢叢小麥，一朵朵鮮花，一個個蘑菇，一株株樹木，它們彼此糾纏，一層又一層疊加，化作一道自然的屏障，將被暴露的克萊恩密封於內。

  就在這個時候，濛濛光芒自虛無中躥升，瞬間將外圍的植物盡數分解！

  眨眼間便『析出』一道縫隙，透過縫隙能清晰看見位於其中的克萊恩。

  而阿蒙已然抓住這個機會，試圖通過縫隙鑽入『宮殿』！

  而就在這時，『天空』突然凝聚出一團雷雲，洶湧的雷霆從天而降，將阿蒙前方的空域完全覆蓋！

  在這最後的緊要關頭，風暴之主終究是做出了祂的選擇呢！

  即便阿蒙也是真神，可想要通過這一片被雷暴覆蓋的區域，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即便無法傷及阿蒙的根本，但也足以拖延祂一定的時間，這就足夠了！

  對於黑夜女神等存在而言，祂們不指望能殺死蒸亞當等存在，只是在拖延時間。

  只要克萊恩徹底恢復自我，登臨神位，局勢便可瞬間逆轉。

  然而，就在那片雷暴降下的瞬間，一條巨蛇自虛空中竄出，那血盆大口一口咬向天空，將雷雲全部吞噬，也讓阿蒙面前最後的阻礙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

  借著這個機會，阿蒙也成功鑽入那條縫隙來到宮殿之中，來到戴著半透明面具的克萊恩身前！

  整個過程無比順利，順利到讓人覺得有詐。

  可仔細想想，這似乎又是一種必然。

  在克萊恩的三位盟友，知識與智慧之神、黑夜女神和大地母神分別被亞當、原初魔女、蒸汽與機械之神阻攔時，他便只剩下便孤身一人。

  固然還有風暴之主這一不穩定因素，但祂們也同樣留有後手。不死大蛇可一直都在暗中覬覦，即便風暴之主出手又能如何？

  羅塞爾算是唯一會影響戰局的存在，但祂目前被困在失序之國。

  這一戰，終究是祂們的勝利。

  阿蒙正了正右眼戴著的單片眼睛，一步步朝克萊恩靠近，嘴角微微勾起：

  「『愚者』先生，我們終於見面……」

  阿蒙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克萊恩的身前還站著一道人影。

  餘燼靜靜注視著阿蒙，語氣平靜道：

  「你來的有點早。」

  「這還早？」

  阿蒙嘖了一聲，祂就說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大的原來在這兒啊！

  祂只恨自己來的太晚，要是再晚來一點克萊恩就真成『愚者』了。到那時，祂要面對的就不是『愚者』，而是一位掌控源質的雙途徑真神，其實力幾乎等同於半個舊日的『詭秘』。

  現在已經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阿蒙不得不把握住。但很顯然，克萊恩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在這裡留下最後的保險。

  只不過，阿蒙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的。

  阿蒙突然輕笑了一聲，道：

  「你的對手可不是我。」

  啪！

  伴隨著沉悶的腳步聲，身著盔甲的高大騎士於阿蒙身後突兀出現，哪怕祂前一刻還不在那裡！

  祂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在宮殿中，不知從何而來，但卻能明顯讓人感受到死亡的壓力。

  「薪王化身。」

  餘燼看著那高大的騎士，表情依舊平靜。

  他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

  阿蒙需要『愚者』的唯一性和序列1非凡特性，需要源堡。

  亞當也需要全知全能五途徑中，其他三條途徑的非凡特性和唯一性。

  而和他們相比，餘燼和初火又何嘗不是呢？

  祂們都只擁有『初火』的一部分特性，只有『融合』對方身上的另一半特性，才能重歸完整，才能讓『初火』真正取代『造物主』，成為這個世界的創世神話。

  他們之間，終究只有一個人能完整的繼承初火。

  就像阿蒙和克萊恩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成為詭秘之主一樣。

  火焰從兩人身後延展，眨眼間便蔓延至整座山峰。

  下一刻，無論是餘燼還是騎士都已消失不見。

  阿蒙輕笑了一聲，再次走向克萊恩。

  祂正了正戴於右眼的單片眼鏡，露出了戲謔的笑容：

  「這一次可沒人會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