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你不該來的

  越往深處走，一路上能看見越來越多的『石像』。

  這讓人很容易就能還原這裡發生的事情：

  在永暗之河回歸時，沉寂了數千年的卡爾德隆迎來了一次擴張，這次突如其來的擴張毫無預兆，讓生活在附近的靈界生物來不及反應就被灰白滲透進身體。最終，死寂成為主流，覆蓋這片區域的每一個角落。

  

  雖然看上去一切正常，很符合『永暗之河』與死寂相關的權柄。

  但在此之前，卡爾德隆雖然是亡者之城，但這裡的規則也僅僅是將生者轉變為亡者。

  也就是說，任何生靈一旦進入卡爾德隆，會自然地往亡者方向轉化，這一點和冥界類似，但又有本質的不同，在這裡，活著的生物不會突然死亡，再慢慢成為毫無思考能力的不死生物，而是直接成為亡靈。

  而對於部分高位階的存在而言，轉變為亡者對他們並沒有太負面的影響，更不會影響他們的實力。而如果是『被縛者』途徑的非凡者，他們本就可以在實體和怨魂之間切換，這樣的規則就更沒有任何不利的影響。

  同理，對於一部分靈界生物而言，這樣的規則其實也並無不利。

  因為有許多靈界生物並非是靈界土生土長的生物，而是由亡者轉變而來——比如克萊恩的信使蕾妮特·緹尼科爾，祂既是靈界生物，本身也是一位亡者。

  當然，身為亡者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自由出入卡爾德隆。

  恰恰相反，他們這樣以亡者之身成為靈界生物的存在，一旦進入卡爾德隆就會被『禁錮』，成為卡爾德隆的原住民，永遠無法離開的那種。

  所以亡者雖然可以在卡爾德隆不受影響的活動，但並不意味著他們會願意進入這裡。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規則不單單是將生者轉變為『亡者』，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死者』——不同於怨靈、殭屍、水鬼這樣的亡者，而是不會動、沒有意識、沒有任何稱得上『生機』的屍體。

  現在的卡爾德隆，已經變成就算是亡者踏足其中，也會被抽取『生機』的死寂之地。

  餘燼沒有試圖破壞這裡的規則，而是隻身行走於灰白之中。

  在無形的死寂侵蝕下，這裡的整個世界都是灰白一片。

  天空是灰白的，地面是灰白的，四周也皆是被灰白侵染的石像，沒有一絲色彩。

  唯獨餘燼，他還擁有『色彩』。

  這樣的色彩深刻的刺激著『灰白』，讓它們如同深海中被魚餌攪動的魚群一樣，在貪婪的趨勢下匯聚於餘燼的身邊，試圖將餘燼也同化成灰白的石像，奪走他的『色彩』，這也導致周圍的『灰白』愈發濃郁，濃郁到足以瞬間奪走一位天使生命的程度！

  然而，這些『灰白』可每當『灰白』試圖靠近他，都會在瞬間被蒸發殆盡，沒有例外。

  而這些『灰白』的護送也讓這一路極為順利，周圍能遇見的靈界生物都已變成『石像』，一個活物都沒有。而隨著餘燼的深入，石像的種類也發生了變化。

  最外圍都是些奇形怪狀的生物，有的是牛頭章魚身、有的是一條細長的小蛇，但無一例外沒有一個統一的形象。但現在這裡分布的大量石像都很明顯屬於同一個種族，那是一套套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白色長袍，沒有頭部，沒有手腳，似乎是由一個無形之人撐起。

  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全家福。

  而實際上，這些石像都屬於靈界掠奪者，卻每一個都擁有接近序列4的實力。而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上百個屬於靈界掠奪者的石像！

  而靈界掠奪者這一種群本就數量稀少，同時它們本身還是占卜家途徑非凡者晉升序列4所必須用到的非凡材料，無論是靈界掠奪者的真實魂體還是靈界掠奪者的粉塵，價值都極為高昂。

  或許正是為了躲避狩獵，靈界掠奪者才會大量聚居於卡爾德隆的深處，以此來規避被狩獵的風險。但現在，這些生物全都因為卡爾德隆深處的異變變成了石像。

  遭遇了這樣的滅頂之災，靈界掠奪者已經近乎滅族！

  剩下的零星靈界掠奪者也分布於靈界各地，數量稀少的同時也極為難抓。

  這對於占卜家途徑中低序列的非凡者而言，無異於飛來橫禍。因為這意味著以後占卜家途徑晉升序列4的道路已經被堵死，以後都很難再有新的『詭法師』誕生！

  當然。

  對於已經晉升序列4的半神或是天使而言，靈界掠奪者的全家福反而沒有太大影響。

  對於非占卜家途徑的非凡者而言，影響就更小。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相互選擇的結果。0

  終於，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座城市的輪廓終於逐漸顯露在餘燼面前。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個巨大的，看不到底部的深坑，各種奇形怪狀的建築繞著這深坑，一圈又一圈往下延伸，組成了一座超乎尋常人認知的恢弘城市。

  這城市與正常不同，沒有向高處發展，而是一圈又一圈往地底深坑的盡頭延伸，整體給人倒立的陵寢感。它裡面的建築有各種各樣的風格，但都一樣的奇異，它們有的是高聳的蒼白石柱，頂端打磨出了巨大的單體房屋；有的長長方方，房門開在屋頂，窗戶一扇沒有，就像是一個巨型棺材；還有的建在地底，入口處立了一個墓碑，有的用白骨搭建，凌亂支離。

  從進入這座城市開始，周圍的一切就都被如墨般濃郁的深沉黑暗所籠罩，似乎已幾千年幾萬年沒有光線照入。匯聚而來的灰白被擋在城市之外，它們曾經是這座城市的主人。

  但如今卻被排斥在外，只能戀戀不捨的看著『色彩』走進城市，進入黑暗的重重包圍之中。

  在這裡，即便是天使也難以看清五米外的黑暗中究竟有什麼，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隔絕祂們的探查——

  那是屬於隱秘的權柄。

  越靠近深坑底部，建築保存的越完整，越靠近上方，垮塌的越多，充滿時光沖刷的衰亡和破敗。

  而越往地底深處走，周圍就越是安靜，那些稀奇古怪的建築明明保持著完好，卻仿佛已死去很多年，就連氣息都變得陰冷，晦暗，腐朽。

  整個世界漆黑一片，僅有餘燼身上殘存著『色彩』。

  在濃墨般的深沉黑暗中，這色彩是如此的耀眼，以至於無數的『黑暗』蜂擁而至。就如同之前的『灰白』一樣，他們貪婪匯聚於此，試圖將這色彩吞沒、同化成黑暗的一部分。

  黑白的亡者世界，容不下半分色彩！

  然而。

  黑暗的匯聚並沒能起到實時性的作用。

  它們匯聚的越多，被『蒸發』的就越多。

  當餘燼進入這座城市的深處時，黑暗已經被蒸發大半，就連原本黑暗所籠罩的建築都顯露出來原本的形狀，因為那被蒸發大半，變得極為稀薄的黑暗已無力再籠罩整座城市。

  可即便付出了巨大大代價，卻始終徒勞無功，連接觸都做不到。

  一步一步的深入中，餘燼前行了許久，終於看見了深坑的底部——一座座巨大的，深黑的宮殿堵住了往下的道路。

  這宮殿由一根根巨柱撐起，鑲嵌滿了各種各樣的骨頭和不同部位的屍體，某些地方甚至還蒙著血淋淋的，屬於不同種族的皮。

  餘燼在宮殿前停下腳步，迄今為止，他遇見的事物與克萊恩的描述完全不同——克萊恩上次來時，是為了狩獵靈界掠奪者。

  而或許是因為靈界掠奪者的死，又或許是因為感應到了『源堡』的氣息，又或許是因為『命運天使』烏洛琉斯的出現，卡爾德隆深處的永暗之河突發異變，漲潮般的湧出大量的『灰白洪水』。

  那次變故讓克萊恩無法深入探索，只得先行返回灰霧之上再另做打算。

  但這一次。

  餘燼已經來到卡爾德隆的底部，卻始終沒有遇到任何阻礙。永暗之河就像是完全的死物一樣，沒有對他的到來做出任何反應。

  餘燼沒有細想，不管是什麼變故都不會影響他此行的目的。

  他緩緩走到宮殿的大門前，雙手放在那兩扇不知何時閉合的青銅門板上。

  嘎吱！

  在寂靜的黑暗中，那並不算響亮的沉悶傾軋聲此刻卻顯得無比刺耳，聲音幾乎響徹整座城市。

  但就算是這樣的動靜，卡爾德隆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就那樣任由余燼將門推開一道狹小的縫隙。

  縫隙並不大，反而十分狹小，狹小到無法讓兩人並排進入。

  但對餘燼而言，這樣的縫隙已經足夠。

  他平靜的走入黑暗之中，進入宮殿內部。

  在黑暗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寬敞的大廳。

  大廳的兩側擺著一具又一具不同形制顏色各異的棺槨，它們靜靜地安放於那裡，仿佛連存在本身都已經被死亡風化。

  沒去理睬這些事物，餘燼徑直前往大廳的深處，那裡有一座向下的灰白石制階梯，入口處豎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

  石碑頂端立著一個體態修長，仿佛由青銅打造而成的巨鳥雕像，它的羽翼上有各種各樣的蒼白符號。

  鳥型青銅雕像下，石碑的表面，一個個源於『亡者之語』的文字仿佛一隻只不同形狀的，非常簡化的鳥或一條條盤成不同模樣的蛇，組成了兩句含義模糊的話語：

  「哪怕神靈，也無法擺脫；

  「哪怕死亡，也會被拘禁。」

  這就像是圖坦卡蒙的詛咒銘文：

  「誰擾亂了法老的安眠，死神將張開翅膀降臨他的頭上。」

  「任何懷有不純之心進這墳墓的，我要像扼一隻鳥兒一樣扼住他的脖子。」

  這樣的詛咒，如果出現在一座普通的陵寢內，只會引人發笑。

  但這座城市的地底是永暗之河，這句話語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警告——貨真價實的警告。

  即便是神明，一旦進入地底，也同樣會隕落，被溺死在河水中！

  餘燼收回目光，沒有理會那句警告。

  繞過頂著青銅雕像的石碑，沿灰白的階梯一步一步下行。

  地底幽暗無光，死寂冰冷，但耳旁卻偶爾傳來輕微的，虛幻的嘩啦聲。

  在地底的某處，永暗之河正靜靜流淌。

  餘燼一步步朝著水聲傳來的方向前進，他的腳下是深暗的、沒有實質的潮水。就和正常的潮水一樣，有漲潮、也有退潮，當餘燼愈發深入時，潮水幾乎將餘燼整個淹沒，但他依舊行走於其中，不受絲毫影響。

  而當潮水退潮，灰白的階梯又一次顯露出來，筆直向下。

  終於。

  他抵達了階梯的盡頭。

  盡頭之外是一片虛無，虛無之中流淌著一條筆直的，寬闊的，沒有顏色的幽暗河流。

  那就是永暗之河，所有亡者的最終歸屬！

  餘燼停下了腳步，沒有繼續前進。

  因為在河水兩側，豎立著一根又一根巨大而蒼白的石柱，它們仿佛在支撐著什麼，不讓對方垮塌下來。此時，這些石柱間，河流的邊緣，數不清的略顯模糊的半透明身影來回走動著，徘徊著，緩慢但不停息。

  而在那些茫然的身影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河流的邊緣，靜靜的注視著站在階梯盡頭的餘燼。

  祂是那樣的巨大，和周圍的石柱差不多，它披著深沉的黑袍，側面已經蒼老。

  祂的臉龐有著明顯的南大陸特徵，但已腐爛出了一塊又一塊痕跡，長出了一根又一根沾染著淡黃油污的白色羽毛。

  餘燼見過祂，在壁畫裡，在密謀的大廳中，那時的祂還被稱為亡靈之神。

  而在第四紀、第五紀，祂最為人所知的名號，是死神，是『冥皇』薩林格爾。

  祂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就變得堅定，聲音低沉：

  「祂告訴我，只要殺了你，就放我自由。」

  祂的聲音沙啞而僵硬，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和人正常對話過。

  「猜到了。」

  餘燼微笑頷首，他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這一路走來都沒有遇到什麼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