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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大結局五>

2024-12-17 17:45:37 作者: 莎莎君

  四月十一,宇文拓親自審問華州縣令。問及靈山,縣令答曰不知,殺!

  殺遍華州縣衙後,宇文拓昂首而出,滿身腥血與他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反差。踏著百姓的屍骨,他抽動的嘴角擠出一絲猙獰的笑意。

  在哪裡?靈山究竟在華州的哪裡!?

  「太子殿下。」一人策馬而來,單膝跪地雙手上舉,將密報呈給宇文拓。

  眯眼細細看過,宇文拓負手冷笑:「看來父皇造亂,得益的不止本宮,還有瓔珞莫皇帝啊……」

  莫謙然啊莫謙然,極門門主果真名不虛傳,嗅到我們的蹤跡,立馬帶領極門眾趕往華州!想來我們真是同一類人,你持三令,本宮持沉眠的血玉蠱,誰也打不開靈山的機關,卻都不願放棄這千古難得一次的機會……這就是人性的貪婪,是上位者永填不滿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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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承認,比起陸紀辰和軒轅睿,你確實是個好對手!

  「太子殿下!」跪地之人抱拳仰首,「是否要派兵將他們處理乾淨?我們還未尋到靈山蹤跡,若被他們搶先一步,豈不是浪費了陛下為您創造的大好時機?」

  「這你就錯了。」宇文拓挑眉,轉身遠眺天黛一線。

  「極門是什麼?天下第二大門派!刺探情報收集線索誰比得上他們?與其自己累死累活,不如由著他們出馬,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唾手便得,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隨從話語吞吐,猶豫過後還是俯身一拜:「太子殿下,我們不先出手,也許他們會反咬一口……」

  「看到這個了嗎?」

  宇文拓不耐煩地打斷他,纖長五指捧起那小巧精緻的玉壺。

  潤澤玉色小壺剔透,在陽光照射下隱約能看見裡面的蠱蟲。隨從只看了一眼,立即倉惶又埋下頭:「血玉神蠱大人在上!小人不敢冒犯!」

  「血玉蠱是我們宇文家族流傳千年的神蠱,莫謙然不會不知。本宮既然能與他做一次交易,自然能做第二次!除了軒轅睿,他是第二個能傷風挽雲的人,本宮需要他,他也需要本宮!只要他對這綿延江山心存眷戀,便只能任由本宮擺布……哈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拓神情激昂,高舉的手掌上玉輝粼粼,就似一朵發光的玉蓮。他的笑聲在狹長而空寂的小巷裡不斷迴響,烏鴉啼叫一般刺耳難聽。

  「太子殿下英明!」

  隨從伏地高喊,身邊呼啦啦立馬跟著跪了一片,喊聲震天動地!

  「都起來!」

  宇文拓看也不看這群跪地的奴隸,他面朝東方昂首,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

  莫謙然,本宮在此,等著你。

  挽雲一行人趕至華州,還未入城門,已能聞得城內濃郁的血腥和屍體腐敗所散發的臭味。半敞的城門上印著幾個已經變黑了血手印,猙獰得就像要從城門裡掙脫而出!

  只是看著它們,已能想像出華州百姓面對異族入侵打砸殺掠,臨死前是怎樣的助與絕望……

  「混蛋!」

  挽雲一拳打在鐵皮城門上,牙齒咬得顫顫發酸。

  「還是晚了一步,可憐了華州百姓……」荌荌不忍向城門內看,她嘆息一聲,上前半扶著挽雲的肩,「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挽雲姐姐可不能就此泄氣。」

  「他在百里外城東郊。」

  收回黃符,黎若熙淡淡仰首望向東方碧藍蒼穹,「身邊有不下三百隨從,但一直未移動,似是在等待什麼人。」

  「正好,讓他們嘗嘗我千蜂毒蟲的厲害!」

  荌荌不以為然,從袖中捧出千蜂母蟲嘻嘻逗了兩下,收進袖子後一臉按捺不住的笑,「走嘞!抓太子去囉!」說著便一蹦一跳往東邊沖。昂首挺胸蹦了幾步,發覺後面沒人跟上來,轉身不解地歪頭:「你們兩人怎麼了?怎麼都不動了?」

  「我跟你們分開行動。」

  黎若熙忽然道,她雙手抄在袖子裡一臉淡然,「離得太近,宇文拓也能相互感應到我的存在,一起行動只會拖累你們。」

  「你要一個人?」

  荌荌愣了愣,連連搖頭反對:「你也說一個人太過危險,怎麼能分開?再說就是他發現又如何?以我們三人之力難不成還怕了他?不管怎樣,決不能單獨行動!」

  「荌荌。」挽雲抬袖制止,她抬眼,撫著城門靜靜看三尺之外盈盈而立的黎若熙,須臾,又轉向荌荌,「我先去刺探情況,你和若熙在後方照應我。」

  「你們兩個是怎樣回事!」

  荌荌不料挽雲竟會如此說,當即惱了!一插袖子眼睛瞪得溜圓。

  「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個要分開?不是說好了以三人之力抗擊宇文拓嗎?挽雲姐姐,你看看這城裡死去的老百姓,他們都是翎雲哥哥的子民!還有你,若熙姐姐,你不顧你的族人了嗎?……明知道只有三人合力才有把握贏得機會,現在脫又算怎麼回事?你們兩個只是嘴巴說得好聽而已嗎?我林荌荌真是錯看你們了!」

  賭氣一甩袖子,荌荌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荌荌……」

  挽雲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決定不再辯解,她垂下眼睫,「不要怪若熙,我想,她是打算單獨跟宇文拓交手罷了。」

  「你又何嘗不是呢?」

  黎若熙閉了閉眼,仰頭,望天。

  「挽雲,跟你認識這麼久,對你的心性也算頗為了解。不撞南牆不回頭,你沒試過的東西偏要一試,不跌得頭破血流誓不罷休,而我……」眼睛一睜倏然掃向挽雲,黎若熙眉目間盡寫堅決,「這次是絕不會讓你去試的!」

  被她一句話正中心底,扶著城門,挽雲沉默了。

  荌荌抱著腦袋頭都快炸了:「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試不試的?」

  「我知道,我說什麼也沒用。」黎若熙施施然抬手挽鬢,紫袖順著腕臂滑下,露出一截白皙凝脂,「如此,便誰也別了,一起去。荌荌,若不想你的挽雲姐姐出什麼差池,就看好她,寸步不離。」

  「也好,一起。」

  出乎黎若熙意料,挽雲竟一口應下。她挑眉,沖黎若熙挑釁般的笑,「如果你可以阻止我的話。」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荌荌這回不說話了,她拍怕屁股起身,目光賊亮,二話不說走在最前面,癟著的嘴角微微上揚。

  都想跟宇文拓交手是?搶來搶去沒有結果是?

  那好,我林荌荌也當仁不讓了!

  長林綿延數里不斷,翠綠的枝葉層層擠在一起,遮沒天空。

  行不了車馬,一行人只得徒步穿過。一貫黑衣面具,聲息,極門眾里三圈外三圈地將兩位主子護在最裡層,步步警惕林中捕獸陷阱,連日下來行得異常緩慢。

  「夫君,你走得悄聲息,一句話都沒給瀚兒留下,害得瀚兒還擔心是不是夫君嫌瀚兒失了胳膊,所以丟在軒轅皇宮不管了呢……」

  陳文瀚任莫謙然抱著,一身素衣伏在他胸口撒嬌,完全視四周為了保護他們而被樹木紙條劃得滿身傷痕的極門眾。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一邊袖子已是空蕩,臉色卻微微粉紅,倚著腦後強壯的胸膛,少女含羞般的笑。

  「不過,現在來了就好。」

  我就知,夫君你絕不會棄我於不顧……

  梨木面具,亦是一身黑衣,莫謙然淡淡「嗯」了一聲,腳下開始加速。

  「北宮南下,極門乘亂而入,先竊靈山之寶,後與瓔珞大軍遙相呼應……」陳文瀚習慣了他的淡然,自顧自的娓娓感慨:「夫君,你比瀚兒想像得還要深謀遠慮,莫說軒轅,這天瀚大陸,終有一日會是我們的!……不過,這一切的前提是必須先殺了那個賤人!」

  知道她所言的是誰,莫謙然似頓非頓,腳尖一擰繼續前行。

  陳文瀚卻渾然不覺這短暫的停頓,她沉浸在對風挽雲的仇意中難以自拔。扯著唇角,眼底瘋狂異色閃過:「不是她,軒轅睿不會魔醒,軒轅早已陷入水深火熱!不是她,瀚兒也不會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夫君,這個仇瀚兒不能不報!」

  仰頭,她近乎祈求的看著莫謙然:「夫君,幫瀚兒殺了她,好嗎?」

  「她是為了救你。」

  莫謙然淡淡道。他行得匆忙,又要時時顧及周邊荊棘,根本分不出多餘心思搭理懷中的女人,可那眸底神色卻比他的話語還要冷淡幾分,「沒有她,你早命歸黃泉。」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足以毀滅陳文瀚此刻所有的鎮定!她不甘地撐著獨臂想要立起,不顧一切將自己的臉擋在他的眼前,眸子燒得血紅一片,「夫君,到了現在,難道你還放不下那個賤人?」

  見他目視前方不語,她嗤笑一聲,慘澹搖頭。

  「瀚兒能給你三軍號令之權,能帶你跋山涉水尋找靈山,能替你一步步實現你稱霸天瀚的雄心……但她能給你什麼?區區一個逍遙殿的賤人,夫君你告訴瀚兒她能給你什麼?」

  不堪她的歇斯底里,莫謙然皺眉,淡淡道:「不要亂動,小心動了胎氣。」

  胎氣……胎氣……難道在他眼底自己的價值就只剩下腹中的孩兒嗎!

  淚眼雲澤,陳文瀚怔怔地看著木具下冷若冰霜的莫謙然。

  兩人間的距離如此之近,日日相伴夜夜相對,再也沒有那個賤人插在中間。她是一國皇后,她已經徹徹底底地擁有了他!……可為何,她還是覺得法抵達他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哼,真是可笑。

  陳文瀚突然覺得有些累了,她心累了,也吼累了,抽了抽肩膀,冷笑著倒回莫謙然的懷裡。

  揪著他的衣襟,她力閉眼,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而笑。

  「夫君,終有一日你會明白,誰,才是真正值得你愛的人。」

  為了你,我不惜丟棄曾經的高傲,捨去所有的尊嚴,低身匍匐在你的腳下……這天底下不會有人,比我更值得到你的愛。

  沒有……

  叢林茂密,前方黑衣人賣力的揮劍劈砍荊棘樹枝。又行了半日,天色漸暗。

  「長羨公子!」

  負責開路的幾位黑衣人停下步子,領頭那人返身抱拳一躬,「前方有兩條岔路,走哪條?」

  莫謙然停下步子,低首看懷中陳文瀚。

  陳文瀚掙扎著坐起,伸出頭來瞧了瞧四周,又埋頭思忖片刻,道:「此景與太子爺爺留下的詩句『密林叢遇山霞落,兩情陌路剪裁工』恰好相符。」她篤定地點頭,「『兩情陌路』應是指岔口,『剪裁工』意為左……夫君,走左邊!」

  莫謙然凜然昂首,「走左道。」

  「是!」

  黑衣人長劍一揮,掛在樹梢吐幸子的長蛇斷成兩截掉下。莫謙然踩著斷蛇而過,眉頭皺也不皺。

  腳踩枯枝爛葉的簌簌聲此起彼伏,天色越來越暗,前方的道路卻漸行漸寬,婆娑斑駁的枝葉已遮擋不住漫天繁星,略帶腥濕的泥土芳香撲鼻而來……穿過婆娑樹影,陳文瀚依稀看見黑夜裡平坦際的草地,伏在莫謙然的肩頭長舒一口氣,「終於走出來了。」

  「哼。」頭頂上傳來莫謙然一聲冷哼,「恐怕,事情還沒有這麼簡單。」

  砍斷前方擋路的最後一根荊棘,黑衣人們一一踏出密林。高提的心臟還來不及鬆懈,不遠處又依稀聞得嘈雜聲一片,銀光一晃似刀光劍影凜冽而來……

  有人!

  心底一凜,黑衣人們手中剛放下的長劍立馬挑起!目光警惕地刺向對面同樣立於黑暗中的不明人馬。

  那端,宇文拓高踞白馬之背,手一抬制止騷動的手下。他傾身,半伏在馬背上咧嘴大笑:「莫皇帝,你讓本宮及本宮的得力部下們一陣好等啊!」

  不待他答,宇文拓又掃一眼他懷中的陳文瀚,搖頭嘆道:「密林險難,莫皇帝文瀚皇后還緊緊相依不離不棄,這份真情真是感天動地啊……」挪揄的挑眉,他又笑:「想當初,莫皇帝與本宮在瓔珞國『夜夜歡』相見,那時的文瀚皇后還是站在台上任人挑選的丑裝女子,而當時伴在莫皇帝身邊的,好像也是另一個女人?」

  「你!」

  被刺到了心底最不堪的回憶,陳文瀚五指握緊成拳,仇視如虎地看著宇文拓。

  「膽敢侮辱夫人!」黑衣人們眼神冷冽,手中長劍一划齊齊指向宇文拓,半回首又看莫謙然,「長羨公子,是否要屬下們攻上去?」

  「不。」

  白馬之上,宇文拓信心百倍地擺手,凝著莫謙然冷笑:「以你們主子的謀略,絕不會選擇以硬碰硬,兩敗俱傷。饕餮令未現,靈山未現,寶藏未得,何況大肚愛妻此刻在懷,莫皇帝又怎麼會捨得在這個節骨眼上損兵折將呢?……莫皇帝,你說本宮說得是不是?」

  黑衣人舉劍不定,紛紛看向自家主子。

  莫謙然不答。他陳文瀚放下,又負手遠遠望著馬上桀驁姿態的宇文拓,半響,笑了。

  「宇文太子又何嘗不想保存實力?」他挑眉,「宇文皇帝帶百萬精兵南下,此次入侵軒轅只怕是抵死一搏。可惜,一道峽口損兵六十萬,剩餘四十萬與九方三十萬大軍對峙於落霞山脈,遲遲不敢前行。比起瓔珞,北宮似乎更需要靈山之寶,不然宇文太子也不會走投路,沒頭蒼蠅似的堵在這……宇文太子,朕說得可對?」

  「你少跟本宮逞口舌之能!」

  宇文拓不想自己極力掩飾的鎮靜竟被莫謙然一語戳破!大吼一聲,他獰笑著揚起馬鞭狠狠往地上一抽——沙土塵埃霎時揚起,鞍下白馬不安地揚蹄,連帶著身後的馬群也開始跟著躁動刨地,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虎視眈眈的狼群伺機而攻!

  「沒有饕餮令,你絕打不開靈山四道機關,但本宮卻能!」

  從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玉色小蠱,宇文拓眼底攢動著詭異的迷離。

  「父皇從小就告訴本宮,血玉蠱乃宇文家族千年之寶,相傳,只要得玉蓮仙轉世之女心頭血,神蠱便可復甦,賦予持蠱人上天入地所不能之神力……哼,什麼玉蓮仙轉世,什麼神蠱賦予神力,對於父皇所信仰的一切,本宮根本從未當真過!若真有這樣的神物,為何我北宮子民會窩在那冰天寒地的西北一角,食不飽飯不足靠放牧為生?若真有這樣的神物,那它為何千百年都不曾動過一動?」

  宇文拓高舉著血玉蠱的手顫顫,眉目猙獰大口地喘息:「這哪裡是神蠱,這根本就是個死物!」說著,他眸光發狠似要潑然砸下!

  身後的北宮族人們慌忙下馬跪倒一片,哭喊著道「太子殿下不要!」

  看著對面一臉漠然似在看戲的莫謙然,宇文拓的手忽然又不顫了。他冷笑一聲,劇烈起伏的呼吸也漸漸平復。

  收回手,宇文拓輕撫著掌心之上的血玉蠱,又仰頭看漫天繁星。

  「可是那日,夜夜歡的意外相遇,一個女子的靠近,卻讓本宮對血玉蠱徹底改觀……因為她,沉睡千年的血玉蠱,竟然有了復甦的跡象。」

  陳文瀚一僵,手心的溫度一點一點冰涼。

  夜夜歡,那日坐在宇文拓身側的是……

  「莫謙然,你那日也察覺到了,不是嗎?不然,你為何執意要阻止她觸摸這血玉蠱?」宇文拓捧著血玉蠱,眼神凌厲似萬箭齊發。

  「沒錯,玉蓮仙轉世之女子,就是風挽雲!」

  玉蓮仙轉世之女子……

  玉蓮仙轉世……

  玉蓮仙……

  腦中鏘然一聲雷響,陳文瀚腳一軟竟當即跌坐在地。她的臉色蒼白而猙獰,撐地的五指深深抓入泥土之中!

  不,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那個低賤的女子,那個出身逍遙殿的低賤女子怎麼可能是玉蓮仙轉世!

  「那又如何?」

  莫謙然並不否認,只是負手冷笑:「血玉蠱是宇文一族之物,它復不復甦,管朕何事?」

  「怎會不管你事?」宇文拓獰笑著挑眉,「若它復甦,便能賦予本宮神力,區區靈山機關根本奈本宮不何!……莫皇帝,你我心知,這天底下能傷風挽雲的恐怕沒有幾人。但只要得她心頭之血,便可開啟靈山,你我一人一半,足以富足兩國!犧牲一個女人,富饒的天瀚大陸便可收入你我囊中,這等美事去哪尋?」

  見莫謙然不語,宇文拓以為火候還不足,長臂一揮繼續勾勒美好遠景。

  「到時,我們不妨將天瀚從中分割一線,軒轅歸你,九方歸本宮,兩國鼎立天瀚大陸,豈不快哉?……莫皇帝,你覺得呢?」拋出這最誘人的殺手鐧,宇文拓再顧忌,他愜意地立於馬上俯視身型都隱在黑暗中的莫謙然,信心百倍只等他的上鉤。

  野心大到能狠心將父親趕下帝位的狼子,會為了個得不到手的女人而放棄這誘人的條件嗎?

  宇文拓篤定而笑——絕不可能。

  黑衣人們對視一眼,抬眼灼灼看向自家主子。

  聽上去,很誘人……公子會答應嗎?

  陳文瀚顫抖著被一位黑衣人扶起,她完全不顧指甲縫隙里的泥土會染髒自己的衣襟,她死揪著胸前衣布,急迫而又擔憂地凝著莫謙然的背影。

  時間,似被冷風凝固。烏雲沉沉壓下,身後密林窸窸窣窣地搖動,讓這滲人的沉默更顯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刻?或許一刻更多,沉默的莫謙然終於緩緩勾起唇角。

  「朕,拒絕。」

  宇文拓一僵。

  「夫君!」陳文瀚不敢置信地搖頭,「不……不!」

  不顧身後那人癲狂的呼喊,風鼓衣袖間,莫謙然錚錚昂首。

  「朕的江山終屬於朕,不需要靠一個女人的血來換得。何況,朕與她已徹底任何干係,那唯一能傷她的人,不是朕。」

  他答得果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仿佛放棄的不是那即將到手的半壁江山,而只是一件他不削一顧的玩物罷了。

  霹靂電光在宇文拓和莫謙然眼底回閃,轟隆一聲巨響,天際雷聲滾滾。

  「好,很好。」

  宇文拓獰笑著點頭,「莫謙然,敬酒不吃吃罰酒……北宮族人聽命!」

  「在!」

  應聲震天動地,北宮族人們瞪著兇悍的眼睛,握緊手中沉甸甸的武器。

  宇文拓揚眉。

  「殺。」

  「殺啊——!」再也沒有任何顧忌,陰風嗖嗖里北宮漢子們高舉手中武器如脫韁野馬奔騰而去,吼聲似那巨雷,震得密林枝葉都在顫抖!

  「長羨公子!」

  黑衣人們齊齊跪下,「對方人數眾多,長羨公子帶夫人先撤,屬下來拖住他們!」

  面對黑色潮浪般湧來的北匈,莫謙然卻負手不語。他挑顎靜靜地看著,似是在看波濤涌動雲捲雲舒般淡然。

  陳文瀚跌撞著上前抱住莫謙然,「夫君!我們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莫謙然卻忽然道,「她來了。」

  「誰?」陳文瀚心底一顫,「誰來了?」

  黑沉如墨的夜,一道白影霎時划過天際,衣衫鼓鼓飄蕩,漆黑的發如瀑布般瀉下,偏偏一對眼睛卻亮若星辰。

  挽雲。

  天知道她從何而來,只是一霎間身影已抵達兩邊人馬的中央,幾步飛踏間內力盡展,白袖飄蕩間,舉刀奔跑的北匈族人們竟一個接一個倒下!

  一個旋身迴轉,飛踏半空的挽雲倏然轉過背來——她的心思顯然在更遠處的宇文拓身上,轉身時目光不經意間落下,越過青草泥地,漫過數百米冷寂長空,與莫謙然目光相遇。

  一瞬,心顫。

  她依舊風姿出塵,他依舊俊朗謙謙,一切似是一年前晉王府邸那不經意間的目光相對,伴著泥土的腥濕,草地的芬芳。

  下一瞬,兩人同時調開目光。

  「宇文拓,想要我的心頭血,不如自己來取!」挽雲仰頭颯然一笑,長袖一擺不再戀戰,越過北宮族人的頭頂,她一臉畏徑直俯衝向白馬上驚慌失措的宇文拓!

  哐蹚又是一個巨雷落下,不遠處盤膝而坐的黎若熙正在施雨術,挑起唇角,她的笑容三分奈七分氣惱,一貫風輕雲淡的臉上難得覆蓋陰雲。

  風挽雲,既然敢點我的穴讓我雙腿力站立……哼,難怪那時你笑得那麼陰險!

  「沒辦法,這樣一來我也只能留在這裡保護你了。」荌荌頗為遺憾的聳肩,順勢不忘摸摸若熙的頭,「別生氣了,你不也說知道挽雲姐姐的性子是死倔死倔的嗎?現在看來,還真是一點沒誇張……」

  「救駕!救駕!」

  宇文拓不曾想本應在皇宮裡的挽雲怎麼會故出現在這裡!一對上挽雲利刃般的眸子,他頓時驚得渾身冷汗全起!舉起馬鞭狠狠一抽,駕馬慌不擇路地想要逃命。

  一部分離得近的北宮族人立馬折回保護太子,另一部分已與極門黑衣人們展開激烈廝殺!刀光劍影血液飛濺,躲在後面的陳文瀚嚇得尖叫連連。

  數量上本就處於劣勢,再加上連日勞累奔波,黑衣人們既要殺敵,又要護主,個個都殺紅了眼!可不管他們如何拼命,蜂擁圍上的北匈人還是不見減少。

  「走!」

  見形勢不好,其中一個黑衣人倏然躍起,抬手一划竟封了莫謙然的穴,扯著他二話不說狂奔就逃!

  「夫君!夫君!不要丟下瀚兒!」

  躲在後面的陳文瀚傻眼了,什麼也不管撒腿便也跟著那黑衣人狂奔,還沒跑幾步又因重心不穩而倒下,重重摔在泥地里。

  「夫君!不要丟下瀚兒!」

  看著莫謙然的身影漸漸遠去,陳文瀚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呼吸丟入冰天雪地般恐懼!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撕破的嗓音就像孤獨的狼嚎,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抬起的手想要努力的抓,黑衣的一角卻遠若天涯。

  他走了。

  他竟然走了……

  陳文瀚抖著手,眼淚一顆一顆砸下。

  斜刀一劈砍倒一個黑衣人,鬍子拉喳的北宮族人舉著刀到處搜尋下一個目標,一低頭就見到幾米外倒地大哭的陳文瀚,他眸子一閃,獰笑著舉刀向陳文瀚奔去,嘴裡不忘高聲大喊:「殺了你個南蠻皇后!」

  刀光一晃,陳文瀚怔然抬頭——她痴了一般看著北匈人舉刀劈下,她卻呆在原地不動,像是靈魂被剝離只剩下空殼的身軀,她仰頭,等著身體被劈開的那一瞬。

  刀起,刀落,又在即將觸上她背脊的一瞬,停住。

  一個手刀劈上那人的脖頸,挽雲臉頰漲紅,胸口在急促的喘息中一起一伏。

  一腳將倒地的北匈人踹得更遠,挽雲一手叉腰一手用袖子給自己扇風散熱,待喘了幾口氣後,她低頭瞪向陳文瀚:「嚎什麼嚎!隔那麼遠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夫人!請恕屬下救駕來遲!」

  一位黑衣人一身腥血飛身撲來,他一個翻身半跪在陳文瀚身側,伸手剛想要扶,卻被陳文瀚一把開。

  挽雲似乎識得面具下的那雙眼睛,偏頭試探地喊了聲,「是風厲嗎?」

  黑衣人頓了頓,他緩緩轉過背來,低頭抱拳道:「青蓮夫人……」

  「沒有青蓮夫人,我是挽雲。」

  挽雲搖頭,衝風厲一笑。

  冷風吹起她的衣袂,那雙美麗的眼睛早已褪去當初的懵懂與天真,只是那清甜的笑容卻依舊,亦如半年前,薛家府邸里捨身擋在王爺身前的倔強女子……

  風厲一怔。

  他忽然間好像有些懂了,為何主子不願接受宇文拓的提議。

  挽雲氣也喘夠了,風也扇完了,該干點正事了。她一閃身蹲在陳文瀚的右邊,目光炬炬地盯著她恐懼而又扭曲的臉。

  「我早就說過,等你誕下小皇子後再找你的麻煩。所以,拜託你在生孩子前不要翹了,就算為了肚裡的孩子,也要拼命的活下去,ok?」

  拍怕手,挽雲又轉向風厲,「這邊已經沒有幾個北宮人了,你們聚集在一起保護她,我先去找宇文拓……」說著轉身要走。

  「青蓮夫人!」風厲急忙喊道,挽雲一頓,他立即改口:「不、不是,風姑娘,那個……你自己要小心,特別是留心那個血玉蠱。」

  「知道。」

  挽雲轉頭,眸光清亮一笑:「風厲,保重。」

  風聲瞬間颳得猛烈,待那白衣人掠起後又稍稍變小了些。

  「青蓮夫人……」呆呆地看著那抹倩影遠去,風厲動了動唇,苦澀一笑,「保重。」

  「夫人!」

  「夫人!小心!」

  又有幾個黑衣人趕來,他們見到陳文瀚一身污泥地躺在地上,急忙擁上前想要將她扶起,卻一例外都被開。

  陳文瀚咬著牙,憑藉自己一隻手臂撐起身子,挑眉看著遠處那廝殺在黑夜裡的白衣女子放聲大笑。

  「青蓮夫人?妖白蓮?玉蓮仙轉世?笑話,笑話……笑話!哈哈哈哈哈!」

  「夫人!」風厲皺眉,「您不要這樣,地上涼,屬下扶您起來。」

  「滾!」

  兇惡地抬首,陳文瀚眼底盡寫瘋狂。她猙獰地張嘴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我的命是她救的?沒有她我早已命喪黃泉?」她像是在反問,嗤嗤地笑著,前俯後仰地,模樣甚是嚇人。

  「不,我不需要她救,我是這世上最高貴的女人!為什麼要那麼低賤的女人來救?不……不!」

  陳文瀚瘋狂地搖著頭,她低頭在地上找著什麼,當看見一柄帶血的刀後雙眼一亮,飛撲過去五指抓起,竟毫不猶豫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哼也沒哼,刀尖整段沒入,血液剎那染紅了她的衣襟。

  「夫人!」

  黑衣人們都驚呆了,撲上前想救,誰料陳文瀚反手拔出刀後又往自己肚子上一插!

  血,飛濺。

  噗通一聲,在黑衣人們驚愕的目光里,她大笑著倒下,重新摔回泥濘里。

  拔出刺入肚子的刀刃,她丟開,朝天嘶吼:「欠你的兩條命,我還了!」

  我不欠你,不欠!

  「夫人!」風厲咬住下唇,雙拳握得顫顫發抖。

  幾位黑衣人早已見慣腥風血雨,他們跪在地上,可誰也不敢直視地上那個一身腥血的女子。

  她高傲一世,自命不凡,最後卻選擇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

  看著自己血色一片隆起的腹部,陳文瀚抖著唇顫顫而笑:「孩子……你是娘親用卑鄙方式偷來的孩子,所以,註定你一世坎坷,卻不料……這麼快……」

  她搖搖頭,唇色蒼白:「娘親對不起你……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

  閉上眼,陳文瀚五指嵌入泥土地里,似是要深深地抓著什麼不鬆手。

  「夫君,為何……丟下瀚兒?」

  一顆淚水滑落,順著她的臉頰落入泥濘。

  在你心中,我始終不及她,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願……」陳文瀚氣若遊絲地笑。

  願下一世,我也能做像她一般的女子……

  白蓮一般,清澈,透淨,暇。

  風聲驟停,同一瞬,刺入泥地的五指亦停止了顫抖。

  驕傲一世,她自命軒轅嫡親公主,勢要尋這天下最優秀的男子為夫。

  如今,她做到了。但,還是含恨而死。

  嫁了最優秀的男子那又如何?他不愛她,不愛。

  原來,權力,地位,都只是過眼浮雲。

  伸手一抓,什麼也沒有。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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