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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2024-12-17 17:44:53 作者: 莎莎君

  莫謙然,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這個幻術,我又怎會像現在這般確定自己的心思?

  長久以來,她如衝鋒號角不知疲倦地不畏艱險地衝刺在最前線,心底的堅持早已變成了一種信念與習慣。面對冰冷如山的翎雲,她一次次掩蓋自己的心殤,麻痹感受痛苦的神經,一切只為了說服自己決不放棄!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恍悟,原來這不僅僅只是一種執念,支持她的還有翎雲那時刻不滲透她心靈的強大力量。

  「翰笙」被開的手指久久定格在半空,他看著目光皎潔如珍珠的挽雲,左胸被針扎似的密密的痛——數高手叱吒風雲,最終往往敗給的都是自己。內心藏著的陰暗與骯髒足以吞噬掉他們引以為傲的光鮮與亮麗!而她,卻如一輪永不落下的燦陽,有她在的地方,便能驅趕所有黑暗……

  曾經,她也是他身邊的太陽,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了。

  他僵直的手向挽雲的頰拂去,想像過去最美好的回憶一般觸及她如瓷的肌膚,場下一聲悽厲的「不要!」卻如同撲頭蓋臉的一桶冰水澆下,讓他剎那回歸現實中。

  

  仲裁席里一片大亂,六公主挽起的髮鬢不知何時被打散了一半,木案桌椅遇到霧白真氣直接破裂成齏粉,漫天吹散在雙眼血紅的翎雲與粗氣微顫的雲鶴群間!

  「翎兒你瘋了嗎?那可是你師父啊!」倒地的師叔翻身爬起,按著受傷的胸口還想去阻攔,雲鶴群袖一擺示意他退下,語落宏如鍾:「已經遲了。」

  「什麼叫已經遲了?」六公主詫然,一把開上前想要幫她盤發的宮女,尖聲厲問:「翎兒他怎麼了!?師兄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翎雲?」

  挽雲根本沒有看著「翰笙」,她的目光自始就沒有離開翎雲,從他霍然起到雲鶴群與師叔飛身阻攔,三人電光般的交手後師叔倒地,仲裁席上的氣場已悄然改變。

  邪氣,很重的邪氣,正如翎雲此刻的眸子——血紅中隱約翻騰著灰暗的黑!

  心一沉,挽雲的下唇被緊咬的齒磨出一抹血紅,雲鶴群那句「已經遲了」,讓她瞬間明白在翎雲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魔怔的最終形態,成魔。

  觀賽池邊,北宮太子仰頭大笑:「風挽雲,今日就讓你最愛的人親手掏出你的心來餵本宮的血玉蠱,你說怎麼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你!」

  挽雲倏然抬首,憤怒地隔著百尺與宇文拓吼道:「是你給翎雲下的魔怔?」

  「不光是本宮,若不是有你身邊這位『翰笙』相助,本宮又哪能那麼容易哄他喝下入魔的藥?」宇文拓笑得悠然,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已站了一圈的身型健碩身著漢服的蠻人,而那些理應陪同他一起觀賽的百官朝臣,竟消失得一個都不見!

  挽雲一震,目光落劍般轉向「翰笙」,十指骨節握得咔吱做響,「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又如何?」「翰笙」一抹嘴,坦然而笑:「你要怎麼做?殺了我嗎?」

  「主子!小心啊!」

  假扮長羨公子的面具男一撲身護在「翰笙」前,面對憤怒的挽雲毫不懼讓,「青蓮夫人,主子對你傾覆多少心血你難道都看不見嗎?你大病那次,若不是主子執意輸血與你,試問現在還有沒有你?去年十月,若不是主子棄朝政一旁,快馬加鞭一日不停地趕去九方為你送丹藥,你早已魂歸西天了!上一場比試,若不是主子不顧一切挺身出手,你早被北宮穆沁夢的巫術控制!就連主子一次又一次想要贈與你的黑龍匕首,你竟看也不看就要拒絕!你知不知道,那黑龍匕首是主子最寶貝的信物,是主子的父親……」

  「誰讓你多嘴的!」「翰笙」皺眉,出聲喝道:「退下,這裡沒有你的事!」

  面具男嘴裡還有半句最重要的話沒有說,他憋得難受,又不敢違抗主上命令,遲疑了片刻,閉眼奈嘆了口氣,「……是。」。

  「我只要一個回答。」

  「翰笙」邪魅而笑,他沙啞的嗓音像是深夜夢境中最迷幻的靡靡之音,帶點滄桑,帶點自嘲:「風挽雲,你告訴我,你是想殺了我嗎?」

  挽雲抬起頭來,眼底全是血絲,兔子似的看著他,硬是看出狼的眼神來,她咬牙,極度清晰的道:「如果可以,我寧可你這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我!」

  如果沒有開始,這一串的情怨糾葛生死碾轉便從可溯。晉王府邸他隨手一救,幽州城她挺身相護,毒發那夜相扣十指,溫暖的血液,迷濛的夢境裡他為她扇風……溫馨的場面一轉,暗夜的街巷裡,他不聞不問轉身離去;軒轅大帳前,他閉眼而下的斬殺令;因為一己私慾,將翎雲變得冷血情……

  她欠下的,是她一生法彌補的情,而他一意孤行想要將她綁在身側的霸道之愛,亦將她傷得體完膚。

  看著挽雲漠然的雙眸,「翰笙」愣住了,他千算萬算,卻沒料到得到的竟是這個答案。

  「我曾以為盡力彌補你對我的好,便能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些……但是現在我懂了,既然已經註定了要欠你,還來還去折磨的又是誰?」挽雲淡然,拇指凝集真氣,在自己左手掌心一划——一道血痕立即綻開!

  白嫩的皮膚翻開,鮮血譁然湧出,她手心向下任血水直直淌下,在自己與「翰笙」之間滴出一條猙獰的血線。

  「過去的便讓它都過去,今日你我以血為誓,從此往後,再相關。」

  好狠的女人!

  「翰笙」如遭錘擊,蒼白臉色掩藏在面具下人可窺,再開口時聲音卻變了:「你……好……」

  「狠心」兩字吞沒在喉間,從她決然的眼神中,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短短一年,將他從冷漠情的高座拉進花香四溢的愛情,又將他棄在半路讓他萬劫不復的這個女人;讓他愛至骨髓,又恨不得親手掐死的這個女人!教會他相思,又令他思念斷腸的這個女人……

  「好,很好。」

  從袖中掏出翠綠螢光的碧玉戒,「翰笙」緩緩舉起,伸指挽雲的眼前,爾後用力一握,碧玉戒霎時被捏碎!錚金碎末夾雜著翠綠齏粉落下,沿著她灑下的血痕雪沫般覆下。

  「這枚戒指就算你昨日以毀,朕不削得你恩惠,更不削與你再生糾葛!就算不憑它,這軒轅國朕也要定了!你聽好了,戒指為界,鮮血為誓,你我……再相關!」

  多少夜的輾轉反側,多少次的相思相念,和著血於淚的苦痛,尖針穿骨一般的折磨……今日,統統罷了!

  掌心最後那搓粉末落盡,「翰笙」從挽雲身側擦過去,攜著微瑟清風,頭也不回。

  挽雲靜靜地站著,直到他的氣息全然消失,才酸楚地抹起唇角——恨她,總比糾纏的愛要好,這個惡人,就讓她來當。

  再見了,莫謙然,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丫頭!」

  師叔聲嘶力竭在吼,伴隨著外圍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呼喊叫聲一齊傳來,嘈雜得像是一波又一波擊打礁石的海濤!

  「快逃啊丫頭!快逃!翎兒已經入魔,誰也救不回了!」

  師叔的嗓子幾乎殘破,他倒在一片血泊中,身邊便是捂胸吐血的雲鶴群和呆怔傻眼的六公主。

  挽雲心尖一顫!後知後覺的嗅到瀰漫空中越來越濃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身後沉重如野獸一般的呼吸隨著轟然而緩慢的腳步聲越靠越近……

  入魔……翎雲……救不回……

  聽著師叔不斷喊出的那些恐怖字眼,挽雲的手開始抑制不住的哆嗦。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身。

  只一眼,渾身冰涼!

  披散的長髮雜亂如草,金色龍袍上腥血點點,翎雲猙獰地呲牙咧嘴看著她,竟像是在看獵物一般的兇狠眼神!他十指尖上全是血漬,一步又一步不斷地向她靠近,血紅的眼瞳泛著地獄惡魔似的黑光,道道銀絲順著他的嘴角不斷淌下……

  「丫頭!快逃!」師叔都快哭出來了:「你是你娘唯一的希望,你娘剛走,你若再出事你叫我們怎麼面對她啊!」

  雲鶴群強撐著還想站起身,剛站起又齜牙坐進血泊里。他咬牙,傳音給挽雲,「風姑娘,入魔的人神智全失,功力大增,狂躁如猛獸,你不要再浪費力氣了,還是先逃……」

  「我不是你,遇事就逃!」挽雲冷笑一聲,字音鏗鏘有力:「若像你一樣丟下心愛的人不管,下半輩子留給我的只會是後悔!敲你的木魚去,我的事不要你管!」

  「啊——」

  翎雲似乎被挽雲的聲音給激怒了,裂嘴快速走了幾步,愈發兇狠地盯著她的眼。

  觀賽池上,宇文拓指尖夾著一張咒符,仰頭振臂高呼:「去,去!撕裂她的胸膛,掏出她的心臟!本宮已經感受到復甦的血玉蠱蠢蠢欲動的氣息了!」

  「啊——」翎雲似是受到了什麼鼓舞,猙獰地吼著撲向不遠處的挽雲。

  「翎雲……」

  看著他半人半魔的猙獰模樣,挽雲捂著嘴,仍止不住喉間的梗咽。她不逃,她不想逃,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他的身邊!

  「翎雲,我是沐兒啊……你不認識我了嗎?」挽雲急迫地看著他越逼越近的眼,但從中怎麼也找不著絲毫半點的溫情,她愣了愣,下一瞬,竟然像孩子似哇地一聲哭了:「你騙人!明明答應過我照顧我一輩子的,為什麼連我是誰都忘了呢?」

  她是真的哭了,哭得很委屈,雙肩不斷的在抽動,全然不似她之前展示在眾人前的睿智英勇,以至於心急如焚的師叔等人直接看傻眼。

  「啊!」

  如同地獄氣息似的煞氣籠罩住挽雲,翎雲一撲間已抵達她身前,舉起的雙掌指尖里血色泛著寒光,嘶吼著就要剜向挽雲的心臟!

  挽雲緊緊抱住雙臂,哭得渾身都在顫。

  ——尤記那個月圓夜,淡藍衣衫的男子微微而笑,手指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淚,道:「別的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一個。」

  翎雲,我別的都不要,只要你一個。

  你若入魔,失了神智行屍走肉,我也不願苟活於世。清風明月作證,結穗之夜我已起誓,願與你不離不棄,攜手一生。

  呵,這個一生好短。

  但,很精彩,很幸福。有娘,有你……夠了。

  挽雲閉眼,靜靜等待著心口撕裂的最後一擊。

  「走!」

  極其模糊的一聲嘶吼,好似是費勁了全身力氣才吼出一般,後半截音顫抖得厲害。

  挽雲激靈一下睜開眼,面前翎雲的面部五官痛苦得幾近扭曲,高舉的雙掌像是被什麼給束縛住似的,他一邊掙扎一邊咬牙模糊道:「快……走啊……走!」

  木偶似的僵坐地上的六公主雙眼倏然瞪大,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顫抖著手去抓師叔:「師兄!翎兒他是不是說話了?你聽到了嗎?是不是!?」

  「這不可能!」

  凝著場上雙手高舉卻遲遲不落下給予獵物一擊的翎雲,宇文拓眼珠都快瞪掉了,指尖再用力,惡魔般的笑容將他英俊的臉攪得極其猙獰,嘴中咒語越念越快!

  「啊——」

  痛苦地嗷叫著,翎雲的雙眸血紅加深,他狠狠地凝視著挽雲,看著她帶淚的臉頰,看著她紅腫的眼睛,看著她因緊咬而蒼白的嘴唇,掌心像脫韁的野馬一般兇猛劈下!

  深深一刺,五指進,血濺,一聲悶哼。

  挽雲站著一動不動,鮮紅血液濺了她一臉,譁然衝下的淚卻將血液沖刷出兩條清晰的痕跡。

  霎時,陰風席捲而過,吹起翎雲雜亂披散的發,露出一雙漸漸褪去血紅的黑眸,猙獰的五官一點一點被風吹得柔和,如挽雲第一次初見一般,精緻,俊朗。

  「為什麼……不走……」

  艱難地吐出這五個字後,翎雲閉眼,嘴角勾起的弧度似曾相識。

  晃了晃身子,他轟然倒下,右手五指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胸,血液似奔騰江水不斷湧出,就連龍袍上含珠戲鳳的龍頭都被血色吞沒,活像一條斷頭龍。可他的嘴角,仍舊是帶笑的。

  「翎雲……翎雲!」

  挽雲的嗓音嘶啞,怔怔地看著他倒下,她才如夢初醒撲上前將他抱進懷裡,渾身都在顫抖,手腳卻哆嗦得根本不停指揮,想替他點穴止血,點了好幾次都沒點對地方。

  「翎雲……翎雲……翎雲……」她已經什麼話也不會說了,除了不斷叫他的名字,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他為什麼會刺進自己的胸膛?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這個場景她才剛剛經歷,痛徹心扉的感覺她不要再經歷第二次!

  「翎雲,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挽雲終於徹底回過神來,她語倫次地抱著他拼命流淚,看他胸前的血液與自己的淚水混合成淡紅色,不斷侵蝕著白色衣角。

  「誰來救救翎雲,救救他!」挽雲仰頭哭喊著,悽厲的像只失去母親的小貓,聽得在場人不心酸落淚,「我已經沒了娘,不能再沒了翎雲……誰來救救他!」

  「叫白淵來,叫梁葉來,快!快!」六公主差點給急昏了過去,扶著椅子亦哭得稀里嘩啦,想爬過去,宮女們卻都不敢攙扶靠近。

  「別哭……你今天……哭得夠多了……」翎雲淡淡一笑,本想安慰挽雲,卻惹得挽雲眼淚流得更加猛烈。

  「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為什麼這麼傻?」挽雲帶著哭腔的問句模糊地像哼哼,可翎雲卻偏偏聽懂了。

  「控制不住……怕……怕傷了你……」話音剛落,他的臉竟然紅了。

  挽雲哪有心思注意到這些小細節?她就光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胸膛,心痛得呼吸都是刺人的!咽嗚著不斷淌淚。

  「真是……一語成讖。」

  翎雲卻突然道。

  「嗯?」挽雲模糊地嗯了一聲,抱得他更緊了。

  傻女人。

  翎雲淡淡而笑。

  誰先動心,便挖心之……哼,當初怎麼會和你打這個賭?上天真長眼,說什麼應什麼……

  是,他承認,第一眼看到她,他便動心了。

  不是那種過電一般茶不思飯不想的動心,而是那種涓涓細流不知何時已移不開眼放不開手的動心。

  白日裡,他脾氣暴躁,不願多呆在她身邊,只好趁入夜了潛進她的閨房坐在她床邊,看她甜美的呼吸寧靜的夢,以平復自己心頭的躁動。

  夜夜如此,當然,御膳房供應的菜里做了手腳,他可不指望自己每夜都不把她弄醒。

  翎雲任由挽雲抱著,血仍在汨汨而流,他卻連哼都不哼一聲,只是左手緩緩伸入自己腰間,像在摸什麼。

  半響,一個精緻的小繡包顫顫地捧到了挽雲眼前。

  「給……你的……」

  挽雲「嗯?」了一聲,胡亂擦了把眼淚,接過繡包打開一看,呆了。

  金色穗子有些泛黃,顯然是舊的,末端串著一快極其醜陋的石頭,有點眼熟,翻過來一看,上面狗爬似的大字更加眼熟——竟是他們結穗的那根穗子和她留給重傷時的他的那塊石頭!

  「很醜,但是……送你了……」翎雲挑眉一笑:「似乎……對我很重要呢……」

  「不要不要不要!」

  挽雲反手抱住翎雲嚶嚶而泣:「我不要什麼東西,我只要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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