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波篇三
2024-12-15 12:58:15
作者: 清憑樂
鳳離和他們商討完事情已是近戌時末,我百聊賴躺在床上,放出手裡的刺菱朝著一旁的沿上練習飛鏢。
他門而入時就見我這幅模樣,忍俊不禁道:「瞧瞧我的醞溪,居然玩起這種小孩兒的消遣來了。」
我瞪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讓我來了,自己倒在前頭商量這麼久的事。」
他坐到床邊,長臂一伸將我摟進懷裡,道:「是在商討有關四哥的事,他最近在向父皇請親。」
「請親?」我動了動,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窩著:「他要娶誰?」
鳳離點點頭,神色沉了下來:「洛親王的養女,畫眉郡主。」
洛親王。
畫眉郡主?
腦中在南疆昏倒時看見的那個畫面再次襲來,德妃將年幼的我交到那個看不清容貌的少女懷中,就曾對少女喚過畫眉郡主。
難道就是那個畫眉郡主?
可是當時的四皇子都還是孩童模樣,如今怎麼可能向皇上請旨求親?按理說當時的那個少女如今也應是快近三十,早過了一般女子婚嫁的年齡,德妃在這個年紀時膝下都已有了三四皇子。
我不由問道:「這個畫眉郡主如今芳齡何許?」
「二八華年,年初洛親王還為她舉辦過十六歲生辰大宴。」鳳離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你問這個做什麼?」
十六歲生辰?
如果我做的那個夢是真實發生過的,那這個畫眉郡主應該就不是我夢裡的那個?
「你可曾見過她?」我又問。
鳳離搖搖頭:「洛親王十年未進過宮,一直在洛宮安心養老。隻聽外面傳聞他對這個養女頗為寵愛,其真實面貌,宮內誰都未見過。」
「那四皇子如此唐突求親,皇上豈能應允?」我不解。
「我看未必。」鳳離將我摟緊一些:「這次聯姻之事,是洛宮那邊先傳來的消息。」他眉頭微鎖:「我安在四哥周圍的探子回報,四哥是接了洛宮那邊的傳信,才會突然向父皇請旨。」
「你的意思是……」我凝眉看向他:「四皇子和洛宮聯手了?」
這就糟了。洛親王雖說這些年一直安心呆在洛宮養老,但他畢竟是戎馬半生為北暮王朝打下半壁江山的開國功臣,又是北暮唯一一個外姓王爺,他的分量比任何一個大臣都要重。歷來聽聞他膝下子女,如今這個畫眉郡主在洛宮的地位自然不一般,若是四皇子和她成了婚,有洛親王做靠山,那鳳離可就有大麻煩了。
鳳離未答我,隻是眸中有什麼飛快的閃過,突然低下頭來凝視著我:「醞溪,答應我,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
我不明白他突然說這話的用意,但心裡還是猜到了七八分。若是四皇子借用聯姻來鞏固地位,最好的還擊辦法就是鳳離也聯姻。
雖說我也明白這是最好的一條足以對抗的路,但想到他要娶他人,心裡還是生出一絲不快。
鳳離見我未應他,不由有一絲緊張:「醞溪,我定會護你周全。若你不願,我也不會強求。」
「六爺……」我低嘆一聲,自我決定愛他的那刻起,就該想到他若要登上皇位,勢必還會娶其他的人。若是日後他真成了九五之尊,後宮裡也不可能隻有我一人。這個時候再鬧脾氣,未免太庸人自擾。我點點頭:「我明白。不要將我當做你的顧慮,放手去做。我答應過要助你登上皇位,又怎會在這種節骨眼上惹是非?」
感覺床邊男子將我摟得更緊一些,我貪戀他懷抱裏的溫暖,心卻覺得越發冷起來。
夢裡那些場景在眼前飛快地閃過,我低著頭,突然緩緩道:「那六爺是否也應該告訴醞溪……」我頓了頓,又一次開口提到這個問題:「你我在漣漪千字樓之前,是否見過?」
花園裡的鳳眼男孩,一身華袍卻顯得孤苦依。執著的眼隻是冷冷的盯著我,這雙眼太熟悉,就是我身前這個男人活脫脫的一個翻版,叫我不懷疑也難。
鳳離的身子猛地一頓,將我從他懷裡拉開了一些,眯著眼看著我:「為何問起這個來了?」
「回答我,我是不是忘掉了什麼?個中緣由你知道的對不對?」
他盯著我,一直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誰料他竟將眼微微別開,低聲道:「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這些事一過,我必定告與你知。」
那一剎那心裡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可如今孰輕孰重我到底還是分得清。而且不知為何總有一種隱隱的不祥預感,和以往一樣,總覺得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的真相原委,對我來說必定不是什麼好事。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居然會成為我日後最為後悔的一件事。
如果當時我追問下去……
可惜我沒有,當時我隻是點點頭,心裡將重心又放回了那個白衣女子身上。
橫波……
先將你的那層假面具撕破,再去想其他事情。
第二日鳳離剛起身,我就跟著起來了。外頭風清氣爽,看起來是天氣大好的一天。
我換了一件黑色的長衫,將頭髮都高高挽起,顯得尤為肅殺,加上這幾日也著實沒能休息好,越發顯得臉色蒼白。
在若夢和遲杏的服侍下和鳳離一起用完了早膳,公孫熔和慕容將軍就已經在前廳裏候著了。我知道這幾日情勢必定緊急,便趁著他們相談之際,從後門偷溜去了漣漪千字樓。
昨日我回來後又細細對了東方藤蘿給我的那張藥單,她的字寫的極其仔細,在最後還寫了一句:「若此藥不奏效,必定人為。」
我看了那句話很久,才明白她是早就料到了我們回來後會發生的事。當時沒有說破,許是顧慮到了其他什麼。
就像是誰在暗中操控著,不想讓江尚香清醒過來一般。
可又會是誰不想讓她醒來?
不過不管那人是誰與否,這藥是湖盈盈親手熬製的,問題必定十有八九和她有關。
海色房裡果然還是藥香裊裊,海色站在床邊凝視著床上女子,湖盈盈坐在一邊小心地餵著江尚香喝藥。我的嗅覺是我們四人中最好的,此刻在房門外,就已經聞到了那股散發著淡淡屍臭的氣息從房內撲出。
是屍香魔芋的味道……
海色見我來了,眉頭反倒皺得更緊,口氣不善:「你回去看了,如何?」
「不是藥方的問題。」我的目光落在湖盈盈身上:「東方藤蘿留給我的那一張藥方後面還寫了一行字。」
「什麼字?」這一次,連湖盈盈都轉了過來。
我依舊盯著她,口中緩緩吐出:「若此藥不奏效,必定人為。」
湖盈盈面色一震,海色下一秒就回身扣住了她的手腕:「這藥是你煎的,問題隻有可能出在你身上。」
「海色!」我連忙喚住他,江尚香的生死未蔔讓他連基本的冷靜都失去了。若真是湖盈盈所為,她這樣做未免也明目張膽了。藥是她親手熬的,除了她未經他人之手,若她在其中動什麼手腳,勢必難辭其咎。
湖盈盈一張臉比那一襲白衣顏色還要淡,冷笑一聲:「江尚香是越來越不相信我,怎麼如今連你也發起難來了。我這話早就說過,若你不信我,大可叫其他人來。我堂堂杏林醫仙,還不至於會做這等殘害同盟之事!」
海色手鬆了松,大抵也是冷靜了下來,方才他是因為太擔心江尚香而失了理智。湖盈盈將手用力抽回,抿著嘴不發一言地接著餵藥。
房裡的氣氛一下子尷尬凝重起來,海色依舊皺著眉頭,問我:「那你是想到了什麼?」
「恐怕你這漣漪千字樓裏,還暗藏了其他人,沒有被我們發現。」我撩開簾子走近床邊:「盈盈,這藥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碰過。」
湖盈盈低頭想了想:「昨兒個我在煎藥時突然腹中急痛,怕是前些日子去天山時落下的病根,回房拿過一次藥。除了這個以外,我再未離開過半步。」
「就是那個時候!」我咬了咬牙:「必定是有人時刻注意著你的行動,從這裡回房不過一會兒功夫,誰能夠做得到?」
三個人都安靜下來,片刻後海色突然朝門外走去,一邊道:「我出去一趟。」
我和湖盈盈對視一眼,也沒有問他去做什麼,他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門外。
房內隻剩下我和湖盈盈二人,我坐在她身邊,見她細細的餵著昏迷的江尚香。她今日傳了一身白色的軟緞勁裝,腳下著軟緞白棉靴,兩邊手腕處還分別綁了白色的綁手軟緞,越發顯得清爽幹練。
「盈盈。」我突然喚她:「你可知南疆有一種奇花,喚名屍香魔芋?」
她點點頭:「我聽說過,據聞它和曼珠沙華都是同為地獄之花,但是曼珠沙華是長在地獄裡,它卻是守在地獄門口。通體發紫,其味令人作嘔。」
我又問:「你可覺得這做藥引的曼珠沙華有什麼異變沒有?」
她身上散發的淡淡的屍香魔芋的味道令我生疑,難道這曼珠沙華和屍香魔芋竟是相通的,若真是如此,那江尚香就糟了。
「沒有,海色命人收集了那些已經失去傷害力的曼珠沙華後,就一直放在密室裏,不會出什麼差錯的。」
她臉色依舊不太好,許是因為方才海色的語氣和態度,心裡憋著的氣還沒能消退。
我想了想,還是伸手緩緩拍了拍她的肩,口氣放軟道:「盈盈,你也知道的,海色是因為太擔心尚香才會亂了分寸。我們這些年也看在眼裡,你要體諒他才是。」
湖盈盈半天沒吭聲,良久後才嘆了一口氣,臉色又恢復成平日溫婉的樣子,奈道:「我明白。可我們都是從小一同長大的,他們一個兩個都不相信我,究竟又是將我放在了何等位置上。」
她的語氣裏一半委屈一半奈,我竟然一時間也法接過話來。
想起她和鳳離之間,我垂於身邊的手慢慢握緊,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問什麼。
兩人沉默了許久,待到一碗藥也餵完了。湖盈盈站起身,溫溫婉婉對我道:「醞溪,我要出去置辦一些藥材回來,你現在這裡守一下尚香可好?」
我點點頭,見她窈窕纖細的身子撩了簾子走出去。心裡不知起了什麼意味,也跟著站起身,悄聲息地跟了上去。
路過一個驚鴻安插在這裡的小丫鬟身邊時我還不忘拉住她,道:「去海樓主房裡守著,若是江姑娘除了差錯,我唯你是問!」
小丫鬟唯唯諾諾連忙應下,我再一回首,湖盈盈的身影竟然就已從門前消失了。幸好她身上帶著淡淡的屍香魔芋的味道,整個長安城都不會找出第二個來了。我凝神深吸一口氣,朝著那股淡淡的屍腐氣息處追去。
用輕功在屋檐上翻過幾個庭院,就看見那抹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看她的方向,竟然不是去藥館,倒像是朝城郊而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湖盈盈一直警惕地回頭張望,我屏住氣息藏在她身後,見她仔細察看了身後人,才舉步走近了城郊外的一間破廟裡。
她來這裡做什麼?
我心下起疑,躡手躡腳靠近著破廟,從蜘蛛網和沿間的縫隙朝裏看去,竟然看見了一抹紅色的艷裝身影。
這是……
我兩眼不由睜大,一手緊緊握成拳。
我千想萬想,卻怎麼都沒能料到,裡頭這人居然……
居然是十四寵姬中的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