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真變耶 涼
2024-11-29 14:16:29
作者: 清若七
一干人等俱是跪下謝恩,夏若有些茫茫然,不知自己是否也該像她們一般跪下領旨,正怔忡之間,那內侍又是笑容可掬道,「娘娘好福氣,錦繡池也只有歷來帝王才能用呢,」他悄悄湊近了道,「就是現在的太后她老人家,也是甚少有這等榮寵」
夏若輕輕掃了他一眼,「公公是陛下跟前伺候的?有多久了?」
他「哦」著笑了聲,「陛下登基後便一直伺候著,先前是跟在太后身邊的」
「那如此嚼舌根子,豈不是會擾了陛下清靜?」夏若展顏一笑,「如此日日多言也累得慌罷?可要換個好地方來修養一番?」
那公公忙噤聲不敢多言,只唯唯諾諾道,「娘娘恕罪,是老奴不謹慎了些」
夏若收回眼神來,笑得有些意味不明道,「既是陛下好意賜浴,那便不負聖恩,起駕罷」
錦繡池位於離寢宮不遠,池中之水應是事先放了幾味藥材,浸了身子進去,幾縷幽幽藥香立時便散了開來,夏若昏昏沉沉手腳發軟,甫一進入水中,差點便要睡過去
一列宮娥進得殿內,垂眉請旨,「娘娘可要人伺候?」
「不必了,」夏若不喜生人近身,只低低道,「將衣物擱下,都出去罷」
被人打攪了睡意,一時間又清醒了不少,她將頭仰在池壁之上,依稀又憶起從前與林嗣墨在熙王府里嬉鬧的情景
想著便又思及方才那公公說的那句話
賜浴
果真是君恩浩蕩,竟是賜來的
她挑唇輕輕一笑,心裡頭說不失落,也是假的
她又待了會,手腳的酸麻似乎減緩了些,她離開湯池將身子擦乾,又自己輕手輕腳穿好了衣物,赤足著走了出去
再見林嗣墨便是夜裡了
他進殿似有些迫不及待,還未見人影聲音便到了,「阿若,怎的聽說你今日有些不舒服?」
「聽說?誰說的?」夏若從榻上起身,正要將腳放下去穿鞋,那人聲音又傳了來,「不用離榻,好生歇著便是」
夏若低低一笑道,「可給陛下請安之禮總不能廢掉」
他人已近身來,「說的什麼胡話,都說了不必這樣」
夏若頓了頓,「怎麼你身上也有藥香?身體怎麼了?」
林嗣墨怔了半晌,忙笑道,「無事,是母后身子有些不好,我方才去侍藥了」
「那便好,」夏若點頭躺回去,「可有用膳了?我這裡還備著你的一份」
林嗣墨又是一怔,轉而笑道,「我與母后一起用過的,阿若費心了」
「以後若是不來就先說下,也沒什麼的」
「阿若……」林嗣墨試探著問道,「你今日臉色不好,可是誰惹你生氣了?」
「我這還在笑呢,你又說我在生氣,」她將長發攏至耳後,「就這般見不得我心情好?」
「哪裡的事,你開心自然好,可我聽說你今日將李公公諷刺得臉上擱不住,所以想著問問你……可是他們服侍得不周到」
他的話快且急,的確是真的在擔心她,夏若愣了片刻,轉面對他道,「將燭火滅了,躺下說話罷,」林嗣墨應了聲就走到了桌邊,夏若又突然道,「委屈你這一國之君為我滅燭了」
他伸出去拿燭台的手頓了頓,低聲嘆了氣,凝眉去剪掉了燭芯
殿內遙遙透進些月色,正好能看清對方,夏若還坐著,白玉光潔的面上散出瑩瑩的光華宛轉,林嗣墨近身過去吻了吻,「幾時歇息?」
「你明日還要忙,歇了罷」
他默然半晌,終是直直看了她,「你並不喜我登基罷,阿若,你與我疏遠了不少」
「皇帝政務勤勉,我自然不忍心去叨擾,」夏若低低一笑,「倒還多謝你一番美意,今日承皇恩賜浴後,身體真是舒適了不少」
「你當真是在與我賭氣麼?」林嗣墨有些急著道,「那些只是虛言而已,你何必耿耿於懷?」
「我心眼太小,只怕連虛言都難容下半分,我耿耿於懷也罷,我付之一笑也罷,你也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想法,」她抬了巴掌大的臉去看他,笑意全無,「你如今已是帝王身,早不是從前只顧著我的林嗣墨,我確實有些不開心,像心裡被人挖了一道大口子,可那又能怎樣?」
她眼眸無半分淒楚,剩下的也全是凜冽寒光,「我能讓你回到熙王府繼續只寵著我一人麼?我能讓你退下皇位只做過表面上的閒散殿下麼?」
林嗣墨果然不再說話,夏若輕輕一笑,聲音在偌大的殿中似鬼魅飛旋漾開,「別說是你捨不得,就連我也不忍心看你將這天下拱手讓出」
「今日田雙河回話了,」他呼吸極輕,竟是怕驚動她的聲調,「林顯季的下落果真如你我所想,他的確……」
夏若等了他來說,他卻不肯往下說了,「阿若,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將來,你須得體諒我的難處」
「他可是住在了那人府上?」
「阿若……」
「到底是與不是?」
「自登基起,你父親到如今未交文書,許是林顯季挾制住他的權勢……」
「他本就是和王黨,」夏若面無表情,「你不必考慮許多,該怎麼做便怎麼做」
「我已讓田雙河帶旨,欲將他送來京中,只望不要橫生枝節便好」
「他明明是和王黨,你卻為何還要將他拉攏來,到時候吃虧不討好,可別後悔」
「你雖是以北狄公主的身份進宮,可畢竟他也是半個國舅爺,既是你的親人,我傾盡全力也要保全」
「何必如此煞費苦心,他雖是與我有血緣關係,我卻對他也並無感恩戴德之意,」她面上神色未有鬆動,一直淡淡,「你作為帝王,情冷方為上策」
林嗣墨終是再難說下去,他定定看了她極長久的時間,再開口時已不是從前一直寵溺的語氣,「阿若,你變了縱我再冷血,也不願你與我一般無情」
夏若嘴角牽動了下,眸光瞥向他時,他已站起身走出了殿外,夏若看著他的身影隨著步子一下下漸次隱入夜色里,輕聲道,「你又何嘗不是變了」
似水涼的夜,空曠得翻身都惹出迴響的殿,是要於此過一輩子了麼?
之後的幾日,林嗣墨再未來過,他卻還是不忘日日以上好藥材與她泡浴,夏若的身體好了不少,整日裡閒坐著
她傳令讓人去宮裡的館藏取一些書來打發時間,回來的宮人捧了半人高的一摞典籍
夏若有些奇怪,「只讓你們拿幾本就是,何苦花這樣大的力氣搬來許多」
宮人忙放下那摞書作禮道,「聖上當時正於館藏視察,聽說是娘娘要看書,特意親自與娘娘選了令奴才們拿回來」
夏若去拿書的手頓了頓,又收回來道,「先放到書房去罷」
方才回話的宮人又低身遞了一箋書信,「聖上囑咐過,這封信得需娘娘親閱」
夏若「嗯」了聲接過來,拂袖道,「先下去罷」
她慢慢拿指尖摩挲了那信封半晌,轉身丟到了一旁桌上就欲出去,方踏至殿門的台階上,卻又收回腳來,回身揀起那信撕開來,展開一看,入目是他親書的四個大字:思卿非常
正是風起之時,吹進殿內的風撩起紗幔拂動,夏若忽而有淚,生生又忍了回去,她拿了書桌上擱置許久不用的狼毫,俯身在方才那箋紙上下筆:候君來歸
她勻氣吹乾了墨跡,揚聲朝殿外的宮侍道,「來人,與本宮傳信至陛下那處,儘快」
夏若依著身後的椅子坐下去,幾日未見笑容的面上終是有了幾分顏色
殿內香爐冉冉升著蘇合香燃盡的煙,她閉了眼往後靠在椅背上,不知過了幾時,有溫潤的手覆住自己的眼瞼,耳畔拂過來那人淡香的氣息,「本事果真是大了,我不找你,你竟也能忍著不來找我」
夏若將手撫上他的臉,「碧漾園的碧桃花應是盛開極久了,我們去看看罷」
林嗣墨朗聲一笑,「我正是為這事而來,走罷,龍鳳輦早已備好了」
她被他牽著出殿,外面陽光一時間盡數傾瀉下來,處處皆是被盛春的暖意化開的極好景致,她偏首去看他,那人俊朗的容顏如玉,眼角眉梢,鼻尖唇畔,無處不是笑意
「這幾日可還順意?」
「嗯,宮人服侍得極為妥貼,你讓我泡藥浴我也都做了」
他將她扶至輦中,「那便好,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說與我聽」
她又是「嗯」了一聲,林嗣墨坐至她身側,眉間些微蹙了蹙,夏若見他臉色突地有些發白,便開口道,「你可是有些勞累了?」
林嗣墨笑了笑,抿緊了唇不說話,夏若覺著有些忐忑,忙去撫他的背,指尖觸下盡皆濡濕大片,她愈發急道,「怎麼出了這麼多汗?你臉色怎的白得……」
話還未說完,林嗣墨傾身便吐了一灘血,一時間輦外的宮人都尖聲叫嚷起來,林嗣墨氣息有些不穩,卻還是笑著,「無事,先陪你去看桃花」
夏若聲音有些抖,「這是怎麼回事,前幾日都還好好的,」她鼻尖沁出冷汗來,也顧不得擦,揚聲便喝道,「都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聖上扶回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