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生活（三）——關於和解

  謝靖兩口子之所以能下定決心回到小城市生活，那也是因為他們看到了華天龍的「出息」。

  華天龍的父母給了他足夠的成長的空間，以至於他頗有些後來居上的姿態。他成了國內首屈一指的繪本大師，他帶領的幼兒園，也成了全國知名幼兒園。

  在他的幼兒園裡，孩子可以盡情地釋放「玩」的天性，玩泥巴，做手工，炒菜……等等。華天龍小時候想做的事情，在他的幼兒園裡，這些都能實現。

  雖然這些項目都有一定的風險性，但孩子們玩得很開心，在玩樂中學到了很多知識。最重要的是，每個孩子都陽光自信，上幼兒園成了一件很享受的事。所以，全國各地的幼兒園紛紛來拜師學藝。

  在幼兒園，華天龍是和藹可親的園長叔叔；在各種兒童作家交流會上，他又是溫潤儒雅的知名作家；而在家鄉，他是事業愛情雙豐收的「別人家的孩子」。

  華天龍哭笑不得。

  小時候，他是那個飽受指責的「別人家的孩子」，調皮搗蛋，不學無術，惹得別的家長都不願意讓孩子跟他一起玩兒；現如今，他又是春風得意的「別人家的孩子」，他事事都惹別人羨慕。

  如果說唯一的遺憾，那就是他們夫妻兩個遲遲沒有孩子。如果他們不想要孩子也就罷了，可他們偏偏都那麼喜歡孩子。尤其是文佳佳，簡直把謝穎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在養。

  轉眼到了三十好幾，文佳佳急也急過了，該看的醫生全都看過了。謝慶雲曾經走過的老路，文佳佳全都走了一遍。跟謝慶雲一樣，也是苦尋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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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佳佳時常跟好朋友訴苦。謝慶雲當年的不孕是莫名其妙的，醫生想治也無從下手；文佳佳和華天龍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按理說調理好了就行了，可他們還是沒有孩子。

  謝穎幫了很多忙，最後只能勸慰好友：「你和華天龍已經夠好了，人生哪兒能事事都如意？好事多磨，等待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嗯。」文佳佳說道：「你是公認的生活家，你說的話都有道理。」

  「佳佳，別人都說，我姑姑是放下了一切執念之後，她的親生兒子就找上門來了。但是我姑姑悄悄跟我說，其實她每天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問自己——上天會給她一個親生的孩子嗎？只是她從來都沒有對別人說起過而已。所以，我覺得放下執念是不切實際的，我姑姑之所以有了親生兒子，是因為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文佳佳的眼眶濕潤了。

  她抱住了好朋友：「借你吉言，謝穎，我也會日夜祈禱的。」

  謝慶雲的兩個孩子都是看著華天龍的繪本長大的。

  有一年，老二幼兒園分派下來買繪本的任務，小傢伙春聲分配到的恰好是華天龍寫的《尋找春天的小老鼠》，謝慶雲直接搞了一本華天龍親筆簽名的繪本，讓老二帶到了學校里。

  老師一翻開扉頁，碩大的「TO李春聲小朋友」讓老師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李春聲小朋友可有面子了。

  謝慶雲的兩個兒子對華天龍都挺熟悉的，畢竟他們也經常回來城老家。只要一回二舅舅家，大人們都要去華家買火腿腸或者豬耳朵。他們沒想到，那個在店裡幫忙的中年叔叔，就是大名鼎鼎的繪本作家。

  華天龍是小城家喻戶曉的人物，謝沖回家探親，會在酒桌上調侃：「按照華天龍這個發展勢頭，以後來城要為他建一座文學紀念館的。」

  華天龍哈哈大笑，笑聲中還有幾分驚恐：「你可別太抬舉我了，抬舉過了，就是『捧殺』。」

  華天龍婉拒了很多採訪，有人說他高傲，也有人說他社恐，但他這麼做的理由，無非是想讓自己更加專注於生活和創作而已。

  漸漸地，也有一些青年聯繫華天龍，想拜他為師。惹得華天龍很緊張：「我有什麼厲害的？為什麼會讓我當老師啊？」

  華天龍便老老實實地給人家回覆：「你好，我是幼兒園老師，我教的都是三到六歲的小朋友，我不會教大人。謝謝你看得起我，你值得更好的老師。」

  隨著社交平台日益火爆，華天龍當年給人家的這些回復，被發到了網絡上。眾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憨厚」與「可愛」。

  華天龍從來不像謝沖那樣野心勃勃，凡事都爭強好勝；也不像汪浩川那樣胸懷大志，默默地為科研工作做了很多貢獻。自始至終，華天龍始終是那個樸實的小城男孩而已。

  婚後幾年，華天龍每年都要和妻子一起回娘家。他和文佳佳的婚姻沒有受到兩位老人的祝福，華天龍也被他們奚落過很多次，就連文佳佳勸他，不必去自討沒趣了。

  但是華天龍溫和地說，沒關係，白眼看多了，也就沒感覺了。他們去探望的終究是文佳佳的父母。就算他們互不喜歡，但尊重和關心是要表達出來的。

  到了2019年的春節，華天龍夫妻倆也擁有了他們的第二套房子了，文佳佳極力邀請父母到港城過年。

  文父文母不肯答應，他們覺得待在自己家裡才是最自在的，不願意寄人籬下。

  對他們的決定，華家倒也能理解。華愛國又打點了很多東西，讓兒子去看望岳父岳母。雖然路途遙遠，對方又不熱情，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要遵守的。

  到了雲城，依舊是文佳佳去家裡送東西，華天龍在外面等著。這一次，文父文母破天荒地邀請華天龍到家裡坐坐，因為外面太冷了。

  有了這個台階，華天龍還能不下嗎？

  女兒結婚這幾年來，華家做得夠可以了，這些文父文母全都知道。他們也決定接納華天龍，不再對他冷若冰霜了。

  話沒聊幾句，文父上了個廁所，心梗了。

  他也是命不該絕。幸虧女兒曾經是醫生，能立刻對他實施搶救。否則，等救護車趕到，估計他人也涼了。

  華天龍陪伴著妻子和岳母，在醫院裡跑來跑去。住ICU花錢如流水，擔心錢不夠，華天龍還給父母打了電話，跟他們借了五萬塊錢。

  一聽說親家心梗了，趙念花急得不分青紅皂白：「華天龍！你怎麼氣你的老丈人？怎麼把人家氣到心梗？」

  ……

  華天龍只能解釋：「媽，你得相信我，這次出訪雲城，我取得了巨大成功。可我老丈人為什麼會心梗，我也不知道。」

  趙念花很快把錢打了過來，華天龍底氣更足了。他給妻子和岳母打來了可口的飯菜，讓她們補充體力。

  文佳佳急得直抹眼淚：「我不吃，我要等著我爸醒過來！」

  「你的胃不好，不能餓著。」華天龍極有耐心地勸道：「照顧好你自己，就是對咱爸最大的支持。」

  聽到這聲無比自然的「咱爸」，文佳佳的媽媽很感動。

  華天龍給她打了一份紅燒肉蓋飯，因為他記得岳母的喜好。文母動情地說道：「你這個小伙子，可會照顧人了。」

  「……謝謝您的誇獎。」

  「其實，讓佳佳跟你結婚，我和她爸爸都是很放心的。你是個很好的小伙子，你的父母也非常好……這些好，我們都承認，只是礙於……」

  文母稍有些難為情，華天龍便急忙岔開話題：「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也沒有解不開的結，咱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啦！」

  在大年初一那一天，文父總算脫離危險了，他們可以睡個好覺了。

  文母讓華天龍好好休息，華天龍卻扭扭捏捏地說，他要去趟機場。

  文母急切地說道：「你不能走！要走，也要等在家吃了團圓飯再走！」

  「媽，不是我走……」華天龍踟躕道：「是我的父母要走。」

  文母傻眼了。

  就連文佳佳都呆若木雞了。

  文母喃喃道：「你的父母什麼時候來的？」

  「我老丈人倒下那天，他們實在放心不下，便買了機票，過來看看。」

  文母大受震撼：「那他們怎麼一直沒露面？」

  「我爸媽天天都在醫院。我給你們倆買的飯，其實都是他們買的。」華天龍說道：「他們之所以沒有出現在您的面前，一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你們添麻煩；二是擔心您情緒激動，對身體不好；三是怕不吉利。在我們那兒，沒有得到允許就探望病人，會惹得人家不高興的。」

  「我的老天爺，你的父母想得可真周全。」文母的眼淚落了下來：「你們家如此明事理，所以……你們家的生活才那麼好啊！」

  那天，文母跟著華天龍一起去的機場，她抱著趙念花嚎啕大哭。她的悔恨和歉疚，全都在她洶湧的哭聲里了。

  文父轉危為安，家裡一片歡喜。在家鄉的醫院，文佳佳又掛了一次生殖科的專家號。一檢查，正好趕上了一個難得的促排周期，她和華天龍便稀里糊塗地趕著做了一次試管。

  在文爸爸出院那天，文佳佳第一次發現自己懷孕了。

  華天龍激動得又哭又笑，緊緊抱住了妻子，不停地說「辛苦了」。

  這一次，文父文母主動提出來，要跟他們回港城，幫他們照顧孩子。

  就這樣，華天龍和文佳佳，一直幸福地生活著。華家和文家，也都一起幸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