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夜半失常
2024-05-07 00:29:14
作者: 親親雪梨
謝慶收酒醒了之後,跟兒子說,他年輕的時候,之所以想去廣州打工,是因為他想賺很多錢,讓全家人都過上好日子。那時他的父母還年輕,他壓根沒想過怎麼照顧父母。只要賺了足夠多的錢,那父母養老的問題會迎刃而解。
那時,他就是這麼想的。年輕人,又能想得多長遠呢?
在吃早飯的時候,謝慶收跟兒子說著往事,開導兒子:「昨晚我喝多了,也忘了跟你說了些什麼了。但是,我現在很清醒地跟你表明態度,你從事外交事業,我非常支持,我和你媽有能力照顧好自己。再說,老家這麼多親人,咱們一家都很團結。」
「爸,你和我媽都有白頭髮了,我對你們是很愧疚的……」
「愧疚啥?我不是說了嘛,咱家的孩子都是有情有義的。一想到這兒,我心裡一點都不慌。」
謝穎湊過腦袋來,悄聲說道:「哥,一旦父母頻繁地跟你講養老的話題,那就意味著他們真的老了。」
「兒子,你不必愧疚。」謝慶收下了結論:「真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早飯要吃好幾次。謝宏軒和馮玉珍四點半就起床了,他們晨練結束,五點半吃早飯;謝慶收和王吉英早上六點半左右吃早飯,吃完之後去上班;謝沖和謝穎是兩個閒人,他們睡到自然醒,往往七八點才吃早飯。
謝家在附近找了一個鐘點工,早上六點來,做好午飯就走。鐘點工跟謝沖和謝穎抱怨,一家人生活習慣都不一致,讓她的工作量增加了很多。
謝沖說道:「阿姨,如果太累的話,你可以跟我爸媽提辭職,他們通情達理,很好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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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這樣,我才捨不得辭職。」鐘點工爽朗地說道:「你們一家人都和氣,就算幹活多點兒,我的心情是舒暢的。」
鐘點工每天都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謝沖閒在家裡無所事事,就騎著電動車去父親的超市里幫忙。
「情誼」超市開了三家,是來城人氣最火爆的超市,很多人都想分一杯羹。但是謝慶收不準備繼續擴張了,他說自己能力有限,管這幾家就已經力不從心了。他不想繼續開分店,一是擔心資金不夠,貨物積壓;二是擔心他沒法把控質量,自己砸了招牌。
謝慶收總是說,他賺的錢足夠花了,他不貪心,只要維持目前的生活水平就行了。
在謝慶收的辦公室里,懸掛著好幾張他跟水鎮中心小學師生的合影。原來,自從實現了經濟自由之後,他每年都給那所學校捐款。
「我本來是贊助足球隊的,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足球隊還是沒有一個正經教練,我捐的錢全都用在貧困生身上了。」謝慶收抽著煙說道:「資助貧困生,這筆錢也算花得其所,我也不好意思跟校方說什麼。」
「別說鄉下了,全國整體的足球氛圍都不好。」謝沖惆悵地說道:「記得我小時候,多少孩子踢足球啊!那時我們的口號是『衝出亞洲,走向世界』,喊了好多年,好不容易進了一次世界盃,結果突然就衰退了。」
「你沒當成足球明星,也挺好的。」謝慶收說道:「我在網上看帖子,每天都有人罵國足。如果你被罵,我和你媽可得心疼死。」
謝沖走在老家的街上,一些老鄰居認出他來,他們對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他經常去公園裡踢球,還帶著他弟弟一起去。結果,謝靖沒能當成足球明星,反而成了射擊運動員。
謝沖騎著電動車,到了那個市民公園看了看,那裡的設施都很老舊了,健身器材鏽跡斑斑,足球場上的草皮禿了一塊又一塊,也沒有人修補。
聽爸爸說,自從儒林街那一塊被拆了之後,那裡的居民陸續搬走,老的市民公園就荒蕪了。在少年時,謝沖呼朋引伴,和朋友們踢得不亦樂乎。如今他們都長成青年了,謝沖想踢球也喊不到人了。
謝穎照例去省城看望姥姥姥爺,謝沖更無聊了,他決定去水鎮看看。他最狼狽不堪的一段時光,是在那裡度過的。那裡曾經有兩位和善的老人,是他可以依靠的避風港。
謝沖跟爸爸說了自己的計劃,準備從家裡那點兒營養品帶給周家奶奶。可是爸爸告訴他,周家奶奶也去世了。在水鎮,謝沖沒有認識的人了,也就不用回去了。
謝沖愕然。
當年周爺爺走的時候已經年近九十了,好幾年過去了,周家奶奶肯定九十多歲了,她高壽離世,已經非常有福氣了。而且,她的丈夫走得很突然,完全沒有痛苦,她也在睡夢當中恬然離世,家人發現的時候,她的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好像是沉浸在某個美夢中。
「你們周老師都沒有特別難過。」謝慶收說道:「喪事辦完了,我在街上遇見他,他才告訴我的。他說,老人家壽限到了,又走得安詳,對人生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唉,要是像以前那樣住一塊,誰家有喪事,誰家有喜事,那都清清楚楚的。現在我們都住樓房了,關係不像以前那麼緊密了。如果不是在街上遇見了,他還不會告訴我。所以說啊,還是以前的鄰居關係更好。」
謝慶收嘮嘮叨叨,可謝沖的目光卻落在了奶奶身上。家裡的好食材和營養品應有盡有,可奶奶還是瘦得連九十斤都沒有了。每一年體檢,醫生都對奶奶的健康狀況持悲觀態度,奶奶頑強地活到了今天,可誰知道她能不能撐到孫子下次回來呢?
謝慶收對父母很孝敬,只要他早點兒回家,他就會給母親洗腳,跟她說些有的沒的。他反覆強調自己是老二,可馮玉珍心目中的老二,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而不是眼前這個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受父親影響,謝沖也很孝敬爺爺奶奶。爺爺奶奶之前居住的樓房,變成了爺爺的診室,他時不時地過去坐診。在爺爺忙碌的時候,謝沖就在家裡守著奶奶。家人叮囑他,千萬不能讓奶奶單獨出門,她一走丟,就很難被找到了。
就在謝沖回來不久前,謝靖從學校回來,家人都去忙了,謝靖自告奮勇在家裡守著奶奶。奶奶在她的房間裡聽收音機,謝靖就在房間旁邊的衛生間裡洗澡。可是他洗完澡出來,奶奶就不見了。
謝靖嚇得半死,連上衣都沒穿,就衝出家門找奶奶。幸虧奶奶一出門就遇見了交警,她問交警供銷社在哪裡,她要去買布。
攀談幾句,交警覺得這老奶奶心智不正常,就把她拉到路邊,問她家在哪裡,馮玉珍一句話都答不上來。正在這時,謝靖找了過來,把奶奶給接回了家。
謝靖做了深刻的檢討,再也不敢疏忽大意了。
謝衝要比弟弟細心很多,他敢帶著奶奶出門散步,他一直挽著奶奶的胳膊,片刻也不鬆手。鄰居誇讚馮玉珍好福氣,無論是兒子還是孫子,都對她孝敬有加。
馮玉珍認不出謝沖,她只是覺得這個青年長得帥氣,人也和氣。她端詳著孫子的臉,跟鄰居說道:「孫子?要是我的孫子以後能長成這樣,那該多好啊!」
謝沖鼻頭髮酸。
有一天,奶奶突然在夜裡嚎啕大哭,說是慶義沒了,她不活了。她哀切的哭聲讓人心碎,她要出門,要陪在大兒子的身邊。
全家人安慰了半天,口乾舌燥,筋疲力盡,可馮玉珍的哭聲還是停不下來。她的哭聲里夾雜著含糊不清的咒罵,她還撒潑一樣躺在了地上。
謝沖目瞪口呆,和氣而又善良的奶奶,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謝慶收跟兒子說道:「你奶奶精神不好,跟瘋了沒什麼兩樣。你回去休息,我和你媽媽來應付。」
謝沖跟爸爸說道:「爸,媽,你們明天還得上班,我帶奶奶出去。英雄公園裡不是有我大伯的雕像嗎?我帶她去那裡。」
「不必折騰了。」謝慶收疲倦地說道:「前幾次也是這樣,哭著鬧著要找你大伯,要跟害你大伯的人拼命,要跟朱家媳婦討個說法……等等。我們被折騰得夠嗆,沒辦法,把她塞上車,可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看樣子,奶奶半夜「發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家人工作一天夠累了,晚上還要應付情緒失控的老人,他們一定很崩潰。
於是,謝沖跟爸爸說道:「那你把車鑰匙給我,我帶著奶奶出去轉一圈。說不定,她一上車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謝慶收無奈,只好把車鑰匙給了兒子,叮囑他開車千萬小心。
「老爸,我也是個老司機了,你和我媽就在家裡休息,有什麼事情我給你打電話。」
謝沖拉著奶奶的手,柔聲哄道:「奶奶,走,我帶你去找大伯。天太晚了,我開車帶你去。你相信我,我一定能讓你見到大伯。」
馮玉珍將信將疑,跟著孫子走出了家門。在車上,謝沖跟奶奶聊天:「奶奶,我大伯——也就是謝慶義,他是怎麼去世的,你還記得嗎?」
馮玉珍恍恍惚惚,呢喃道:「慶義死得太慘了……肚子被豁開了一個大口子,腸子都流出來了,渾身都是血……他該多疼啊,他該多害怕啊……要是能替他死,替他疼,那讓我怎麼死都成……」
謝沖腦海中浮現出大伯的慘狀,他也心疼得要命,他便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后座上非常安靜,謝沖回頭一看,奶奶睡著了。
他生怕奶奶也在睡夢中走了,急忙探了探她的鼻息。還好,奶奶的呼吸非常有規律,他確實是睡著了。
謝沖把車停在靠近英雄公園的路邊,東方露出了魚肚白,不一會兒便霞光萬丈,大伯的雕像沐浴在金燦燦的晨光里。謝沖望著「大伯」,怔怔地出神。
「慶義在那裡呢……」
奶奶突然發話,把謝沖嚇了一跳。奶奶醒了,她也在注視著謝慶義的雕像。她好像恢復了片刻的清醒。
謝沖說道:「奶奶,你要過去看看嗎?」
「不了,那不是你大伯。」馮玉珍說道:「你大伯是活生生的,愛說愛笑的,可那幅雕像是死的,冷冰冰的。」
「可是,有個雕像在那裡,咱們家的人就有個念想。」
「念想這東西,叫人生不如死,心如刀割。」馮玉珍的嗓音沙啞:「我再也不想要念想了。」
謝沖聞言,便發動了車子,帶著奶奶回了家。等下車時,奶奶又糊塗了,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
在謝沖的記憶中,奶奶說完那番話之後,便再也沒有清醒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