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奧斯卡舊坑《天涯》1~7,發給大家拍磚
2024-11-19 00:38:34
作者: 天使奧斯卡
天空。
藍得透明的天空,還有金黃色的大地。
本章節來源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躺在土溝內仰望著天空的,就是我們這部小說的主角之一了,大梁步兵學校的二年級學員,賴文臻。
他很疲倦,因為他穿著一件精鐵片綴成的護身甲,關節處還有熟牛皮包裹,一頂銅製的有護鼻器的頭盔扣在他汗淋淋的頭上,鐵鏈式盔披保護著他的後頸。精鐵的護脛罩在他小腿上,厚重的牛皮靴似乎沒有硝制完全,有一種難聞的氣味。
同時他還攜帶著一面厚黃楊木蒙牛皮的長盾,一把重九斤七兩的折鐵長刀,一張短弓、五十支箭,三天份的炒麵和干牛肉條,一副棉毯、帳篷棍……等等等等天知道怎麼會這麼多的東西。讓他覺得自己象一匹負重的騾子。
更可怕的是,他身邊還有五百頭同樣的騾子在和他一樣大聲的喘著粗氣。
大梁步兵學校是大梁王朝皇冠上的一顆明珠,大梁立國一百一十五年以來,就是依仗著重步兵集群的威力,縱橫在黃、渭及河套一帶的富庶地域。這裡是產量很豐富的糧食及棉花生產區,至於燃料也有充足的森林和煤炭。民風樸實強悍,大梁開國君主就曾經自豪的宣稱,「我大梁河山險固,谷可食,兵可用,誠帝王之基。」但是這位起自軍伍底層的開國之主,卻因為作戰太過勇猛,陣亡在對大蜀征服作戰中的一次激烈的山地戰當中了。但是大梁的樸實的軍人式統治作風,卻一直保持了下來。
大梁步校中充滿了王族、勛戚和世家的子弟,賴文臻作為一個西部邊境的獵戶子弟進入這所學校,已經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異數。全部原因就是他曾經在皇家一年一度的西北圍獵中救過今上的十四公主,由是特賞入學的。
可是他真的不喜歡這裡,每天吃很粗劣的食物卻要做劇烈的運動,睡眠很少,早晨必須用冷水沖洗身體,高年級同學的頤指氣使,以及一些很愚蠢的課程灌輸……他一直覺得這裡應該叫做大梁騾子養成學校。
隨著銅哨聲一響,又一次衝鋒開始了。
「大梁是個由山地間的平原構成的國家,這塊平原卻是令人羨慕的富庶廣大,一年政府可以徵收的田賦有三千五百萬擔之多,這塊平原的南面漢水流域生產著大量的棉花,每個家庭都有著水力驅動的紡機,生產著數目驚人而且質地優良的布、絲、紗……
大梁人服色尚青,按照五德始終說,他們占的是木德,所以大梁人對境內的森林有著一種天然崇拜,所幸的是,在國土的東面山地里,有著豐富而且燃燒幾乎沒有煙的優質白煤給這個國家提供最豐富的燃料,讓他們不必大量砍伐他們認為有靈的樹木,在東面的邯鄲郡內,是大梁最大的鋼鐵製品生產基地,終日煙燻火撩,這裡有一萬四千個以上的爐、窯和風箱,每年為這個國家提供百萬斤以上的生鐵、熟鐵、精鐵和上好的鋼……
在四周的山地里,居住著被平原人稱為魅民的山地居民,他們擅長攀登和射箭,他們據傳是梁始王的嫡傳後人,每個大梁人都在強調他們對王朝的天然忠誠,也是大梁軍隊的主體構成之一,也是他們,擋住了南面的蜀國的蠻族山地軍隊,還有西面個子高大的鬼方民族騎兵的衝擊,讓中央的平原處在安全當中……」
王登科咬咬筆桿,覺得似乎有些難以為繼。他是個身材高大結實的年輕人,有著儒雅的面孔和溫和的笑容,是東方大齊國著名學者路允放的得意弟子。在完成了十年的學業之後,他選擇了走遍東方大陸記述各國的概況、輿地和歷史,作為自己出師的論文。路允放很嘉許他的想法,他的第一站就是大梁。經過三個月的步行,他已經考察完了從東面山地到國都霸方之間的廣大土地,還和「魅民」的東方族人交了好些朋友,現在他就在霸方城外想繼續考察一下大梁這個偉大的都城的城市圈究竟有多大,把論文的開頭寫好後就進城去。
他正在苦苦思索著行文的措辭,應該怎樣才能有著那種舉重若輕的感覺,還要足夠的雅馴。齊國人是有名的注重形式,以至於整個大陸都流傳著齊國人這方面的笑話。王登科作為一個自豪的齊國人,當然也不能免俗。
現在是太陽曆的五七五年,也是大梁梁信王大中十年。三月布種節過後的第九天就是當今梁信王的即位十周年了。從宮廷到民間都在籌備花色繁多的慶祝活動,在這一天裡,梁信王將在霸方的山河廣場親宴大梁立國以來立過三品以上軍功而且還健在的功臣,在大梁這麼一個以軍立國的國家裡,這將是怎麼樣一個讓全民激動不已的場面?早在布種節前,大梁國境內的人們都紛紛湧向霸方,準備先參加布種節的狂歡,再親眼目睹這場盛世曠典。
賴文臻作為一名軍校學員,傳統就是梁王參加各種公開活動的忠誠護衛。所以現在他的日程安排除了正常的課業、野外鍛鍊之外又增加了儀仗分列式警衛的訓練,苦不堪言,但這段時間由於梁王的恩賞,每天有大量的新鮮肉、蛋、鮮果供應,使得原來千篇一律鬼方式的食物(大梁西邊的鬼方民族孩子從生下來就用酒搽身體,然後吃粗礪的食物,接受最艱苦的軍事訓練,所以人們習慣將艱苦的鍛鍊方式稱為鬼方式的生活)一下變得很吸引人,稍稍能彌補一下心理上的不平衡。布種節過後,典禮上的軍服也發了下來,黑色的金屬和皮革混合成的合身盔甲,有威武的肩鎧,深青色的戰裙,很好的小牛皮靴子,經過退光處理的精鐵頭盔,白色的盔纓,那怕是靜靜的擺在那裡都讓人感到一種肅殺的氣度。。
王登科是在布種節過後一天才走進霸方城的,過節的時候他在城外一個小村莊和人一起狂歡的,麥酒灌得他到現在還是暈暈忽忽的,那天他甚至還大著膽子當眾做了一首詩獻給扮演春神的那個美麗農家少女,長者們也都含笑默認了他的放肆。雖然節日的食物是充足的,麥酒也是無限量的,人們似乎也很快樂,但是王登科也敏銳的注意到了村莊裡沉重的軍役負擔,村裡有個庫房堆積的就是著為軍隊準備的乾糧、工具、皮甲、和靴子,還有村里隨時要為軍隊保證提供三十匹健壯的騾馬,僅僅是置辦和維持這個規模就需要這個村子一年出產的三成以上的財產。但是這種寓軍實於民間的方法,使得僅僅這個村子就隨時可以拉出一個五十人的委前鋒小隊,領到兵器就能戰鬥。而大梁有著多少個村子啊,如果沒有大梁,鬼方、留羅、丁零等西方的馬上民族就一直會向東衝下來,直到海邊大齊富庶的沖積平原上……想到這裡,王登科當時不僅對自己敏銳的眼光都有些自豪了。
「霸方是個偉大的都市,城周長七十里又二百步,城基厚七丈二尺,城道厚四丈四尺,全用磚砌,拐角處還加固以大型條石。城道上每隔一里有一座三層的戰樓,每隔三百步有一處馬面戰棚。十三個城門每個門洞都有三層鐵鑄的城門保護,城下每隔三里有一個藏兵洞,裡面儲藏著防禦器械,每隔五里就有一個瓮城,可以容納兩千五百守軍。加上城外寬五丈的護城河保護,理論上這個城市是不可能被外部攻陷的……但是,還真缺少點美感呢。」王登科帶點感嘆走在街道上,還能聞到狂歡後的麥酒味道,地上還有厚厚的鞭炮屑,人們都帶著一點狂歡後的疲倦。
他的目的地是早已預訂好的山河廣場不遠的「十年」客棧,轉過一個街角,就看見大概四匹馬寬的街道上人們紛紛閃避,一隊騎士聲勢浩大的疾馳了過來,這隊騎士一色的玄袍白纓,胯下都是頭尾一丈有餘的黑色駿馬,領頭的卻是一匹小紅馬,馬上是一名全身紅衣的高挑少女,在黑色的隨從們的襯托下,分外的搶眼。王登科一時閃避不及,被紅衣少女的馬身帶著背的包袱一下,頓時脫手,包袱里自己辛辛苦苦寫好的手稿頓時飛出來揚得漫天都是。少女馬似乎被這漫天亂飄的白東西驚了一下,噴著響鼻人立而起,後面的騎士紛紛勒馬,一時人喊馬嘶亂作一團。看著自己的手稿到處亂飛,落在地上的被人踏馬踩,王登科心疼壞了,顧不上收拾就指著少女的馬頭叫:「你怎麼如此蠻橫?這裡人多擁擠,豈是你們縱馬疾馳的地方?」轉過頭來又心疼:「完了完了,我的煌煌巨著呀。」
少女看著王登科在那裡手忙腳亂,聽著他帶著外國口音在那裡嚷嚷,秀氣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好玩的笑意,止住手下人對他的呼叱,笑眯眯用馬鞭指著自己的鼻子:「在霸方,我愛在哪裡馳馬就在哪裡,大梁全國方圓百萬里,也是本小姐的天下。」王登科才撿起幾頁手稿,聽了這幾句話,氣得又落在了地上:「小女子無禮之甚!我博覽群書,看遍古往今來之典籍,沒見過你這樣驕橫無禮的女子!」黑衣騎士們聽得紛紛發出怒喝,有一個甚至翻身下馬要拔刀子。少女止住他們,在馬上半俯下身子,大大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捉弄的笑意,問:「喂,你是東方的念書人?」王登科挺挺胸:「我是個歷史學家,大齊一品學師路允放先生的弟子。」少女渾不在意路允放的名聲,笑道:「歷史學家,好啊,今天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歷史是什麼樣的。」直起身,大聲下令:「給他一匹馬!」一個黑衣騎士翻身下馬,一把將他揪上馬背,王登科手足無措的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少女笑笑:「帶你去見證歷史啊。」王登科有點迷惑,吶吶道:「我的手稿呢?」少女手一揮,指著那個下馬的騎士:「你幫他揀好,少一張我砍你的頭!」再不說什麼,縱馬又馳了出去,王登科不由自主的一抖韁繩,也跟了上去。直到此時,他才模模糊糊的想到:「這女孩還挺好看……」
賴文臻才吃完一頓很豐盛的午飯,心神不寧的在操場舉著石擔。學校規定不能午睡,他只好在這裡消磨中午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心神不寧,因為算算時日,那丫頭該來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還沒過一柱香的時間,就遠遠聽見怒馬疾馳的聲音。身邊的同學都給了他自求多福的眼神,紛紛閃人大吉,然後就看見操場林子外閃出一隊人馬,領頭就是那匹紅得分外奪目的小紅馬,還有馬上那個高挑驕傲的女孩,唯一奇怪的就是,這隊人馬後面跟著一個滿臉彆扭的高大青年。
賴文臻無奈的閉上眼睛,孽緣哪,早知道讓她被野鷲吃掉了。那個女孩,就是被他救過的今上十四公主,就連那匹小紅馬,原來都是他的。
太陽曆五七五年,註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份。在太陽城隕滅後,為了紀念那個曾經輝煌過一時的大帝國,東方民族將新的紀元定名為太陽曆。太陽帝國曾經一統過整個東方大陸,卻是在西方白魔鬼民族的侵襲下,內憂外患總爆發,各地藩鎮又紛紛背叛。當各地叛軍經過長年的戰爭、結盟與滅亡後。東方大陸的版圖才初步安定了下來,在最強盛的十五藩鎮在東方大陸的中部山脈簽定了「萬世和約」之後,由太陽帝國的血裔解除了他們名義上的對太陽王忠誠的義務。東方大陸十五國從此奠定,簽定「萬世和約」這一年就被定位太陽曆元年。而太陽王的血裔被秘密的保護在了中部山脈的一處宮殿內,繼續祭祀著他們的歷代祖先。傳說十五個君王都立下過誓言,保護太陽血裔的永遠延續,在「萬世和約」之後,還簽定了一個「一陽十五星——聖血」的盟約。。
轉眼就是五百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十五個國家也逐漸風零雲散,留存到現在的,只有大齊一個國家了,這五百多年中,戰亂一直沒有停息。西方白魔鬼民族在太陽曆三百二十年起莫名其妙的如退潮一般在東方大陸的西部邊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混血民族,最強大的就是鬼方。而太陽帝國的血裔,更是湮沒在歷史的風煙當中。
混血民族和東方大陸的戰爭在太陽曆四百多年開始展開,現在已經若斷若續的持續了一百多年,在太陽曆五七五年,他們第一次派來了以和平為旗號的使團……
霸方城西驛館。一行人紛紛下馬,這行人就是大梁十四公主和王登科、賴文臻他們。這時的驛館,至少有一個突前鋒那麼多的兵力(二百五十人)在四周戒備著。賴文臻自從給硬架過來以後,就是一臉認命的表情,王登科更是滿腹怨氣。這為所欲為的公主卻死人不管,拉著他們直到這個驛館。
王登科有些熬不住,招呼打半個,言語說分明:「公主,我們這是……?」
十四公主笑笑,這時王登科才有些暈眩的發現她有著兩個深深的酒窩。就聽見她說:「現在你是我的書手錄事,他呢(一指賴文臻),就是我的護衛,現在我的人手配齊了,可以和她談判了。」
王登科如墜五里雲霧中:「談判?談什麼判?我是歷史學家,不是什麼書手錄事……」這時就見賴文臻拉拉他的袖子:「這位兄台……」王登科馬上拱手:「小姓王、王登科,大齊一品學士路允放先生大弟子……」賴文臻馬上回禮:「小姓賴,賴文臻,大梁步兵學校二年級學員……這位公主說什麼,你最好就做什麼,不然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王登科有點惱怒:「你威脅我?」賴文臻苦笑:「豈敢?只是勸兄台認命罷了,她是惹不得的,出名的越扶越醉……」兩人在這裡嘀嘀咕咕,聽得十四公主煞是不耐煩,白了他們一眼,領先跨入院內,賴文臻忙推了王登科一把,兩人趕緊跟了上去,而那票黑衣人,則恭謹的守在了門外。
驛館的建築格局明顯是大蜀式的建築風格。大梁霸方城四方四處驛館,東學大齊,北仿後燕,南擬江雲,而西方,就是大蜀的風格了。大蜀的建築是有名的「無塘不成庭」,庭院中一定有一個曲折的小池塘,一丘一壑之間,不僅講求精緻還帶點野趣,塘中懶洋洋遊動的是蜀地最珍貴的六鰓錦鯉。回字型的住房纖敞開朗,迴環有致,木料之間全用月牙榫拼接,看得王登科是連連點頭:「若非如此,何以重威?」
但在這麼一個精緻的庭院中,卻大煞風景的搭著四頂帳篷,飾以黑色的獸皮,帳中不知是不是在做午飯,油煙氣中帶著牛羊的膻味,聞得王登科一陣煩惡。三頂小帳篷成品字型拱衛著一頂略大的白色帳篷,這頂大帳篷前有著兩個身長背闊的大漢守衛著,兩人穿著短皮大衣,裸著半邊肩膀,頭戴黑色熊皮帽子,臉上劃著名幾道縱橫交錯的血痕,看著極是怕人。王登科看得心中一動,身邊的賴文臻卻哼了一聲:「鬼方金帳薩珊飛熊親衛!」王登科就覺頭頂轟的一聲,老師路允放所寫的《鬼方事略》一書中的幾句話在心中飛快掠過:「……薩珊,鬼方所滅之族也,性絕膘悍,族中勇士喜以熊皮為帽……薩珊戰士常年征戰,人不離鞍,乃每月余自臠麵皮數刀,使血批面,謂之可不生蟲……薩珊雖為鬼方所滅,但其族中勇士卻充鬼方王室宿衛,樂為之用,蠻夷之俗誠不可解也……」為什麼在此時、此地、會出現鬼方王室的宿衛親兵?
十四公主不耐煩的看著兩人目定口呆的神色,轉頭向大帳大聲喊道:「齊齊格小丫頭,我來啦,怎麼還不來迎接我?」少頃就見大帳門篷一掀,走出一個白衣梁裝的少女。她身型極是高挑,賴文臻身高七尺五寸(合我們這個世界的公制175公分),她似乎還要比他高一寸,只有七尺九寸的王登科(公制182公分)才比她略高那麼一點。七尺三寸(公制170公分)的十四公主在女孩中算高的了,但是比起她來,還覺得嬌小。少女肌膚似雪,容色竟是極端冷艷,目光瀲灩當中,淺藍色的眼珠就如一泓湖水,波光盈盈。當少女出來之後,就見兩個薩珊飛熊親衛,恭身為禮,極其恭敬。
少女看著十四公主,好象是笑了一下,點頭道:「十四丫頭,來了就進來。」轉身進了大帳。十四公主嘟囔一聲:「請都不說一句,真是沒禮貌。」渾忘了自己的話也不見得怎麼客氣。三人進了大帳,賴文臻和王登科是心下忐忑,看著少女以男人的姿勢倨坐在大帳首座上,以手支頤,定定的看著三人。旁邊只有一個小丫頭跪著用一個小金碗熱著馬奶。十四公主卻漫不在乎,看看某處有虎皮的坐墊,一下就坐了下來,毫不示弱的向那少女對望。王賴二人也只好訕訕的找地方坐下來,感受著帳內莫名其妙的張力,王登科捅捅賴文臻:「這裡怎麼會有鬼方人?」賴文臻也悄悄的回答:「我一直以為這輩子只有在戰場上才能看到他們,天知道怎麼回事。」半晌還是十四公主先忍不住,發聲道:「乃蠻齊齊格,你是乃蠻汗的九公主,我也是我父王的十四公主,乃蠻汗遣你來出使,我這個十四武公主來接待你,也算旗鼓相當。你們的條件,我已轉達,現在我是回我父王的意見來了。」王登科又是一陣暈眩,鬼方居然秘密出使大梁!這個與東方民族仇怨糾纏、交相攻伐了百年的大敵,破天荒的第一次不是以敵人的身份出現在東方民族的面前!而且這個十四公主,居然是大梁每朝只有一個的武公主!賴文臻也張大了嘴看著十四公主,這個一直頑皮胡鬧的小丫頭居然是大梁本朝的武公主!當年大梁始祖梁始王有四子一女,四個兒子都死在多次大戰中了(傳說還有一個私生子,後來當了「魅民」的大酋長),只剩下一個女兒伴在身邊,當梁始王戰死在大蜀的時候,也是這個女兒收的屍,她更是扶植著自己大哥的遺腹子登基,轉戰四方,終於奠定了大梁現在的基業,自己卻終身未嫁。大梁後來歷代君主,為了感念武公主,特定每代梁王統治期間,王室血脈中可選一人出來擔任武公主,可以平章軍國大事,權柄極重。但每當新王登基,前代武公主就必須退位,讓位給自己選定的接班人。自己只是在幕後噹噹老師。大梁立國垂一百一十五年,歷代武公主有六位,頗有些奇材異能之士。她們還往往領軍作戰,立下大量武勛。這些事例,賴文臻在學校是聽也聽得爛熟了。前代武公主就是一個天資絕倫的人物,十七歲接位,二十一歲就曾領兵大破鬼方五十年來兵力最多的一次東犯大軍。而且在國內興水利、教耕種、廣教化、賑饑寒,民間多有立生祠者。但是上代梁修王在位僅僅六年,這位武公主不得不在二十三歲的年齡就退位了,誰知道選的接班人卻是這位十四公主!武公主的選立不必詔告民間,所以民間紛紛擾擾猜測已達十年之久,這個迷題,今日才告揭曉。。
乃蠻齊齊格面無表情,緩緩點頭道:「恩,叫我魏蠻好了,這是我的東方名字。我很想聽聽梁始王和你這位武公主的共同意見。」這時小丫頭馬奶已經熱好,乃蠻齊齊格,不,魏蠻接過來卻不飲,目光炯炯的看著十四公主。
王登科看著魏蠻,心下念頭轉個不住。這個女子,年紀最多二十,但看起來陰冷沉穩已極,面貌雖然冷艷,但竟似個男人!而且給自己起的東方名字魏蠻,也是匪夷所思。正胡思亂想之間,就聽見十四公主對自己說話:「王登科?」忙應了一聲。十四公主又問:「你是歷史學家?」王登科挺挺胸:「是啊。」心裏面嘟囔:「還沒得到老師印可。」十四公主嘴角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兩腮酒窩也若隱若現。她輕輕道:「那你記下來,這可是重要歷史事件呢。」
她端正了一下容色,一字一句道:「我大梁第七代武公主,今上十四女,梁媛代表今上樑信王,對鬼方使節的和議回復如下。大梁不接受這個提議,並將在今上即位十周年慶典之後,舉兵西征,一舉永絕西方之患。我主親筆加璽文告在此,你看仔細了。」
帳內只剩一片靜默,只聽見王登科手抖抖的在那裡解包袱,拿紙筆,然後悉悉索索的做記錄。魏蠻以手支頤姿勢不變,連臉色都沒變一點,沉默一會後點點頭:「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三位請,我們即日也將離開霸方。」梁媛有點失望,這個冰女人,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虧我這麼認真呢。賴文臻卻嚴肅的望著梁媛,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要打仗了?」梁媛沒理他,賴文臻仰頭向天:「我們魅民好不容易才十多年沒打仗了。」
三人之間氣氛有點奇怪的離開了驛館,才出門口梁媛的隨從就迎了上來。梁媛先招手將守衛驛館的突前鋒校叫過來,吩咐道:「這些客人,你們怎麼護送來的,就怎麼護送出去,明白了?」突前鋒校恭謹應是而退。梁媛又叫過有點暈頭暈腦的王登科:「你既然是歷史學家,那你就該知道這個記錄是多麼珍貴,我想你以後大有機會記錄本十四公主的豐功偉績,我應承你,你以後就是我的傳記作者,可要努力哦。」可憐王登科已經被今天的經歷塞得滿滿的,就想找個地方整理一下思路,只得胡亂應是。梁媛又問:「你住哪裡?等會我著人將你的手稿還回。」王登科回了一句十年客棧後,就與二人拱手告別,飛也似的去了。梁媛再看看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賴文臻,突然紅了臉,喂了一聲,賴文臻回過神來看著她。梁媛咬咬牙,問道:「你現在知道我是當今武公主了,我有開府建牙的權力,但是我還沒開府罷了。你救過我的命,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你願意當我的首席家臣,跟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創一番功業麼?」賴文臻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是個魅民,能進大梁步兵學校已經是異數了,你以為大梁的人能容忍一個魅民爬到武公主第一家臣的位置嗎?我們對於大梁來說,只是邊境的戍卒和戰爭的消耗品罷了。」再不說什麼,也不騎馬,就這麼走了。梁媛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揮鞭去打自己騎的小紅馬,又捨不得,轉了方向沒頭沒腦的打向自己的隨從,隨從們連哼都不敢哼,一個個只得咬牙硬挺。
王登科終於到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山河廣場邊的「十年」客棧,但是自己預定那間二層可以望見山河廣場的客房被一個江雲來的富豪商人公子高價包走了整個二層。要是平時,王登科肯定要和那個笑得一臉賤相的奸商店主理論一番,現在他卻顧不得那麼多,胡亂在接受了店主安排的一個樓下的房間,午飯也不要廚房送,把自己鎖在房門裡將稿紙攤了一桌子,咬著筆桿苦苦思索。
「鬼方怎麼會象大梁求和呢?鬼方據路師說,占地廣大至極,北到陸地的盡頭,西到浩淼不可知的天海,東面南面和大梁、後燕、大蜀三個強國接壤,方圓千萬里,飛檄四方,可調帶甲百萬。一向羨慕我東方大陸的富庶,打生打死已經有百多年了,怎麼會突然沒個朕兆就派人來求和呢?」
他師從的路允放的這個學派最講求義理考據,所謂機由心發,萬事必有徵兆,哪怕天人之間,亦有交感,所以一件事他哪怕想破頭,也要想出原由來。他一會翻翻曆書,擺開算籌算算鬼方那裡是不是有可能遇到飢疫,一會又翻開師傅考據出來的鬼方可汗譜系圖,看看有沒可能從宮廷爭鬥中找出點思路,可惜都由於資料不足,只能是盲人摸象。突然又想起梁媛和魏蠻的美艷,呆著臉發一陣痴。只好先把鬼方求和擱下,再想想大梁一方。
「大梁有國家經制之兵二十八萬,另外大戰還可從民間動員兵力五十萬左右,其中二十五萬是魅民,但是大梁前幾年連年乾旱,這三年才略好一點,糧、錢、物的儲備都不算豐厚。對鬼方發兵,至少要百萬之眾,無論從兵力上還是國家財政上都是負擔不起的。梁信王即位十年,雖沒有什麼超卓不凡的舉動,但是也算守成有道之君,不是那麼亂來的人,要是梁媛的話,按照她的性格,倒是大為可慮……武公主雖有重權,但是並不能單獨代表大梁宣戰,況且她以前籍籍無名,明顯是才由上代武公主教導完畢的,不會有什麼自己的見識,難道她和梁信王背後還有什麼人在拿主意的?或者得到了什麼有利於大梁卻不利於鬼方的確切情報?唉,當一個歷史學家好難啊,滿眼全是重重迷霧,叫人怎麼摸出一條出路?」。
正在不可開交之際,就聽有人在拍門,他有點惱怒的跳起來開門。就見一個身材中等,面目白皙白衣公子在門口隨隨便便的朝自己作了個揖,然後就笑眯眯的說開了:「小弟江雲國小賈,姓雨名辰,只因小弟在霸方的紅顏知己非要一個可以看見山河廣場的房間,小弟無法,才冒昧搶了老兄的房間,現在特來賠罪。聽店東說老兄是大齊國有名的學士,小弟更是巴巴的想來看看老兄風采,如今一見,當真是三生有幸,如此良辰,豈能和老兄錯過這個親熱的機會,小弟在樓上擺了一場下午酒,我們哥倆先樂樂,到了晚上,小弟再正式奉請賠罪……」滔滔汩汩的,說了個不休,還隨手拖了王登科,就往樓上走,一頭走還一頭說:「舉樂!」就見樓梯上站著兩排鼓樂手,頓時細吹細打響了起來。王登科滿臉苦笑,心下直叫倒霉,怎麼給一個江雲的商人纏上了!到了二樓那個雨辰的房間一看,七八個濃妝艷抹的姑娘在沖自己拋著眉眼。心下更是叫苦。
大梁步兵學校。
賴文臻回到學校總算趕上了下午的野外演練,大家都知道他是十四公主召走的,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教官眼中多了幾分不耐煩。賴文臻本來就沉默少語,又是魅民的身份,也不願多解釋什麼。
幾番負重衝刺之後,同級的學員都在一起喘息休息。幾個勛戚子弟不知為什麼,突然談起對鬼方的戰事來了。一個叫羅飛的學員神神秘秘的說:「我爹告訴我說,軍隊要總動員了,我們這些學員可能也要提前從軍呢!」另一個學員奇怪了:「我們還有一年半才畢業呢,現在到軍隊去當什麼?委前鋒校?不可能的嘛,我爹說大梁軍制最嚴,沒有訓練完畢不可能受職的。」那個羅飛大大咧咧的一擺手:「你懂個屁,我爹當鎮前鋒將都十年了,你爹退休時加一級才是協前鋒將,誰知道得多?六十三年前為了應付鬼方的大舉入侵,那時也曾全部動員學員,作為提前鋒校帳下差遣,運氣好的,可以作為協前鋒將帳下差遣,雖然不是軍官,但是也不是小兵。」
(作者:設定時間到了……大梁軍制,每十人為一小前鋒,十人之長為前鋒士,其他人為前鋒卒;五個小前鋒為一委前鋒,領官為委前鋒校;五個委前鋒為一個突前鋒,領官為突前鋒校;四個突前鋒為一個提前鋒,領官為提前鋒校,除四個領兵突前鋒校外,還有幾個參謀突委前鋒校,作為提前鋒校的助手;五個提前鋒為一個協前鋒,領官為協前鋒將,除五個領兵提前鋒校外,還有幾個參謀提突前鋒校作為助手;兩個協前鋒為一個鎮前鋒,領官為鎮前鋒將,除兩個領兵協前鋒將外,還有若干提前鋒校作為助手;大梁共有二十八個鎮前鋒,每個鎮前鋒戰兵為一萬人,另外還有軍前鋒帥四名,平時不轄屬兵,只有一個提前鋒的親兵隊,這些軍前鋒帥有開府的權力,屬官最高為協前鋒將,所以大梁戰兵有二十八萬餘人,稱為國家經制之兵。在平時這二十八鎮每鎮還有四千至六千的夫役,承擔餵馬趕車、構築工事鹿砦、轉運糧餉等等雜役工作,戰時每鎮夫役可加強至一萬餘人,都是從民間動員的。另外山地魅民可以組成單獨的輕步兵部隊,但不屬於大梁的經制之兵,同時,大梁的經制之兵中卻有大量的魅民。大梁王室直屬羽林軍兩鎮,也不屬於國家經制之兵,是王室自己的收入如王田等養活武裝的。大梁二十八鎮,重步兵二十一鎮,騎兵七鎮,羽林軍為步騎混編……好複雜哦)
幾個學員聽得興致勃勃的,渾身熱血似乎直望上涌:「是不是要對付鬼方?」羅飛點點頭:「應該是,這次看來要一直打到他們的老窩去了,正好應了我們校歌的最後一句,追亡逐北,立功絕域。」說著左手用力一擊右手。
賴文臻突然冷冷插了一句:「到了絕域我們吃什麼?」羅飛一怔:「吃糧啊?捏土為塘,焚薪煮羹。野外訓練時你沒學麼?」賴文臻平時話極少,突然和他們答話,讓他們有些奇怪。賴文臻冷冷道:「我肚子大,一頓要吃一斤糧,一天兩頓就是兩斤,如果我們真的追亡逐北了,怎麼也要出去一千里,五十萬軍隊,二十萬匹馬,一天要吃一百萬斤糧和一百萬斤草。一匹馬拉一輛車,一個人趕,可以運三百斤糧草,二百萬斤要七千匹馬、七千個人、七千輛車運,一天走五十里,一千里往返是要走四十天,所以同時要二十八萬匹馬、二十八萬人、二十八萬輛車運送,才能逐日供應我們。但是這四十天裡,人吃馬嚼得要二百斤糧草,就是說每車的三百斤糧草只能有一百斤到我們嘴裡,平均每人每天可以吃七兩糧食,我吃不飽就沒辦法打仗,所以說運輸隊伍還得翻三倍。至於國家怎麼供應這麼大的運輸隊伍,那可不是我這個魅民能想的事。」
羅飛他們給賴文臻的一堆數字弄得暈頭轉向,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幸好教官的銅哨又響了,大家又得沒命的衝鋒,才岔開了這個話題。
十年客棧,王登科這時正陷在脂粉陣當中受苦,看著那個叫雨辰的少年商人在那裡光著一隻腳狂灌身邊女孩子的酒,女孩子都很年輕,也挺好看,就是眼波太柔,舉止太妖,說話太嗲,讓王登科不知怎樣應付才好。讀書那麼多年,還真沒遇到過這種場面,這時有的女孩子拿走了王登科的學士巾貼身放著,有的痴纏著他要學寫字,還有的要度他喝酒……那個雨辰年紀似乎比自己還小,卻應付得遊刃有餘,得心應手。。
好容易才得了一個空,王登科客套的問雨辰:「您是江雲國人?」雨辰哈哈一笑:「如假包換,我冒充江雲國人有什麼好處?我們那個國家老兄也是知道的,山明水秀,人物風流是不假,錢也多多的有,可是就不愛打仗。西方、北方的那些武人大爺,什麼大梁啊、後燕啊、北淮呀,只要派個人到我們君上面前坐坐,哼那麼一聲,我們的銀子糧食就得乖乖奉上,不象老哥的大齊,雖然一樣文才風流,但是有那麼一支東嶽軍望那裡一擺,人家哪敢惹呀。不過這樣也給了我們這些江雲商人一個好處,跟哪個國家關係都好,生意好做呀。」王登科心想,我才說那麼一句,你又來這麼老長一套。他擋開一個女孩送過來的酒,一邊又問:「這次來大梁有什麼生意好做?」就看雨辰和一個最嬌憨可愛的女孩做了個嘴,一邊叫好香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大梁馬上要打鬼方了,我和這裡的武公主約好了,賣一筆糧食藥材和軍器給她。」說話間,那個嬌憨女孩搶了他的腰帶就跑,就見雨辰提著褲子大叫小乖乖莫走,小爺脫了褲子有你好看就開始滿屋亂追了。只撇得王登科又開始發怔:「怎麼滿世界都知道了今天中午才定下來的秘密?大梁要攻打鬼方怎麼連這個江雲好色商人都知道了?」
轉眼就是晚上了,王登科好容易才脫離了樓上的脂粉陣,想安靜想點東西。下午還不知不覺喝了一肚子酒,蹲在地上直犯噁心。就聽見雨辰又在蓬蓬拍門,一邊還在吩咐:「舉樂!」門外似乎又換了一個樂班子,上午是細吹細打,這時的音樂卻象誨淫誨盜。王登科沒辦法,又去開門,才開門,雨辰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老哥不喜歡下午那些姑娘,你老哥多擔待一點,霸方這個整天兇巴巴想著打仗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姑娘?正好小弟家裡的班子這個時候到了,裡面頗有幾個小弟心愛的姑娘,你老哥也好好挑挑,小弟和老兄你是一見如故,晚酒定要奉請,你老哥如果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江雲面子,大齊江雲唇齒之邦,老哥也不希望兩國就此絕好罷。小弟一向景慕斯文,欣向盛化,你老哥不要嫌小弟愚魯,多點撥點撥小弟,說不定哪天小弟還要拜路大學士為師,咱們就是師兄弟了……」口水滔滔中,王登科又被雨辰拖到了樓上。
這時的樓上的布置卻又和下午不同了,整個二樓都以大蜀細席鋪底,設酒席的房間更是重茵橫陳,四周掛上了大食的壁毯,房間內至少點了幾百隻蠟燭,照得一室有如白晝,而且這些蠟燭明顯經過高手匠人調製,不僅沒有一絲煙氣,而且隱隱有奇香散發。酒席上全是四時八方之珍,酒明顯就是傳說中的釀酒天師重華所制的重華酒,哪怕你有一萬兩銀子都無處覓去。東頭有一個書案,四周有些條幅,全是大齊一品學師落的款,王登科師傅的筆跡也不在少數。南面開了一個小月洞門,掛著南海大珠穿成的珠簾,不時有女孩子的身影閃過,暗香浮動,巧笑嫣然,宛若瑤池仙子聚於一處。
這種場面讓也頗見過一些富貴場面的王登科都有些呆了,雨辰還在一個勁抱歉,簡慢簡慢。王登科不由問了一句很蠢的話:「您究竟家資幾何呀?」雨辰淡淡的一笑:「錢,很多人都有,只是我比較會花罷了。」
看著座頭,除了一個主位,只有一個客位,陪客位置也只有一個。王登科正要坐在主位對面的客位,就見雨辰拉住他打了一躬:「老哥實在對不住,今天小弟請您當的是陪客,千萬別見怪。」王登科有些好奇,打橫在陪客位置坐了。雨辰又作一躬:「對不住,小弟去換身衣服。」不等王登科說話,儘自掀簾進了南面的門洞,就聽見幾聲嬌呼,一群女孩子的身影圍了上去。
王登科笑笑,站起來走到東面的條幅前細細品味。突然覺得身後有異,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手長腳長,穿著一身麻衣的黑瘦中年漢子。看見王登科回頭看他,朝他笑了笑:「在下樑明達,您就是此間主人雨辰雨次白,在下有禮了。雨家豪富,果然是名不虛傳。」王登科忙拱手回禮:「不敢,在下不是雨公子,只是雨公子請來的陪客,小姓王,名登科,大齊一品學師路允放的弟子。」黑瘦中年梁明達一驚:「您是路允放路先生的弟子啊,在下失敬。」兩人正欲攀談幾句,這時南面珠簾一卷,就見雨辰換了一身寬寬大大的侉衫,頭上也沒戴帽,原來頭髮竟然是剪得短短的。笑眯眯的搖著一把扇子晃了出來,一邊招呼大家坐下。
待賓主坐定,雨辰把扇子一合:「我來介紹一下,今天的尊客呢?就是大梁西魅的大酋長梁明達梁公,至於陪客嗎?這位就是大齊一品學師路允放路先生的及門高弟,王登科王學士……」
王登科覺得這幾天自己的驚訝比以前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加起來還要多,整天不是渾身一震就是腦中嗡的一聲,似乎也算是習慣了。梁明達是大梁西部魅民的大酋長,由於東部魅民已經式微已極,西部魅民的酋長基本上就是二百七十萬魅民的總帥。西部魅民自從十六年前更換了酋長以來,就少有人知道這位高人是誰,今天居然出現在了這個江雲國富豪商人的席上。
三人幹了門面杯,雨辰就問:「兩位是要聽聽小曲呢?還是請小弟家裡班子的姑娘出來樂一樂?或者兩位在霸方有相好的姑娘?我這就飛片子請去……」梁明達舉手止住了雨辰的胡說八道,看看王登科,發問道:「不知雨公子和王學士是什麼關係?」王登科還沒答話,就見雨辰欏袖掀臂的說:「上了我的席都是客!小弟是出名的荒唐雨二少,結識這位王學士是小弟的福分,小弟到這十年客棧也半個月了,天天晚上都是大宴賓朋,鬧他媽個天翻地覆,大梁武公主和太子爺都是小弟座上客,誰也沒咬了我鳥去,梁公既然到了小弟的席上,大家就都是朋友,要光顧小號生意,更是歡迎,關王學士那麼多事呢。」。
梁明達搖搖頭自失的一笑:「王學士的師傅路學師可是大齊東嶽軍的總軍師,您雨公子座上客總是讓在下覺得毛毛的,在下身份特殊,此行更是重要,所以如此小心,先向兩位謝過了,既然如此,那在下也爽快點,西魅需要五十萬擔糧食,還有三千擔鹽,五日內望在會津渡交割。」雨辰笑笑:「沒問題,糧食四兩二錢一擔,鹽三十六兩六錢一擔,總計二百二十萬九千八百兩,加一成腳錢是二百四十一萬另一千七百八十兩,按規矩到地頭棧房和小工都你安排,五天內下完,多一天多加十萬銀子。大家都是朋友,零頭抹掉再打九五扣,就是二百二十八萬兩銀子,真金白銀,梁公什麼時候付錢?」這一段話一氣呵成,要用算籌算好一陣的數字,他隨口報出,流利無比。
王登科心下在想:「西魅等於是大梁的軍戶,大梁一向在山區和平原交界處,設立大量的市口,向西魅轉運糧食,只需市價的二成,如果沒錢,還可以掛帳,現下怎麼要花大價錢買糧了?大梁現在糧食不過三兩三、四一擔,這個雨辰一口價就報到四兩二,這個梁明達到底在想什麼?」
想著想著就聽梁明達點頭:「錢沒問題,五天內準定能到會津渡麼?」雨辰淡淡道:「你若信不過我也不會找我做生意了。」梁明達點點頭,從懷中取出江雲最著名的「四恆」銀號的龍頭大票一迭,在桌上遞到雨辰面前:「這是一百萬兩,你先點點,其餘的數字在會津渡我用藥材、獸膠、白煤和金砂向你抵充。」雨辰皺眉:「又要找人去估價,還要看品相,又要過秤,鬧到什麼時候才能完?總而言之又要我吃虧了,那些東西可現成?」梁明達點頭:「現成,就在會津渡。」雨辰笑笑:「那我現在就安排人去收貨,誰知道梁王即位十年慶後是什麼局面。」
此言一出,梁明達突然坐直了身子,眼中神光暴射,如果先前他只不過是個形貌頗為困頓的中年,現在卻是威猛絕倫,懾服四座。王登科吃了一驚,在心下喝彩:「這才是西魅首領的樣子!」雨辰卻渾不在意,伸手將銀票揣進了懷裡,一頭揣一頭笑:「又是自己家的票子,每次收到四恆的票子都沒賺錢的感覺,你們就不能用點別人家的銀票麼?」梁明達收斂了形容,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還有些俗務纏身,先告辭了。」雨辰愕然也站了起來:「不再坐坐了,小弟還有幾個姑娘想請梁公賞鑑賞鑒呢。」卻見王登科也站了起來,更是手忙腳亂的想去拉,王登科卻如避蛇蠍一般,忙道:「小弟酒夠了,還有些功課未完成,咱們改日再聚。」逃也似的和梁明達一起出了房門。雨辰袖手嘆氣:「唉,長夜正是漫漫,找一個志同道合的酒中朋友怎麼這麼難呢?」搖搖頭,向裡間行去。正要進門的時候,梁明達突然叫住了他,深深一躬到地:「雨公子,這五年來您對我的幫助,在下感激莫名,終有一日在下將重重補報。」說話時眼中都有淚花閃爍,語氣更是鄭重無比。雨辰隨便拱拱手:「哪裡哪裡,梁公言重了,小弟只不過是做生意而已,當不得梁公這樣的言辭。」再一揖,轉身就進了裡間,梁明達卻揖在地上,半晌才起。
梁明達和王登科一齊下了二樓,在門口一揖作別,臨行時梁明達又打了一躬:「我身份特殊,此行還望王學士代我守秘。」王登科應了,一直將他送出門去,才抱著滿腹的不解回到自己房裡。
雨辰進了珠簾後的裡間,幾個嬌俏可人的小丫鬟湧上來要替他解衣拿扇,卻被他揮開,對著陰影處獨坐的一個人笑道:「西魅開始辦糧食了,要得還挺急,加上以前冒充商人買我的糧食,差不多有三四百萬擔了,鹽也有幾萬擔,唉,魅民百來年的老底子都給我掏光了。」陰影處的人淡淡道:「多謝,也只有你雨二少有這個擔待賣他們這麼多糧食。」那人長身而坐,面容冷艷絕倫,竟是應該被押送出境的鬼方九公主,魏蠻!
雨辰笑笑:「都是生意,說那麼多做什麼,我賣西魅一擔糧食,您就貼我一兩銀子,這麼好的生意到哪裡找?那大梁二百五十人的突前鋒,現在我已經請他們到江雲做客去了,這十五天裡,公主您在霸方是萬安沒事的,我也多謝盛惠三十萬了。」冷冷的魏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我的一點老底子也給你掏光了。」雨辰不在意的一揮手:「您做的是大買賣,我哪能和您比,錢對您來說啥也不是,長夜漫漫,我的朋友又都走了,不知公主可有興致陪我喝點酒?」魏蠻看著他,突然微微一笑:「你很有意思,我願意陪你喝點,只是酒量很小,不能讓你暢懷,沒問題?」
賴文臻靜靜的睡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同舍的五個人都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他不知什麼,總是睡不著。突然他覺得一個熟悉的旋律隱隱響起,聲音也若有若無,但是淒徹婉轉,盪氣迴腸之極。他睜開眼,悄悄的下了床,穿戴整齊後,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學員宿舍,循聲來到了操場外側的樹林裡,再行幾步,就看見一個麻衣中年人倚著樹,含著樹皮管輕輕的吹著。
那個中年人正是梁明達。
賴文臻看著他,低低喊了聲:「父親。」梁明達抬起頭,望著他,聲音里分明帶著族長的威嚴:「我需要你的幫助,兒子。」
賴文臻搖搖頭:「自從我跟母親姓,和母親一齊離開那個家以後,我沒必要聽你的命令。」梁明達看著自己的骨血,神情複雜。這個孩子,已經長成了一個結實、英俊、倔強的青年了。。
他沉聲道:「可你還是一個魅民!你應該服從你族長的命令!」賴文臻倔強的望著他:「那又怎麼樣?你的行為只會給我們民族帶來災禍!」
梁明達無聲無息的笑了:「看來你上了大梁的學校就以為自己變成大梁人了,你完全忘了我們魅民一百多年來被綁在大梁這個軀體上,作為他們的戍卒和軍戶,沒有讀書、經商、種田、當官的任何權力,有的只是一百多年來為他們不斷的拼殺!我們魅民死的人堆起來比魅峰還要高,我們魅民孤兒寡母流的淚比大梁河的水還要多。還強安給我們一個梁始王私生子的神話和這麼一個梁姓來侮辱我們的民族!我要的只是魅民作為一個民族的獨立和生存,我們要有和其他民族一樣生活的權力!」
賴文臻沉默半晌,突然嘆了口氣:「但是這一切不能再靠背叛和戰爭來獲得了!我們可以和大梁協商,就因為我們死的人已經太多,所以不能再打仗了。」
梁明達看著他:「你在指望這一代的武公主?你忘了我的教訓?本來魅民的大起義應該在十五年前就發生了,上一代的武公主梁雙就用嫁給我的方式來消熄我們的反抗,我以為魅民酋長和武公主的聯姻可以和平的解決我們民族的地位問題,所以哪怕導致你母親帶著你離開我都在所不惜,可是這一切不過都是大梁人的陰謀罷了!婚禮當天等來的卻是大梁羽林親兵和魅民中親梁派對我的襲擊!雖然沒能殺了我,但這十多年來我卻一直在致力統一魅民內部的分裂,所以這十多年來我們魅民名有酋長卻實無酋長,誰也不知道明天這個酋長到底是誰的!直到一年前,我才統一了魅民內部,現在,這場對大梁的報復火焰,已經不可能熄滅了。」
賴文臻搖頭:「魅民獨立了又怎麼樣呢?我們處在山地當中,沒有糧食沒有鹽沒有棉花,身邊是一個作為仇敵的大梁,我們怎麼樣養活二百七十萬族人?我們魅民的唯一出路就是逐漸和大梁人民和平的雜處在這塊廣大的平原上,戰爭只能導致相互的仇恨和魅民的滅亡!」
梁明達淡淡的笑了,容色中帶著一絲狠勁:「我已經傾魅民百餘年的積蓄,四處購買囤積了四百萬擔糧食和十萬擔鹽,足夠我們吃上一年,大梁經制之兵二十八萬,其中魅民就有十五萬人,加上我們本來武裝完全的二十五鎮的輕步兵,一聲令下,我就有四十萬的久經戰陣之兵,對付大梁剩下的十五萬戰兵,可以穩操勝券。打下大梁幾個州,作為我們替他征戰百年的補償,也不為過。有了平原,我們魅民就有了未來!」他突然放緩了語調,「更何況,我還聯繫了鬼方。」
一片靜默,賴文臻呆立在那裡不知說些什麼,夜涼如水,他更是覺得似乎冷進了心裡。
「我們和大梁在一起同生共死了百年呵,雖然他們待我們苛刻,不公平,但是用背叛和戰爭來解決這個問題,最後再強搶大梁的領土來安頓自己的子民,那我們秉持的正義又何在?父親,雖然我選擇的路很艱難,但是我還是要走下去,哪怕不被我的族人理解,所以,原諒我不能和你一起前行了。」
梁明達看著自己的兒子,神情複雜,又帶著幾分不舍:「孩子,你是阻攔不了魅民百年的血淚積怨的,你自己當心,下次再見,我就不是你的父親了。」
兩人靜靜對視一陣,也不告別,就這樣同時轉身,悄無聲息的互相越行越遠。
布種節後第二天,王登科暈暈忽忽的醒了,昨天晚上噩夢不斷,最可怕的是夢到了雨辰把自己給賣了,自己還在喜滋滋的幫他數銀子。他起來凝凝神,準備洗漱一下然後就繼續自己的論文,好好梳理一下昨夜紊亂到了極點的思路。在一大堆盲無頭緒的資料背後,找出歷史之輪運轉的真正方向。
他打開房門,正準備招呼店小二打洗臉水來。就看見門口一堆人在七嘴八舌的喊:「王學士醒了,王學士醒了。」一群嬌俏可人,體態婀娜的丫鬟服色的女孩子們涌了進來,手上還捧著洗臉熱湯,漱口青鹽,梳子,淨桶,食盒等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木頭人一般的被的看著這幫唧唧喳喳的小女孩按定,不由分說的幫他漱口洗臉,用牙線剔牙,他是留著大齊式的長髮,還有女孩幫他把頭髮打散,仔仔細細的替他篦好頭髮又紮起來。更有人替他不住捏肩捶背,幾個小廝在女孩們的指揮下打開食盒,擺出了熱騰騰的早餐,有占城稻煮出的稀飯,還有江雲出名的青神園細點,精緻可愛,香氣襲人。
這時王登科似乎才解除了石化,訥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一個眼睛圓圓,笑起來有兩個深深酒窩的俏丫鬟施了一禮:「我家雨公子交代,他上午有事訪友去了。讓我們香字房的人服侍好王學士,學士爺有什麼吩咐,我們就得辦好,公子爺還說了,他晚上在四照樓設宴招待客人,請學士爺務必賞光。」說完後,又深深福了一下,然後從貼身小衣里費力的往外取請柬,看來這個小丫頭怕請柬掉了,一直就貼身放著,這下扯得連貼身的小肚兜一角都露了出來,沒想到請柬放皺了角,小丫頭眼睛一紅,爭些兒眼淚就掉了下來。幾個少女忙圍了上去,有的幫她搽眼睛,有的忙安慰她,還有的拼命想把請柬撫平,鶯聲燕語在王登科耳邊繞個不住。
「到了霸方城才一天,在這一天裡,我已經吃驚得太多,知道了太多以前不為人知的秘密,在昨天一天裡,已經出現的大事有這些:鬼方向大梁求和;大梁拒絕了鬼方的求和;並將在梁信王即位十周年當天宣布舉國征伐鬼方;大梁的今代武公主是十四公主梁媛……她很刁蠻,弄丟了我三頁手稿!……西魅的酋長是一個叫梁明達的中年人,他向一個江雲的古怪商人(他真是有錢得過分)購買了大量的糧食,而魅民向來就不富裕;這些反常的事,我能總結出什麼樣的結論呢?缺乏的是更進一步的資料,但是,我已經有了一些初步的設想,一是鬼方內部已經有了絕大的變故,所以為了安定東部邊界,才放下第一軍事強國的尊嚴向大梁求和,而大梁卻想借這個我還不知道是什麼的機會一舉滅絕西方百年之患。但是大梁現在也有著一個莫大的隱患,就是他們的軍隊主體,魅民。當年太陽帝國就是採用的軍戶制度構成軍隊主體,軍戶不能從事其他營生,社會地位奇低,生活很苦,所以才激起了軍戶們此起彼伏的反抗,當白魔鬼民族衝進東方大陸時,太陽帝國已經毫無抵抗能力了。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現在的大梁,就是採用了這樣的軍戶制度,不同的是,是將整整一個民族當作了軍戶,雖然大梁靠著自己精強完善,素質極高的軍官團壓制了種種不滿,而且保證了軍隊的戰鬥力,但是壓力越大,反抗越大,魅民的潰決似乎就在不遠的將來了,梁明達向江雲商人大量購買糧食是不是就是有這個打算呢?如果大梁陷入內亂,那整個東方大陸未來的歷史走向,又會有著多少種可能呢?作為一個歷史的旁觀者和記錄者,想到這裡都忍不住讓我激動得發顫……」。
在自己的《東方大陸各國歷史、輿地、兵要考》的論文上寫下了這麼一段話,王登科歪著頭打量了這段文字半晌,覺得似乎與主題不合,應該是另一部巨著的開頭才對,也許應該叫做《太陽曆五七五年後的東方大陸》?
※ ※ ※ ※ ※
這個白天,雨辰卻在武公主府里做客。
梁媛赤著一雙雪白粉嫩的天足,站在鋪滿了皮紙地圖的客廳里。地圖都是大梁國境以西的詳細情況,具體到了一丘一嶺一河一村,甚至連每處水源草場都標識了出來。她興奮得直叫:「小辰子,不壞呀,有了這個地圖還怕不打勝仗麼?這副地圖花了你多少工夫?」雨辰穿著一身青衫,頭上束著一頂金冠,正坐在哪裡和梁媛的侍女動手動腳,聽見梁媛發問,笑著回答:「可費了小人大勁了,自從前年這個時候公主吩咐小人要這副地圖,小人就挑了五百個人訓練他們爬山涉水,風餐露宿。還讓他們學會了測高測向,繪圖標地的全掛子本事,培訓費就是一人三百多銀子!然後都派出去畫這副地圖,每人安家費又是三百銀子!到今年年初,才繪完這麼些子,巴巴的拿到公主面前來獻寶。可惜我那五百個人已經死了十四個了,撫恤從重每人五千!不然人家怎麼給你賣命?加上活人每月的五十銀子工錢。不說小人這番心血,成本就已經是花到八十萬開外,地圖價錢還望公主發發慈悲,小人也不敢望多,這一半公主先付一百五十萬,下面一半更是偏遠,可憐小人手下還得賣命,公主給個二百萬賞口飽飯吃。」
梁媛氣呼呼的看著嬉皮笑臉的雨辰:「你這個奸商!一口就要三百五十萬銀子!我大梁一年才收三千五百萬擔的賦稅,三兩三一擔的價錢,一年不過才一萬萬一千萬多點的銀子,你就要去了百分之三,我們吃什麼?加上你賣的軍器藥材價格那麼黑,早就撈飽了。我看最多前後一共給你二百萬,這個數字我還得到父王那邊扛扛去,還指不准呢。要不你不是喜歡我手下的凝煙麼?把她折一百五十萬銀子抵給你,你心裡總平衡了。」
雨辰嘻嘻一笑:「公主發話了,小人怎敢爭多論少,生意嘛,本來就有些花頭,有這個二百萬打底子,小人到處竭力省省,也勉強不至於為了這樁子事去噹噹。不過公主既把凝煙許下了,可不能欺騙小人……至於公主在小人面前叫窮,卻是在欺小人呢,一年三千五百萬擔糧?小人屬下繪圖時經過西面魅民聚居的山區,發現他們囤積的糧食就不下四五百萬擔了,這麼大這麼富庶一個平原,才收這麼點子,公主欺小人才跑江湖的呢……」
梁媛一開始還笑眯眯的聽著,後來卻是神色凝重。突然打斷了雨辰的話:「你說西魅囤積了這麼許多糧食,可真不真?」雨辰滿不在乎的搖著扇子:「怎麼不真?小人手下一共有好些起經過了西魅山區,都這樣報告了,本來小人還想兜攬些糧向這些山里人賣賣的,就此絕了念頭,公主是大梁第二人,這些事還不知道麼?」
梁媛緩緩走下地圖,有人服侍著她穿好鞋襪。她坐下沉默了半晌,雨辰看她臉色不善,也不敢胡說八道了。梁媛好一會才低低道:「我們大梁已經整整一年沒人進得了西魅山區了,就算進去了也什麼都探不到,這次對鬼方作戰,也是為了想把魅民軍隊主力帶出去,我們新組建的二線兵團就可以進駐西魅山區他們的根本,魅民在前線就算想造反,也沒了那個膽子,但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麼快,已經在準備起事了,姑姑本來以為還有兩年……」
雨辰伸伸舌頭:「公主,沒那麼誇張,魅民和大梁捆在一起已經百多年了,也沒聽說出過什麼亂子,囤積那麼多糧食也許為了備荒呢,您多慮了。」
梁媛緩緩搖頭:「魅民山區不產糧,四處都是他們的宿世仇敵也買不到糧,我們大梁立國以來一直是用糧食來卡他們脖子,只給他們夠吃的,卻從來不多給,沿西魅山區一帶縱深二百多里,沒有一個縣在種糧,就算他們想搶都沒得搶,我們專門設立了西魅糧食轉運使,從腹地轉運糧食到西魅山區邊緣十一個固定地點以二成價格賣給他們糧食,有時根本就不收錢,這樣才控制了魅民百餘年之久,現在他們囤積了足夠一年吃的糧食,所圖什麼,不是很明顯了嗎?」她望望雨辰,一向活潑俏麗的臉上全是凝重,連酒窩都深深藏了起來:「小辰子,你做生意很有一套,軍國大事你卻是不懂的,我向姑姑學了十年,才稍稍有點心得,我拿你當自己人,現在我麻煩你一件事,從現在開始,調動你所有的情報力量,每日一報西魅山區的動向給我,我絕不吝惜重賞,而且還把你垂涎了很久的凝華、凝芳、凝芬三姐妹一併送給你。」
雨辰驚喜的啊了一聲,舌頭伸出來半天縮不回去,一副喜心翻倒,樂不可支的樣子。最後深深施了一禮:「公主所託,小人定不辱命。」梁媛站了起來:「小辰子,我要進宮去見父王,就不留你了,四個丫頭,你就帶走。」雨辰合起扇子敲敲手心:「也好,晚上我在四照樓請了軍隊的一些客人,下午就和你一起進宮去瞧瞧太子爺去,上次他托我覓的大齊最著名的歌女做的詞,我正要帶給他呢。」說罷就拍拍手,召進來一個隨從:「馬上讓玉字房來公主府把四位姑娘接回去,告訴玉字房的丫頭們,她們的新夥伴到了,大家好好親近一下,可別鬧什麼生分了。」。
梁媛無心再應酬雨辰,兩人在宮門口分了手,雨辰施施然的朝東宮去了。而梁媛卻急匆匆的直奔梁信王平時讀書批閱奏章的精白殿去了,她是大梁武公主,到哪裡都是一概免通傳。進了精白殿就看見一個高高瘦瘦,儒雅溫和的中年人坐在一個軟榻上正拿著一本奏摺在沉吟,梁媛忙上前施了禮。這個中年人,就是大梁方圓百餘萬里,人口二千餘萬,甲士三十餘萬的最高統治者,梁信王梁明戈了。
見梁媛進來,梁信王忙讓她起來,溫言問她怎麼回事,梁媛是個急性子。淅瀝嘩啦的把雨辰探到的情報和自己的判斷都說完了。梁信王一直皺眉聽著。等她結束了才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姑姑好麼?」梁媛一呆,她的姑姑就是上代武公主梁雙,是梁媛的遠房姑姑,在退位之後就一直在霸方城南的一個小莊園裡居住,教了梁媛十年的文才武略,卻一直不見世人。
梁信王仰頭向天嘆道:「女兒呀,你可知道你姑姑畢生最大的兩個願望就是一將魅民永遠置於我們大梁的掌控之下,二就是將鬼方遠遠的逐離我們的邊界,讓他們逃到西方白魔鬼的巢穴去。其他什麼兒女私情,都不在她的話下,而她雄才大略,更是我這個當國君的遠遠不及的,可惜上天只給了她六年時間,在這六年裡,她成功的分化了魅民的領導層,也在鬼方中安下了到現在才爆發的釘子,我即位十年,一直是在按照她的既定戰略在行事,為什麼上天卻總要和她作對,不知得了誰的幫助,在鬼方業已分裂的時候偏偏又讓原來以為要分化十五年的西魅這時統一了呢?總是我梁明戈德薄之故啊。雙雙,你讓我怎麼對得起你當年的青眼有加?」
他說了這麼多,眼圈已然紅了:「女兒,現在你姑姑除了你誰也不見,你告訴她,我梁明戈已義無返顧,前面風險再大也要闖過去,總不能讓她這十六年落了一場空。」
醉罷樓台深鎖,酒後簾幕低垂。
王登科慢慢的從昨日四照樓夜宴的深醉中醒了過來。房間裡幾個雨辰指派過來的香字房的女孩子們在悄無聲息的忙著些什麼。
他呻吟一聲,想起昨夜的荒唐。昨天在四照樓,雨辰把大梁四個軍前鋒帥的公子們全部請來了,還有不少鎮前鋒將的子弟,加上羽林軍的一些少壯軍官,滿樓熱氣騰騰的,酒至半酣,大梁武公主和太子都趕了過來。那就更是熱鬧了。大家一起舉著大酒鬥合唱大梁步兵學校的校歌,然後紛紛都將一斗幹完。自己似乎還和大梁東方蒼龍軍前鋒帥蘇少銳的二公子結下了梁子。別人都是雨辰請的大梁歌女在服侍,只有自己是雨辰手下香字房的那個圓眼睛的美麗少女在服侍,頓時就把在場的所有女孩都比下去了,結果那個叫蘇雷的提前鋒校非要拉女孩去服侍他,女孩不願,自己看不過去就強出頭,結果兩人就爭了起來,爭得蘇雷都拔了劍,多虧雨辰做好做歹,才把蘇雷拉住,兩人改拼酒,結果自己就被灌得大醉。
聽見王登科的呻吟,幾個女孩子紛紛喜形於色:「王學士酒醒了,王學士酒醒了。」女孩子推讓了一下,就見她們嬌笑著將昨晚在四照樓服侍王登科那個女孩子推了出來,那個女孩子羞得滿臉通紅,手上顫巍巍的捧著一杯醒酒茶,不知怎麼處才好。王登科掙扎著坐了起來,伸手將茶接過。女孩子這才反應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垂首在那裡幫王登科捶著腿。其他幾個女孩子輕笑一陣,就退了出去,還把房門掩上了。
王登科也不知說什麼才好,看著女孩子羞得連頸子都紅了,一股淡淡的少女的甜香更是讓自己有點神不守舍。半晌才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呀?」女孩子頭垂得更低了:「奴婢在香字房排第四,主子起的名字叫香泠,原來自己叫什麼,早記不得了。」王登科聽得大是憐惜:「昨晚我醉了以後,沒人為難你。」香泠搖搖頭:「學士爺醉了後,主子就讓我陪您坐馬車回客棧了。」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香泠悠悠的嘆了一口氣:「以前我們這幾房的丫頭們,都只服侍主子一個人,這次主子讓我們香字房來服侍學士爺,我們都不樂意,沒想到學士爺對我這麼個小丫頭都這麼憐惜,自己那麼高貴的身份,為了奴婢醉成這樣,奴婢真不知說什麼才好……」王登科搖頭失笑:「我什麼高貴的身份了,我只是個正在努力做一名歷史學家的學士而已,以後能做到學師的話,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了。」香泠一怔,突然抬起頭,一雙妙目看著王登科:「昨天席上主子不是說王學士的師尊是什麼大齊東嶽軍的總軍師麼?說是和大齊國主也差不了多少了。」
王登科輕輕的搖搖頭,目光有點茫然的越過了身前的香泠投向虛空中的某個不存在的焦點:「我就是不願意加入東嶽軍才選擇了出來遊學十年的,想必師傅也對我很失望。」
「師傅!師傅!您看,這是我對太陽曆三一六年大齊和鳳國那場戰爭的總結論文!我們大齊那場戰役雖然全是步兵,但是絕對是有取勝機會的!」
「你才十歲呀,登科,你不覺得你應該關心點其他什麼的?哪怕你和其他小孩子一起騎馬打仗也比整天研究這些兵書戰策有意義得多啊。」
「師傅,您說什麼呀?我不是被您稱為天才麼?是您在東嶽軍的當然繼承人,我當然要努力呀!我怎麼能和那些流鼻涕的小孩子在一起瘋呢?」
「登科,你就不覺得錯過了什麼?」
「不啊!我覺得真的很有意思呀!將幾十萬人的命運掌握在手中,用自己的智慧帶領他們從勝利走向勝利,我覺得天底下沒有比這個更有意義的事了!」。
「等你真正的將幾十萬人的命運都背負在身上的時候,你也許就會恨師傅了。」
「不會的!師傅,我去把這篇論文給小師妹看去,她很崇拜我呢!」
………………
他輕輕的嘆了一聲,將這些似乎已經很遙遠的記憶很小心的藏好。將心神集中在面前的軟玉溫香上。
香泠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低著頭幫他捶著腿。王登科將手上的醒酒茶一口吸乾,笑道:「我餓了哦,有什麼好料給我補補?」
接下來的一席飯菜豐盛得讓王登科充分的認識到了世界的不平等。在大梁的鄉村里,村民們吃上麥餅和小鹹魚就覺得象是過年,而現在自己面前有三十六道珍饈的酒席,廚師還站在一旁非常惶恐的在抱歉,說沒想到學士爺醒得那麼早,所以好多菜來不及置備。
當王登科以一種犯罪的心理用餐的時候,一向比較神出鬼沒的雨辰雨二少又出現了。一邊往自己房門走一邊罵罵咧咧:「你大爺的,二爺回來連個迎接的人都沒有,樂班子也不奏樂了,二爺真是對你們太客氣了,一個個登鼻子上臉了啊。」很明顯,這位雨公子不知怎麼回事,心情正在嚴重惡劣當中。
王登科忙站起來打招呼:「雨公子,這幾天的款待實在讓王某覺得實在是感激萬分,公子以後萬萬不可對王某這麼客氣了,要不然王某真的要置身無地了。」
雨辰也慌忙還禮:「王學士是小弟一直仰慕已久的人物,小小款待,算得了什麼,如果再客氣,就是不拿小弟當朋友了。」
說著兩人分賓主坐下,王登科不免動問一句雨辰因何事如此生氣。雨辰一邊揩臉換衣,一邊憤憤的說:「今天大蜀的幾個爺們跑到霸方來和小弟談生意,說是這兩年大蜀自己的井鹽產量減得厲害,今年初又是地龍翻身,塌了好幾口大鹽井,說是大蜀百姓馬上下半年只能吃淡飯了。小弟想關我屁事,你們大蜀平時說自己是天府之國,什麼東西都有,我往你們那裡賣點東西要加七成六的稅,現在又來問我要東西。錢我當然要賺,但是到你們大蜀要不走水路,要不走旱路,都是經過大梁,大梁和大蜀為了西魅山區周圍的幾個井鹽產地打了這麼多年,我也犯不著得罪大梁,就回了他們,反正吃個半年淡飯也死不了人。哪知道大蜀那幾個爺們脾氣是大大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小弟也不用在這裡學,小弟也不高興了,說你們有本事就把大梁的井鹽搶過去,不用對我這小商人說這麼多屁話,於是乎一拍兩散。天下我雨辰不賣東西給他們,我看他們到哪裡能找到鹽買去,等著吃白飯。」
看來雨辰真的是動了意氣,非要卡死大蜀的鹽供應。
王登科沉吟了一下,對雨辰道:「雨公子,大梁和大蜀都是糧食產量很豐足的國家,但是都不靠海,只能用井鹽代替海鹽。偏偏兩國井鹽都集中在秦嶺一帶山區,雙方百年前為這些井鹽狠狠打了幾仗,才一人一半的分了,但是產量還是遠遠不夠,大梁還可以向大齊和江雲這些瀕海國家買鹽,但是大蜀僻處崇山峻岭當中,立國兩百多年又少於四周來往,鹽當真是這個國家命脈,大梁百姓還多有淡食終日者,大蜀更不用說了,現在產量大減,如果不是逼急了,他們不會冒險跑到霸方來找您買鹽。您一世富貴,不知道百姓淡食之苦,大蜀急了,當真會翻過秦嶺,去搶大梁的井鹽場,兩國不打仗已經幾十年了,一旦開戰又是兵連禍結,不可收拾。為蒼生計,您還是想法供應一下為好,當然價錢可以抬個三五倍,大蜀銅、銀、金砂的產量都極豐富,這錢可是不賺白不賺呢。」
雨辰雙掌一合大聲贊好:「王學士幸好您不屑於和小弟搶飯吃,不然小弟還有得混麼?王學士您放心,小弟自然理會得。」
王登科微笑不答,心裡想,你又扶植西魅,又煽惑大蜀,莫不是和大梁有什麼仇?還是只想把水攪渾,好多賺點錢?反正看來是嘴上叫哥哥,腰裡掏傢伙的人,現在這麼曲意巴結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想打大齊什麼主意呢,在十周年慶典後,我還是趕緊離開你比較妙。
大梁步兵學校。
這兩天,賴文臻越發沉默了,而學校里關於對鬼方開戰在即的傳言也越來越烈。他只是機械的上課,訓練,參加儀仗彩排,心下的苦悶沉默真是不足為外人道。看著身邊興高采烈的學員們,他只想狂喊,幾天後你們看到的只是大梁的破裂崩潰!
在布種節後第三天的下午,梁媛又到學校來找他了,不同的事,這次沒有鮮衣怒馬,而是她一個人很低調的過來找他。兩人也沒多話好說,一路又行到了操場外側的樹林裡,梁媛招呼學校的主官布置了警戒,說有機密要事,看得其他學員是又羨又妒,以為梁媛會和他說遠征鬼方的事,說不定還給一個大大的軍官做呢。
這時正是春意來襲的時候,午後的陽光透過樹梢照下來,一片暖意浮動,身前身後野花開放,野草生長,生機盎然。梁媛定定的看著賴文臻,突然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是魅民?可是你明明是在西魅山區邊緣的平地村莊裡長大的呀。」
賴文臻悶悶的說:「這還假得了?魅民又沒什麼光彩的。」梁媛找個地方坐了下來,把玩著隨手摘來的一朵野花,輕輕的道:「你們魅民要造反了。」賴文臻似乎早就知道她要這麼說,只覺得一種深重的悲哀完全的籠罩了自己,讓自己無處可躲無處可逃無處可躲無處可逃…………
他苦笑:「你難道覺得突然麼?魅民百年來的積怨終於有那麼爆發的一天,這是對你們一百多年對我們苛刻的總爆發!你到軍隊裡走走,你能看到一個魅民做到突前鋒校的地位麼?就算當一個普通前鋒卒,也要受到軍官和平地士兵的雙重監視,上戰場還必須拼盡全力,要不然你們就會扣每年轉運的糧食!山區裡面的妻兒老小就得挨餓!」。
他越說越是激動:「我們魅民二百七十萬,就有四十萬得當兵,而其他二千萬平地居民,只需要十五萬人當兵,你看看山區裡面,缺少壯勞力的家庭是過得怎樣的艱難?一仗下來,又是怎樣的哀聲一片?你們為了永遠控制魅民,將我們強分為東魅和西魅,西魅強大了,又將西魅強分為幾個氏族,讓我們自己還要內鬥不休,世人都以為我們是不開化的野蠻戰鬥民族,其實天知道我們多想躲到平原的中心安靜的過日子!永遠不用擔心大蜀的蠻兵軍團突然摸進山區裡面燒殺搶掠,也不用為了把鬼方的騎兵擋在山外面幾十天不眠不休的在守衛!」
梁媛靜靜的望著臉都漲紅了的他:「所以你們就選擇和我們打仗?」
她逼問:「所以你們覺得就應該反叛這個百年來的制度,將我們大梁也拖進血與火當中?」
她冷笑著繼續再問:「所以你們覺得和大梁作戰,就可以獲得一百多年來從來沒有過的和平與繁榮?」
沉默良久,賴文臻終於緩緩的道:「戰爭絕對不是辦法,換來的不是我們期盼的和平和繁榮,但是,我也不知道路該怎麼走,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打動你們。」
梁媛看著他,突然展顏一笑,兩個酒窩在春光里歡快的舞動著:「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作為大梁第七代武公主,我已經認識到了我們大梁以前的錯誤,也充分感受到了魅民的力量,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靠實力說話的,魅民作為一個山地民族,宿命中不會是一個和平的民族,但是我在這裡承諾,將儘量和平解決這即將到來的變故,並且在未來的日子裡,對魅民平等相待,魅民和平地居民一樣,將享受同樣的權力,並且可以到大梁任何地方定居,平地居民也將和魅民一樣,承擔同樣的軍役負擔。」
賴文臻楞了,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似乎突然就降臨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好運了,又有些奇怪梁媛為什麼找微不足道的自己巴巴的說這些,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邊梁媛也在想心思:「姑姑就是姑姑,她想出來的話連這個大蠻牛都立刻被說服了,只不過我提前些時候把這話說出來,不知道姑姑會不會怪我?」想到這裡忍不住伸了一下舌頭。「可是我覺得他很重要啊,如果他站在我的對手那裡反對我,我不知道該有多難過呢,提前把他說服,應該沒什麼,嘻嘻,我真的很開心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變得很尷尬起來,偷眼望去,賴文臻第一次發現梁媛的身型是那麼美好,笑容是那麼燦爛。他突然後退幾步,手足無措的宣布:「我得上課去了,武公主,您以後對我有什麼吩咐,我賴文臻水裡火里,不會皺半點眉頭。」將輕鐵盔合在頭上,轉身疾步去了。
梁媛自己一個人在樹林裡低回了半天,突然想起還要給東部六鎮的鎮將發通告,讓他們先在軍中宣示朝廷對魅民的德意,先穩住東部再說,也匆匆的離開了。
布種節後第四天。
雨辰在武公主府里無聊的發呆,昨天晚上他又到四照樓和朋友胡鬧去了,王登科堅決謝絕了他的邀請,自己躲在房間裡寫東西。雨辰和朋友們又喝了個天昏地暗,然後一起痛罵大蜀的那幫龜兒子,最後在雨辰的提議下,一起站在樓口向大蜀方向小便。而今天一大早就被武公主府的人傳來了。
梁媛才梳洗完,脂粉未施,穿著一套大大的男式侉衫就走了出來。雨辰忙上前施禮,梁媛皺皺眉頭,劈頭就發問:「小辰子,你是怎麼搞的?天天在四照樓花天酒地,還那樣胡鬧,要知道我大梁一向以軍治國,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浮華喧囂,你天天拖著這些勛戚子弟和少壯軍官在霸方胡鬧,朝廷已經有言官上本子了,你叫我怎麼回護你是好?」雨辰心裡想,我這些聚會你丫頭也沒少來,喝得比我還多,自己整天在霸方馳馬鬧事,還有臉說我胡鬧。但是也只能賠笑:「公主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歲,您知道小人這個性子,沒事喜歡灌兩杯黃湯,以後發誓剁手指不胡鬧了…………公主您巴巴的大早傳小人來,不知有什麼吩咐?」趕緊先轉移話題再說。
這一招果然有效,梁媛坐了下來,不再理會雨辰昨夜的胡鬧:「我前天和你一提西魅的事,你昨天就報來這麼一大堆情報,效率當真是奇高啊。」雨辰笑嘻嘻的:「小人是做生意的,最重視的就是情報,這個地方東西貴點,那個地方東西賤些,就是小人生發的機會,所以平時就沒敢短了這方面的工夫,既然公主殿下一聲吩咐需要,小人哪敢藏私,自然是竭力報效了。」
梁媛淡淡一笑:「但是詳細得讓我都有點害怕了,哪些地方可以進軍,哪些地方是他們的物資儲藏點,哪些人可以收買,哪些人必須除掉,全都有詳盡的記錄,真不知我大梁是不是也在你手裡攥著呢。」
雨辰不以為然的一笑:「公主啊,您也真是太多心了?我們雨家是什麼人您會不知道?云為陽在朝,雨為陰在野,一直是江雲立國的基礎,我們多搜集點情報一直是家族的使命。但是這百多年過去,誰還管他媽江雲是圓是扁,連雲家自己都沒了爭雄天下的野心,只想當個無愁天子,我們搜集情報只是為了多做點生意,順便貨賣識家。公主雄材大略,小的不向您表忠心還向誰去?」
梁媛格格一笑:「小辰子,你怎麼總是這副神氣,沒個正型,真可惜了你那九個房跟你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丫頭們。」突然神氣一轉:「小辰子,我有一個突前鋒的隊伍護送一個重要客人向西,在霸方城所屬的鉅鹿縣境外突然就失了蹤,當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整整二百五十六個訓練有素的戰士啊!連那些重要客人都蹤影全無。這還是在霸方的眼皮底下!在霸方所屬的九鎮雄兵遍布的地方!你消息最靈通,把這件事幫我查一下。」說話時梁媛臉色煞白,顯然是既震驚又詫異。。
艷陽高照的午後,氣溫在這個三月顯得出奇的高。一群人跌跌撞撞的在霸方城南的一處山地中掙扎前行,看看他們全副武裝,頂盔貫甲的樣子,就知道他們是大梁騾子養成學校——不,大梁步兵學校的學生們。
賴文臻就在這群隊伍當中。他們奔跑在一個山脊上面,山並不陡,向陽的一面是一個緩坡,一直向下延伸到渭水,這片緩坡很是廣大。恰逢早春,山坡上野草野花自由綻放,一片蔥綠。在一處小小平地上,有一個不大的莊子,離渭水大概就百十步的距離,白牆黑瓦,看起來極是整潔精緻。
他們這個倒霉的小前鋒隊是迷路了,大家一樣在城西南做越野練習,但是他們領隊的三年級學長是出名的路痴,就這麼把他們帶到這麼一個地方來了。
霸方南面瀕臨渭水,當年梁始王在這裡殺過黑龍,並建立了第一個自己的軍事堡寨——屠龍寨,自從他第一個兒子在這裡出生後,以後他每當有哪個孩子要降生,都非要趕回屠龍寨出生。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大梁王室子弟降生的法定場所了,連帶的霸方南面就成了王室的禁苑,有一個協的羽林軍在四面守備,屠龍寨里還有一個獨立於羽林軍的「屠龍」突,傳說是大梁最精銳的部隊,是王室的貼身衛隊,可是歷次戰爭從沒見過他們的身影。
現在他們的活寶隊長不知怎麼天才的繞開了四處的警衛,來到了這個禁地。
高大的屠龍寨就在渭水的對岸,冷幽幽的俯視著他們。
隊長已經快哭了,但是學長的責任讓他還強撐著領著大家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這時遠遠的從渭水的上游劃來了一隻大船,船頭懸掛著大梁王室黑龍旗,看船的式樣也是不許百姓擁有的長達十一丈八尺(我們這個世界27。5米)的長龍大船。最醒目的還是船尾梁旗的朱雀繞樑字的圖案,原來這個船就是大梁四帥之一的大梁西方朱雀軍前鋒帥梁明信的座船,他既是大梁名將,又是宗室,威權之重,僅次於當今梁王和武公主而已。所以他的船才能這麼大搖大擺的在這麼一段河道上行駛,要知道為了保持這一段大梁聖河的寧靜,七十多年前梁恆王特地募集了數萬勞工另外開鑿了一段一百多里的運河,讓船隻繞路。現在能在這個水道上行船,就是身份的象徵。
當大船快駛近小莊子前面的河道時,突然前甲板向兩邊掀開,露出一個深深的船窖,還有兩根粗粗的絞索一直伸到中倉里,一陣咯吱咯吱的攪動,一具可發射百斤石彈的霹靂炮慢慢的升了上來。當大船駛到小莊子下面的河道就住了錨,幾個赤膊大漢也奔到了霹靂炮前做校正,而這個寧靜的小莊子仍然一無所知的樣子!賴文臻他們早停了腳步,呆呆的看著那艘大船。
乒的一聲大響,一發石彈轟隆一聲打進了莊子。與此同時,船艙里躍出了幾十名高大之極的壯漢,跳進水中飛快的游上了岸,他們都穿著大梁制式的軟皮甲,看身上佩帶的符號似乎是大梁第六鎮「鬼金羊」所屬的低級軍官,看也不看在山脊上發呆的賴文臻他們,都拿著闊四指的重劍,颳風也似的向莊子衝去。
這時莊子裡才有了響動,似乎有人在亂跑,幾十名大漢敏捷的越過矮矮的院牆跳入莊內後,就有慘叫傳了出來!賴文臻悚然一驚:「有人死了!我們得去看看!」他們的小隊長連忙搖手:「這是什麼地方!別人不注意到我們就該求神拜佛了,你還想充大俠?而且這是梁南帥的船!我們還是快溜!」賴文臻一揮手,英俊的臉上全是嚴峻:「萬一死的人是無辜的呢?」
他再不理他們,把身上的精鐵護身甲飛快的脫了下來,長盾、角弓、箭囊、水袋等等零碎通通扔了個乾淨,只帶一把折鐵刀,戴著輕鐵盔就向莊子奔了過去。其他九個人面面相覷,還是找了個地方躲起來了。
賴文臻奔到莊前時,莊子裡已經哭喊一片,他動作極快,瞥一眼大船,就見船上幾個炮手在呆看著他。一凝勁,助跑幾步,在牆上一借力,翻身就過了院牆,才落地就感到面前一陣勁風,一柄闊劍迎面砍來,原來還有幾個大漢在院牆四周斷後來著。賴文臻想也不想,揮刀力格了過去,一下把闊劍擋到外門去,雙手卻被震得發麻,這些大漢的力道竟然比自己的那些老兵教官還強得多!賴文臻不等大漢的闊劍圈回斬來,一個進步疾刺,快如閃電,已一刀刺進了對手的右胸,而對手的刀不過才回斬了一半。
解決了一個後他才稍微喘了口氣,四下看看,發現到處都是死屍,看服色都是些丫鬟僕役之類的,多是一劍斃命,傷口很大,死狀奇慘。再看看自己殺的那個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大漢戴的鐵盔已經滾到了一邊,臉上縱橫交錯幾道刀疤,赫然就是那日在霸方城西驛館見到的鬼方金帳薩珊飛熊親衛!
他搖搖頭,再聽聽喊殺聲似乎都集中在小莊子的西北角,忙沖了過去。沿途又碰上了一個薩珊親衛,兩人交手幾招,終於又被賴文臻刺倒,轉了幾個彎,跑到一個小院前,就見到二十多個薩珊親衛在圍著三個人在院中狠殺。其中兩個是中年男子,形貌頗為膘悍,背靠著背揮劍在與七八個人死斗,身上血跡斑斑。還有一個是個讓人一見忘俗的美貌女子,仔細一看才能發現年歲已略大了,雖在苦鬥中神色仍然很平和清雅。她使著一把長劍,有六尺長。(我們世界的一百四十公分),雖然有十幾個人圍著她,但是她靠著這把劍把***掃得很大,偶有對手突過來想拉近距離,都被她用和賴文臻一模一樣的刺劍法快速刺傷刺死。身邊已經有好幾具屍體了,但是畢竟寡不敵眾,身上已帶了幾處傷。賴文臻看著那女子用的劍和劍法,詫異得一時什麼都忘了,這個女子使的竟然是西魅歷代相傳最厲害的刺劍法!她的劍更是西魅的三把名劍之一「長歌」!原來一向是西魅族長的配劍,後來在他父親梁明達手中遺失了。。
人們都以為揮刀掄劍用力砍去,是威力最大,也是最快速的兵刃使用方法了。但是西魅人卻發現,挺劍或刀向前直刺,卻是攻擊距離距離最短,動作最快的攻擊方法,合理用上腰力後,殺傷力也大於單靠肩膀運動的砍殺力。在這個體認在西魅歷代高人的總結下,終於千錘百鍊而成了不同於隨便亂刺的著名的西魅刺劍法,一直是西魅少數精英的不傳之秘,人人都說西魅出名劍客,名就名在這套刺劍法。而那柄劍——長歌,更是對付群戰的利器,十多個人圍攻你一個,如果***很小,十多件兵器同時向你招呼,你就是神仙也招架不來,而長歌劍因為長,可以把***掃得很大,讓人無法近身,如果有人突進來,就可以配合刺劍法快速把他刺倒。這些都是西魅祖傳的秘藝和秘器,現在卻全出現在了這個美貌女子手裡。
一個帶頭的薩珊戰士似乎發現了什麼,突然呼哨一聲,圍著女子的薩珊戰士一起同時向女子逼了過去。女子長劍連刺,又刺倒了兩個,但是薩珊戰士恍若不見,仍然朝里直逼過去。本來人有勇懼不同,一起朝前圍時,總有人怕死向後縮,但是這些薩珊戰士個個泯不畏死,就是不退,一下就讓長歌劍失去了作用。眼見女子行將不幸。就聽見賴文臻大吼一聲,揮刀撲了出去,幾步竄到了圍攻女子的薩珊戰士圈外,揮刀直刺,接連殺傷了好幾個人。女子精神一振,手中長歌劍使得緊了,堪堪又抵住了攻勢。但是薩珊人畢竟太多,四人苦鬥之下,仍然不敵,這下連賴文臻也陷進去了。
在四人越來越不利的時候,就聽見了莊子外喊殺聲越來越響,又聽見轟隆轟隆的巨響,明顯是河道上的大船在發射石彈,薩珊戰士們放緩了手腳,驚疑不定。領頭戰士猛地又呼哨了一聲,薩珊戰士們一齊罷斗,掉頭就向莊外奔去。女子衝著賴文臻大喊一聲:「快追!」竟然是威嚴得讓人難以拒卻。賴文臻一楞,忙追了上去,才翻上院牆。就看見夾岸翻翻滾滾全是黑盔白纓的羽林軍戰士在向大船射箭,大船的後艙也升起了一門霹靂炮,兩門炮和弓箭也在兇狠的還擊。還有大隊的羽林軍在向莊子拼命的衝來,迎面碰上了跑出來的薩珊戰士,別看他們不是賴文臻和女子的對手,對付羽林軍卻如砍瓜切菜一樣,不過傷亡了六七人就一氣衝到了河邊,跳進河裡向大船游去,雖有幾個人中箭沉了下去,但是還是有十三四人回到了船上。
大船在喊殺聲中緩緩起錨,船的兩邊船板又格格打開,一對直徑足有三丈多的包銅葉輪伸了出來,兩邊船板高高張開,象一對鳥翼一樣護住了由艙中出來踩踏葉輪擊水前行的水手們,船又伸起了帆,風力、水力、輪力一齊發作,船飛也似的離開了小莊子。上游雖然下來了幾艘小艦船,但是怎麼來得及追趕!
大船漸去漸遠,來到了一個江邊沙洲停下,船上水手戰士紛紛跳上沙洲,從蘆葦盪里推出了兩三船小艇,各人分乘,在春天初起的蘆葦盪的大小港汊里不見了蹤影。
其中一艘小船是一些薩珊大漢簇擁著一個極高的美貌少女,原來正是雨辰的座上客,鬼方九公主魏蠻。
她神色極是嚴厲,蹙眉低聲道:「是誰剛才下令從莊中退出來的?可殺了梁雙?」一個薩珊漢子在船上通的一聲跪下,震的船都有些搖搖晃晃:「小人擔心公主安危,所以才下令撤退,小人無能,沒殺得了梁雙……」魏蠻不等他說完,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把配劍,一劍將那薩珊人刺死。怒道:「我要你們這幫奴才擔心!只要殺了梁雙,你們這些賤命就算全丟在天涯莊裡又怎麼樣?沒用的奴才!」其他薩珊漢子們不敢多言,將那人屍體推入水中,默默搖船。魏蠻收了劍,坐下來仰頭向天,突然嘴角浮現了一絲奇妙笑意:「那個滑頭小子的船果然好用,不然還不見得能逃出天涯莊,只是現在又欠了他好大一筆錢財,只怕沒多久,鬼方全國的儲積就要全到他腰裡了呢。」
賴文臻站在院牆上,看著大隊大隊的羽林軍忙忙碌碌,想起剛才的惡戰和那艘似乎是萬能的飛舟,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突然就聽見身後又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你是賴文臻。」他一驚之下轉身,就看見那個美貌女子站在那裡微笑著仰看著他,似乎左肩受傷了,用手捂著傷口。剛才那個武功高強的女子,現在卻顯得弱不勝衣,楚楚可憐。
賴文臻驚訝下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女子微笑道:「你的樣貌體形,小媛已經千百遍的描繪給我聽了,我只是很好奇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