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白雲蒼狗(上)
2024-11-18 01:48:34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35章 白雲蒼狗(上)
大風呼嘯,雪花卷舞。
那人提著拓拔野、雨師妾騰雲駕霧,翻山越嶺,片刻間已將西王母等人遠遠地拋在身後。
他形容蒼白枯瘦, 灰眼深凹,木無表情。一襲黃衣上滿是斑斑血跡,外表與昨日在那峽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負的青銅長刀彎彎曲曲,銅鏽班駁,凹線縱橫交織,又分明是苗刀無疑;體內真氣浩瀚雄渾,更與昨日那人渾無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蟬脫殼之後, 換了這個軀殼寄體。
拓拔野兩人見他似無惡意, 心下大寬,齊聲道:「多謝前輩相救。」 那人聽若罔聞,冷冰冰一言不發,只管御風抄掠飛沖。
拓拔野已從晏紫蘇與科汗淮處聽說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他多半是為了報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這才出手救我們逃離困境。但昨日為何對娘親痛下殺手?難道他與娘親有什麼深仇大恨麼?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氣驚神駭鬼,又對苗刀情有獨鍾、『借』而不還,當是木族前輩無疑。木族與龍族宿怨極深,也難怪他對娘親殊不留情。」
正自胡亂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沖,朝一個雪杉環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急快,如狂風卷舞,所過之處,林海起伏, 雪浪迸揚。
雪峰嵯岈,瓊林似海。崖下一灣溫泉碧潭, 水汽蒸朦,迤儷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冬冬,極是動聽悅耳。
兩岸冰雪消融,露出斑點翠綠,在這蒼茫的冰天雪地里猶為醒目跳脫。溪流轉折處,兩尊雪人沿岸盤坐,一動不動。
雨師妾「咦」了一聲,美目流盼,微感詫異,認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極樂谷,那溫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來此作甚?
那人沿河抄掠,轉瞬到了冰崖下、溫泉邊。驀地停頓,雙臂一甩,將二人拋落水中。
水花四濺,氣泡滾滾,兩人動彈不得,不及驚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魚息法」極是純熟,剛一入水,立時下意識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將水中吸得的新鮮空氣經由經脈,源源不斷地傳入雨師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溫熱水浪四面八方湧來,瞬息間由萬千毛孔鑽入體內,周身登時暖洋洋輕飄飄,說不出的愜意舒暢。原本斷裂灼痛的經脈,在溫水暖浪的撫摩下,漸漸舒潤通暢,極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溫泉竟有治療經脈的奇效麼?他將我們帶到此處竟是為了幫助我們療傷?」一念及此,又驚又喜。
雪花繽紛飄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蕩,潭外景物朦朦朧朧,那人木無表情地站在潭邊望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突然轉身大步離開。
拓拔野二人雖不能動彈,但借著潭底不斷汩汩冒出的溫泉水流,順波隨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橫斜的巨石岩縫。透過前方交錯的巨石,瞧見雪花紛舞,那人佇立在天音河畔、兩尊雪人的身側,紋絲不動。
雨師妾芳心一跳,驀地領悟,嫣然傳意道:「小野,他在幫我們脫困呢。待會兒王母追來,瞧見他和這兩個雪人一起,多半認定那雪人便是我們……」
念意未畢,只見遠處雪杉起伏,幾道人影急電衝來,正是西王母四人。那人果然立時提起兩尊雪人,轉身朝東面山崖疾奔而去。
烏絲蘭瑪叫道:「站住!」翩然飛掠,絲帶流雲飛舞,橫阻於前。那人啞聲冷笑,鬼魅似的折轉斜沖,突然朝南急飛。
西王母、黃姖似是早已算準了他的路線,身影交迭,封住去路。銀光怒爆,氣浪迸飛,一齊朝他連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將手中的兩尊雪人飛甩拋出,擲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厲」與陰陽九合傘的氣芒上。
科汗淮大驚失聲,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嘭彭」悶響,兩個雪人陡然一震,冰塊碎射,幾道血箭「哧」的噴射而出。血花鮮紅奪目,當非殭屍之屬。
拓拔野心下一凜,頗為不忍、內疚。
那人反向倒飛,順勢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風怒掃,將烏絲蘭瑪的冰蠶耀光綾震盪開來。借著激撞之力,翻身飛舞,啞聲長嘯,御風抄步,瞬息之間逃之夭夭。
「撲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鮮血迅速地洇散開來,滲過積雪,一絲絲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閃過驚怒、痛苦、悔責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結,一時竟邁不開步來。
烏絲蘭瑪翩然上前,俯身端詳,微笑道:「不知這兩個妖魔是誰?」絲帶飄揚輕卷,黑光鼓舞,那兩個雪人輕輕翻滾,覆蓋其身的厚厚冰雪飛離迸散,頓時露出真容面目。
烏絲蘭瑪嬌軀一顫,笑容陡然凝固,失聲道:「怎麼……怎麼是他!」
西王母、黃姖面色劇變,駭然道:「金神石夷!長留仙子!」那兩人一個魁偉方正,頭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鑿;一個窈窕浮凸,姿容秀麗,眉梢眼角煞氣凝結,正是金族人所盡知的傳奇冤家金神石夷與長留仙子!
聽到此言,遠處溫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師妾亦是如遭電擊,驚駭莫名。石夷與長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電光雷」,分明已石化於南淵谷底,怎會到了這極樂谷中?
既已石化如岩,又怎會被刺出淋漓鮮血?難道這兩人竟殭屍還魂,雙雙游離到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歷並非真實,只是一場幻夢麼?一時迷亂驚愕,如墮雲里霧中。
雪花無聲地飛舞著,一片片地飄落在石夷、長留仙子的臉容上,融化為水,緩緩滑落。他們雙眼緊閉,容顏如生,胸腹間的鮮血凍結為艷紅的冰霜,一切瞧起來那麼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黃姖臉如死灰,張大了嘴,怔怔木立,饒是西王母鎮定果決,此刻亦花容慘白,手足無措。只有那天犬盤旋在側,嘶聲狂吠不已。
科汗淮驚訝已極,大步上前,眼見那人果是石夷,登時如釋重負,鬆了一口長氣。但想到從前與石夷那場痛快淋漓的酣戰,登時又是一陣傷感、悲涼,皺眉不語,烏絲蘭瑪心中一動,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換日,讓這兩人作了拓拔野和雨師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長留仙子之威,怎會被那人制住送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將錯就錯。當下驀地朝後退了一步,顫聲道:「水香妹子,你……你殺死了金神和長留仙子!」
「臭丫頭胡說八道,誰被她殺死了?」長留仙子驀地睜開眼睛,厲聲怒罵。眾人大吃一驚,「啊」的一聲,齊齊後退。
素影一閃,長留仙子忽然翻身躍起,踉踉蹌蹌地站住,花白的頭髮凌亂飛舞,鳳眼凌厲四掃,敵視而又警惕地環顧眾人。
拓拔野、雨師妾心中劇震,又是駭訝又是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復活了!昨夜她明明經脈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脫脫生還!
奇變突生,眾人無不目瞪口呆。長留仙子目光橫掃,厲聲喝問:「白阿斐那惡賊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輩說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電光神』麼?」言語頗為恭敬。長留仙子雖然瘋瘋癲癲,卻是金族前輩,資歷猶老於「天犬黃姖」,是以西王母雖貴為聖女,也不敢對其失禮。
長留仙子怒道:「除了這狗賊還有誰?你們將他藏到哪兒去了?」疾言厲色,憤怒已極。
眾人更奇,均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烏絲蘭瑪微笑道:「前輩,『紫電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無蹤,我們又怎曾見過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難道前輩適才與他在一起麼?」
長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誰?本姑娘和誰在一起關你什麼事?」花容突變,似是想起什麼,失聲道:「老混蛋!」 慌亂四望,低頭瞥見石夷僵直躺臥,又驚又憂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沒事罷?」急忙俯身探望。
剛一彎腰,身形一晃,「啊」的一聲,驀地委頓在地。她真元耗損,失血過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時支撐不住,重又昏迷。
眾人愕然,面面相覷。
科汗淮俯身將二人傷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脈搏,「咦」了一聲,微露驚詫之色。西王母一凜,低聲道:「怎麼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搖搖頭道:「無妨,金神只是經脈閉塞,氣息封堵,再過片刻便會自行醒轉。」心中極是詫異:「奇怪,適才念力探察時,他分明氣脈全無,經絡僵硬,為何現下卻忽然復甦?」
西王母與黃姖對望一眼,鬆了口氣,懸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來。但想起石夷、長留仙子極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兩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噔」一響,妙目凝視著科汗淮,喜憂參半。
烏絲蘭瑪喃喃道:「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兩個雪人當真是金神與長留仙子,又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被我迫得狼狽不堪?難道……難道剛才那怪人使了手腳,暗自掉包?」 碧眼流轉,凝神朝溫泉水潭探掃而來。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凜,屏息凝神,生怕被他們覺察行跡。
忽聽科汗淮道:「聖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萬請賜教。」烏絲蘭瑪微微一怔,柔聲道:「龍牙侯請說。」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說暗話。科某記得極為清楚,當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國屍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屍蠱與封印,方才變作窫窳神獸。為何後來竟會被聖女帶往雁門大澤,險些死在王母『天之厲』下?難道聖女與陛下早在那時便已結盟了麼?」
此言一出,登時如雷霆霹靂,將眾人霍然驚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凌厲似電。黃姖驚怒交集,細眼微眯,冷冷的凝視著烏絲蘭瑪,殺心大起。便連那天犬亦轉過身來,對著水聖女憤怒咆哮,作勢欲撲。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錯,我怎地沒有想到!這妖女若不是與黑帝勾結在先,當日又怎能率領鬼奴、屍獸,以科大俠為人質,要挾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時為何要逼迫西王母與燭老妖合作,殺死黃帝呢?」
又想:「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斷然不會屈從,反會因此更加堅定信念,改變中立,轉而敵抗燭老妖。擺下這迷魂陣後,黑帝假借魷魚之手殺死黃帝,使得我們理所當然地誤以為燭老妖才是幕後黑手;同時又殺死燭龍獨子,挑撥金水兩族。如此一來,土族、金族、龍族自然同仇敵愾,與燭老妖勢不兩立。當她在蟠桃會上說出燭老妖弒帝篡位的秘密後,燭老妖便註定眾叛親離,成為萬矢之的,那時黑帝出手斬殺中蠱的燭龍,自當水到渠成,輕而易舉。」
這計劃絲絲入扣,可謂天衣無縫,若不是黑帝太過得意疏忽,當時未對燭龍趕盡殺絕;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轉與天下英雄為敵;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奮力與他周旋到底……燭龍及其部屬早已被剿滅得一乾二淨,五族豪英不知不覺中都為其利用。想到此處,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烏絲蘭瑪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沉吟片刻,嘆道:「龍牙侯猜得不錯。早在三個月前,陛下已經暗訪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滅亂黨,昭雪沉冤,還復天下和平。我對燭真神所作所為早已不滿,眼見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過望,滿心歡喜地應承下來。
「但族中要職盡皆被燭龍黨羽把握,忠良義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舉事的寥寥無幾。無奈之下,陛下決定倚重屍蠱鬼兵,同時定下連環計,策動各族反抗燭龍。大荒諸族之中,金族勢力極強,白帝與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勸使金族共抗燭真神,必當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來中立自重,絕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首輕搖,嘆息不語。
西王母玉靨泛起奇異的紅暈,淡淡道:「所以你們便想出這般無恥伎倆,挑撥離間,甚至不惜殺死黃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麼?」
烏絲蘭瑪「啊」 的一聲,俏臉倏地蒼白,連連搖頭道:「水香妹子,我……我實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數十載,仇恨深植於心,又因修煉『攝神御鬼大法』磨滅良性,早已不是從前那寬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訴我這些計劃時,從未說過當真要刺殺黃帝,更未說過要將五族群雄放蠱魔化,斬盡殺絕。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實目的,就算是魂飛魄散,也絕不會蒙昧良心,為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麼?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烏絲蘭瑪面色微變,碧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冷冷道:「我說得都是肺腑之言,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熱諷?倘若我當真想趁火打劫,剿滅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轉而與你們並肩作戰?當時只要我反戈一擊,殺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陣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絕於鬼軍刀下!」
拓拔野心下一動,頗以為然。
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遠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蠱毒,真元無損。烏絲蘭瑪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蠱,那時她若真想襲殺西王母,破壞五角星陣,確實不過舉手之勞。
烏絲蘭瑪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錯,從前我對龍牙侯和你,確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時候的心事。過了這麼多年,早已淡忘磨滅了。現下唯一關心的,便是剿滅燭龍叛黨,正本清源,中興水族。當夜在雁門山下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激你動怒、敵對燭真神的胡謅言語。否則昨夜燭真神質疑你與龍牙侯之事時,我又何必千方百計為你們遮擋、開脫?」
頓了頓道:「如若不信,烏絲蘭瑪今日可以對天發誓:倘若我對你和龍牙侯還有一絲恨意,倘若我當真以此要挾你們,破壞西王母清譽,烏絲蘭瑪願受五雷轟頂,百刑加身,永遭冥火煎熬,萬世不得超脫。」最後一句毒誓說得斬釘截鐵,鏗鏘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黃姖聳然動容,殺意漸消。西王母卻淡無表情,一言不發。
科汗淮淡然道:「但願聖女殿下永遠記得今日誓言。」起身凝視西王母,鬍子輕輕上翹,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閃過悲喜交織的悵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門山下,科汗淮便已經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過是脫胎換骨的另一個科汗淮。從前之事,今後之事,都與他再無關係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離開崑崙,遠赴東海,今生絕不踏入大荒半步。你們放心,從今往後,天下再無斷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勝嗆然搖曳,櫻唇翕張,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遠處水潭中,拓拔野、雨師妾亦是驚訝震駭,莫可名狀。
拓拔野忽然明白先前科汗淮所說的「只要科某消失不見,流言蜚語也終究只是流言蜚語」是什麼意思了,腦中一陣迷惘,心道:「科大俠為了王母竟甘心自我流放!今後,他想要見纖纖一面豈不是也難如登天麼……」登時一陣難過。
想到當年被天下英雄視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的風流人物竟選擇如此結局,更是說不出的蒼涼悵惘。
雨師妾眼波蕩漾,淚水盈盈,忽然溫柔地笑了起來,傳音道:「傻瓜,別難過了。對於科大哥,這倒未嘗不是一個解脫呢。」
拓拔野微微一震,又想:「是了,科大俠原本就無稱霸天下的野心,什麼『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的名號與他又有何益?這些年來,他為情所困,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只怕早已疲憊不堪了。娘親對他情深一往,更勝王母,今後他能遠離大荒紛爭,與娘親一起隱居東海,豈不逍遙自在?他若是想念纖纖,我便將她帶到東海相見便是。」一念及此,稍感釋然。
科汗淮淡淡道:「心事已了,百無牽掛,只有纖纖仍有些放心不下。今後只能請王母、白帝代加管教了。她性情嬌蠻任性,還請王母不要太過寵溺才好。」
西王母怔怔地凝視著科汗淮,輕輕地點了點頭,眼眶突然紅了。
科汗淮吁了口氣,微笑道:「科某真元未復,神乏體困,不能久陪。明日還要起早趕路,就此先行告辭了。今日一別,恐再無相會之期,各位珍重。」 朝黃姖三人微一行禮,最後望了西王母一眼,微微一笑,轉身大步而去。
青衣飄舞,白髮卷揚,形影孤單寥落,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風雪茫茫,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西王母的心裡空空蕩蕩,混混沌沌,如在夢裡雲端。這情景在夢中似乎見過許多回了,但這一刻,她竟忽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境。
大風呼嘯,林海起伏,漫天雪花悠揚地卷舞。那聲聲天籟漸漸幻化為清越的笛音,縈繞在她的耳際,宛如最初相遇時的樂曲……那時他一襲青衣,半枝竹笛,笑容清俊如畫,站在六月崑崙清亮的月華里,映襯著湛藍的夜空、瑩亮的雪色,光彩熠熠。
那時他正年少。飄揚的黑髮,明亮的眼睛,手指間翻轉飛舞的竹笛……整個人便如同一首清越的笛曲……她恍惚地想著,那淡青色的身影在繽紛的雪花中越來越模糊飄渺。
耳畔,那虛無的笛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歡悅高昂,仿佛星夜裡兩人攜手涉過的溪流,仿佛他微笑時拂過柳梢的春風,仿佛甜蜜的呼吸,仿佛緊張的心跳,仿佛那夜冰洞裡兩人一次比一次更為激烈的吻,仿佛分別後蠟淚垂流、光芒跳躍的燭燈……萬千往事紛亂而飄忽地閃爍著,如雪花似的飛舞撲面,如雪花似的泠泠消融。冷風呼號,仿佛又幻化為那首歌謠,從前每次分別,她都會執著他手,低低地唱著的那首歌謠:「春來秋走,花落花開,何日君再來……」
當他終於消失在無邊無際的蒼茫里,再不可見,她突然如夢初醒:這一次他是永不會回來了!心針扎似的抽搐了一下,而後便劇烈的抽痛起來,一陣從未有過的浸心透骨的寒冷籠罩全身。滾燙的淚珠搖晃抖動著,險些便欲奪眶而出。
這時,她聽見黃姖輕輕咳了一聲嗽,心中一凜,驀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