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石破天驚(下)
2024-11-18 01:48:10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22章 石破天驚(下)
若在平時,其他諸族見著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竊喜,坐觀虎鬥, 但此時大荒各族險海同舟,命運一系,誰也不希望水族內亂分崩,而被這些僵鬼所趁。是以滿殿肅然,眾人緊張斂氣,便連成猴子等人也無心挑撥玩笑。
烈碧光晟沉聲道:「水聖女殿下,眼下情勢兇險,生死一發,不可受屍鬼蠱惑離間。有什麼事情且待擊退了他們再說。」
句芒等人紛紛附和。
烏絲蘭瑪搖頭高聲道:「他不是什麼屍鬼, 的的確確是本族陛下。我要說的更不是蠱惑謠言,而是關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驀地指向燭龍,厲聲道:「燭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謀弒黑帝,篡權奪勢,陛下又怎會變作這僵鬼之身?我們又怎會遭受這天譴報應!」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轟然大嘩,穆長老等人顫聲道:「聖女……你……你說什麼?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極淵閉關修煉麼?」
天吳等人厲聲道:「聖女已經被屍蠱所控,失心瘋魔了,大家快將她拿下!」水族群雄轟然混亂,周圍數十名黑衣大漢掙紮起身,戈矛閃動,奮力朝烏絲蘭瑪圍沖聚刺。
那黑笠人啞聲大笑道:「先殺黑帝,再誅聖女,果然是一群無法無天的亂臣賊子!」嘴唇翕張, 也不知念了什麼法訣,那幾十名大漢突然淒聲慘叫, 摔跪仆倒,抱頭滿地打滾。
「僕僕」悶響,那數十人頭顱爆裂,鮮血腦漿迸飛射舞,頃刻間抽搐死絕。無數彩蟲從骨縫血污中蠕動爬出,閃電似的朝周圍眾人沖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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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雄恐懼驚怒,一面罵不絕口,真氣鼓舞,將蠱蟲驅散,一面紛紛朝後潰退。如此一來,烏絲蘭瑪、穆長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時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屍體堆積,蠱蟲攢動,再也沒人敢貿然圍攻上前。
烏絲蘭瑪盈盈行禮道:「多謝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語,但目中的凌厲殺意卻已大大減弱。
烏絲蘭瑪道:「穆長老,陛下從前的確在黑水極淵閉關修煉,但現在你若能進入極淵,便會發現裡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燭龍害死在極淵之中!」
童將軍、穆長老等人變色相覷,天吳喝道:「聖女已經被屍鬼操縱,大家莫聽她胡言亂語。陛下仍在極淵修煉,再過三月便可出關了!」
烏絲蘭瑪毫不理會,對著水族群雄淡淡道:「不知大家還記得大荒553年,北海挖掘出『幽天玄金碑』之事麼?禹長老,你是那日的司儀巫祝,一定記得很清楚了。」
眾人微微變色,站在童融身邊的一個高胖老者遲疑了片刻,望了望燭龍,點頭道:「此事關係重大,禹介子豈敢忘記?那年六月,暴雨不止,北荒十八條大河一齊泛濫,北海三百名巫祝在陛下與燭真神、北海真神的率領下徹夜作法,祭祀天地海河,直到第七日夜裡,水勢方才漸漸轉小。為了趕在下一個洪峰到來之前控制水勢,燭真神命各巫祝分成十八批,引領軍士挖改河道,疏通江流。禹介子等人奉命改道幽水,卻意外地掘出一個長三丈,寬、厚各六尺的黑銅長碑,上面刻著本族上古文字……」
拓拔野在冰下聽到此處,心中登時一動,當日在古浪嶼上,曾聽群雄說起不少大荒逸事,知道此時禹介子所說之碑正是令黑帝從此閉關修行的水族奇物「幽天玄金碑」。
傳說此碑為上古大神盤古親手所刻,原本共分九塊,分別為「蒼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烏金碑」、「朱天紅金碑」、「陽天紫金碑」、「鈞天黃金碑」與「旻天青金碑」。
九碑以上古百金煉成,其上分別刻寫了九種通神徹鬼的絕世法術,乃曠古神物;據說一旦將九碑尋齊合併,更可成為無可匹敵的至尊神器。盤古將九碑分別沉於九方九條最為兇險的大河,以鎮水勢,造福萬民。
大荒中人原以為這「九碑」不過是上古傳說,不足為信,豈料竟在幽水中掘得其中一塊,消息傳出,天下震驚。黑帝大喜,以為天意中興水族,急忙下令臣民在傳說中「玄天烏金碑」、「旻天青金碑」沉水的玄水河、旻江遍尋挖掘,想要將這兩塊碑也一齊找到。
其他四族聞訊慌亂,不甘示弱,立即在各自疆域內仔細搜尋每一條江河,每一處湖泊,也想挖著上古神碑。但五族費時數月,掘崩了百條河道,引起浩浩水災,仍然未能尋著其他神碑。在神農帝干預之下,這場突如其來的「掘碑大賽」方才不得已終止。
為了修行神碑上的「幽天大法」,稱霸大荒,黑帝聽從燭龍等人建議,攜碑進入黑水極淵閉關苦修,從此極少露面。過了數年,其生平第一勁敵赤帝赤飆怒也隨之閉關修煉,水火兩族由此各自進入燭龍與烈碧光晟掌政時期。故大荒有人說:「一碑掘出,兩族帝退。」
烏絲蘭瑪道:「禹長老,三百巫祝中惟有你通曉古文,陛下當日曾特地將你召入密室查證問詢,那碑上的文字你還記得麼?」
禹介子道:「上古神碑,蒙陛下恩許,有幸參研,自然記得每一個細節。碑文以太古盤古文所寫,說得是盤古大神親造此碑,鎮伏天下河海……」臉上微起為難之色,咳嗽道:「只是這個……碑文後面記載的大半是本族絕密的《幽天大法》,沒有陛下御准,我也不敢往下細看。何況當日禹介子早已立下重誓,不敢透露其中隻言片語……」
烏絲蘭瑪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高聲道:「夫水之妙,在乎無形,無形無勢,故能無敵。欲修無敵之術,則必修無形之身。自斷經脈,隨心接愈,無形變化,大功可成……」
眾人一怔,不知她說的這番怪話何指,禹介子卻是面色大變,失聲道:「你……你怎麼知道幽天大法!難道當時你也在那密室之中麼?」
拓拔野大奇:「難道她說的竟是『幽天大法』?『無形無勢,故能無敵』,這話雖然有幾分道理,但為了修無形之身,竟要『自斷經脈』,還可『隨心接愈』,這豈不是太過匪夷所思了麼?修行之道在於修浩然之氣,這『幽天大法』斷脈亂行,又是什麼道理?」
烏絲蘭瑪緩緩道:「那日密室中只有陛下與禹長老你兩人,我自然不能知道。這些法訣,卻是烏絲蘭瑪從燭真神那兒不小心聽到的。」
眾人譁然,又驚又奇,有人叫道:「聖女這話好生奇怪,既然當日密室中只有陛下與禹長老,燭真神又怎麼知道?」
拓拔野腦中靈光一閃,已然明白。心下大震,轉頭望去,卻見燭龍閉目養神,聽若罔聞,隱隱可見一團淡淡的黑氣在丹田處彌合跳躍,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水從雞爪似的指尖滾落在地,似乎在蓄氣驅殺體內蠱蟲。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道:「你問得不錯,燭真神為什麼會知道?」碧眼怨毒地斜睨燭龍,也不直接回答,淡淡道:「北海挖出『幽天玄金碑』的時候,我不過是八歲的女童,又怎識得上古文字?又怎知道人心險惡難測,猜得出此中的諸多奧秘?或許正因此故,燭真神方才向陛下、長老會大力舉薦,讓我接替樓蘭仙子成為水族聖女。
「幾個月後,陛下進入極淵閉關修行,而將全族大權交給燭真神與我共同執掌。我年方八歲,又能管理什麼族事?每日不過隨著燭真神進殿,坐在大椅上作個陪襯罷了。
「那時我終日坐在石椅上不能隨意動彈,聽殿中百名花白鬍子的長老喋喋不休地爭論族中諸多大事,煩悶已極,半懂不懂,插不上口,只能呆呆地望著殿外的風光景物,看著樹梢在春風裡拂動,蝴蝶翩翩地穿過花叢,心裡好生羨慕那些蝴蝶和飛鳥,心想即便是做一株院角的桃花,也比我快活得多了。
「日復一日,我漸漸發現殿中的長老們發生了好些變化,那些敢於拍案大怒,吹鬍子瞪眼的都一個個地不見了,只剩下些唯唯諾諾的膽小老頭,新增的長老也都個個低頭彎腰,笑容可掬,不敢說話,只是點頭。殿裡爭吵聲越來越少,唾沫星子也不再四下飛濺了,燭真神卻一天比一天來得歡喜。」
她娓娓而談,聲音輕柔飄渺,倒象是在追憶童年往事,眾人卻聽得心生寒意。當年燭龍掌權之後,黨同伐異,短短一年之間便驅逐了二十八名長老,以各種罪名囚禁、誅殺了三十七名長老、二十多位城主,一時小人猖獗,奸佞橫行,人人自危,緘言自保,惶惶度日。實是水族灰暗時日的開始。
烏絲蘭瑪道:「轉眼間便過了十幾年,我年紀越大,知道得越多,對燭真神的所作所為便越是不滿。但那時長老會中大半都是他的親信,剩下的也不過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就連我身邊的侍女也都是真神安插的耳目,我雖然厭怒,卻也無可奈何。
「以我一介女子,又怎斗得過神通廣大的燭真神呢?索性不再理會族中之事,全憑他做主,只有一些太過荒唐的事情會據理力爭。如此一來,他對我也依舊禮重有加,相安無事。直到……」
她蒼白的臉上突然酡紅一片,碧眼光芒閃爍不定,似乎想到什麼為難之事難以決斷,驀一蹙眉,咬牙道:「直到大荒571年,我在北海邂逅了龍牙侯科汗淮,鬼使神差地喜歡上了他……」
話音未落,眾人登時一片譁然,水族群雄群情激憤,乘勢紛紛怒罵道:「好個不知羞恥的賤人!身為聖女竟敢喜歡凡俗男子,瀆神辱族,罪不可赦!」
「他奶奶的,喜歡旁人倒也罷了,居然喜歡這等大逆不道的叛賊亂臣!喜歡逆賊便也罷了,竟然還敢在大堂光眾之下說出口來,真他奶奶的寡廉鮮恥!」「快快住口,你這等賤婦還敢胡言亂語,沒的髒了我們的耳朵!」
拓拔野亦料想不到她竟敢當眾將此事說出,詫異之餘,心中反倒微起敬佩之意,對她惡意大減,心道:「想不到她竟也是個敢作敢當的奇女子。相較之下,竟比西王母更磊落勇敢許多。」
心念微動,眼角掃處,卻見西王母不動聲色地端坐於地,淡藍色的眼中深邃冰冷,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烏絲蘭瑪冷冷道:「我喜歡上龍牙侯之後,朝思慕想,那幾個月里仿佛著了魔一般。有一次睡夢中竟情不自禁地呼喊他的名字,讓侍女秋憐聽見了。醒來之後,秋憐攛掇著讓我向龍牙侯表白心事,那時我深陷情網,不知有詐,只道秋憐是真心為我著想,被她說動了心,便將愛慕之語寫在樹葉上,再交由風鳥傳遞於他。豈料秋憐那賤人竟是燭真神的耳目,風鳥方一飛出,便落入了真神的手中。」
眾人失聲驚咦,水族群雄大罵道:「賤人,真神英明神武,算無遺策,哪要安插什麼眼線?只要聽你打個嗝,就知道你拉得是什麼屎,你那點齷齪心思,還想瞞得過去?」
烏絲蘭瑪聽若罔聞,冷冷道:「第二日,燭真神將那樹葉出示於我,我羞愧欲死,憤怒害怕,渾身發抖。真神說讓我只管放心,我與他情同父女,他自會代我好好保管,絕不會落入旁人手中。那日長老會上,我被迫附和他與長老會的提議,誅殺洛梧城城主全族,並將大牢中的八十一名大將秘密處死。」
眾人又是一陣譁然,都覺燭龍此法太過卑鄙,龍族、土族群雄更是禁不住大聲怒罵。
烏絲蘭瑪道:「我回去之後,想要殺了秋憐泄恨,卻又生怕因此得罪了真神,惟有作罷。終日恐懼若狂,六神無主,一連幾天不敢熟睡,每次醒來都疑神疑鬼,生怕周圍使女聽見夢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幾日間瘦了一大圈,象個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終日……」
拓拔野聽得悵然,微起同情之心。又聽她道:「我魂不守舍地想了幾日,決定不顧一切代價,務必要取回那片樹葉,再不受燭真神的操縱、折磨。那天夜裡,我悄悄地潛入真神宮,仔仔細細地搜尋每一處隱秘之地。豈料沒有找著那片樹葉,卻聽到了一段有趣之極的對話。」
說到此處,她的聲音逐漸地高了起來,凌厲悲怒,又帶著一絲莫以名狀的陰暗的喜悅。
眾人大凜,凝神傾聽。燭龍雙目緊閉,白眉不住地跳躍,絲絲黑氣從掌心繚繞逸出,嘴角的皺紋越來越深,仿佛在無聲而猙獰地低笑。
烏絲蘭瑪碧眼冷冷地望著燭龍,森然道:「我正在『水神腸宮』的密室中反覆搜尋,突然遠處甬道傳來輕忽飄渺的腳步,聽見燭真神低沉沙啞的聲音:『那人現下怎樣了?』我又驚又怕,想不到竟在此時此地與他狹路相逢,急中生智,連忙將自己封印入屋角的銅爐之中。又聽見水伯天吳笑道:『真神神機妙算,他正竭心殫力地參透碑文,自尋死路哩。再過半年,必定經脈錯裂而死,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天吳戟指怒喝道:「你胡說!我何時說過這句話?他奶奶的,我……我與你何怨何仇?你竟敢一再誣陷中傷!」衣裳鼓舞,雙眼血紅暴凸,狂怒已極。
他身為大荒水神,素來自製沉穩,從未有如此刻失態,眾人見他氣急敗壞,反倒疑心大起。
烏絲蘭瑪也不理睬,兀自冷冷道:「我正不知他們說的是誰,卻聽燭真神嘿然道:『夫水之妙,在乎無形,無形無勢,故能無敵。欲修無敵之術,則必修無形之身。自斷經脈,隨心接愈,無形變化,大功可成……嘿嘿,想不到汁光紀聰明一世,竟被我這小小金碑蒙了心竅,聽信這姑言妄語。十年自毀,罪在其身,算不得我弒帝殺主罷?』兩人一齊哈哈大笑。」
八殿寂寂,鴉雀無聲。眾人聽得驚駭震怒,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敢情那「幽天玄金碑」竟是燭龍偽造之物!
他以假碑欺瞞黑帝,誘使他修煉所謂的「幽天大法」,兵不血刃,弒帝篡權,其計之陰深狡狠,實在令人骨寒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