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金風玉露(上)
2024-11-18 01:47:3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05章 金風玉露(上)
楊明去勢極快,如卷狂風,檐鈴震盪,叮噹脆響。眾人哄然, 翹首觀望。
玲瓏浮台上嬌呼迭起,眾女奴花容失色,紛紛退藏到台沿玉柱之後。大風鼓舞,惟有雨師妾玉雕似的凝立不動,裙袍飄蕩,龍角搖曳,那雙美眸在藤木面具後閃耀著冷冷的光芒, 竟有凜然不可侵犯的冷艷冰霜。
楊明呆了一呆, 不敢逼視,啞著嗓子笑道:「碧螺城楊明,向媸奴討乞面具。」
雨師妾眼波蕩漾,默然不答,微帶嘲諷之意。她雖已是奴婢之身,然畢竟久為國主,地位尊崇,藤木面目與玄冰鐵鏈仍掩不住那華貴妖嬈的楚楚風情。楊明對她傾慕久矣,十年間數遭拒絕,此刻雙方雖然身份懸殊,但直面玉人,卻依舊自慚形穢,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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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殿群雄見他呆呆站立,大感不耐,紛紛呼喝, 恨不能立時取而代之。
楊明略一凝神,低聲道:「得罪了!」倏地電衝而出,綠影飛閃, 雙手朝雨師妾的面具抓去。
鐵鏈叮噹,雨師妾翩然飛舞,宛如一朵黑雲迤儷飄揚,瞬間避讓開去。
八殿轟然,鼓樂齊奏,兩人在清波玉台上穿梭繞舞,旋轉追隨。歡呼、驚叫聲不絕於耳,聲浪震天。
拓拔野緊張之至,生怕雨師妾避之不及,被他抓下面具,一顆心吊在嗓子眼上,隨時都要跳將出來。
「哧」的一聲,碧光飛舞,萬千道絲索電射卷舞,倏地將雨師妾緊緊纏住。楊明大喜,顫聲叫道:「抓到你了!」俯身疾掠,探手抓住了她的面罩邊沿。
拓拔野心下一沉,八殿驚呼惋嘆,憤憤如雷。
卻見黑光一閃,楊明慘叫一聲,沖天飛起,眉心赫然插了一根牛毛似的的烏針。原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雨師妾竟從口中噴出一根毒針,突施暗算。楊明狂喜之下,殊無防備,登時被打了個正著。
眾人驚叫聲中,楊明重重摔落在地,瘦削的白臉急速變作青黑色,雙眼驚怖凸出,說不出的醜惡難看。他喉中赫赫作響,說不出話,嘴角怪笑,艱難地爬將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雨師妾走去。
雨師妾美眸中閃過驚訝、憤怒而羞惱的神色,突然素手一分,將渾身緊箍的絲索震飛開來,當空旋舞凝合,化為一道九股繩鞭。
「嗖!」破風怒舞,那道九股繩鞭挾帶隱隱風雷,重重地抽擊在楊明的身上。碧光霍霍,繩鞭霹靂狂風似的抽打,「啪啦」脆響,衣碎皮裂,血肉模糊,他啞聲怪叫,仰首摔倒,烏血在身下迅速地洇散開來。
眾人驚呼,大為不忍。卻見楊明掙扎了片刻,竟又支撐著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向雨師妾,伸長手臂,顫抖著朝她的面具探去。
眾人愕然,無不動容。氣息將盡,他竟仍想一睹芳姿!
拓拔野心中一跳,想不到此人對雨師妾痴心一直於斯,想起自己的三心兩意,慚愧更甚。
楊明走了兩步,「咯啦」脆響,膝骨斷裂,委頓倒地。抽搐半晌,終於不再動彈,但那雙凸眼卻依舊依戀地凝望著雨師妾,嘴角掛著歡喜的笑容,似乎覺得能死在傾慕的女子手中,也是一件甜蜜無已的美事。
雨師妾香肩微顫,驀地拋開手中地繩鞭,轉過身去。
八殿鴉雀無聲,眾人都想不到竟是這等結果。禺強獰聲喝道:「賤婢!好大的膽子,竟敢當眾殘殺木族長老!老子揭了你的皮!」銀光電閃,龍鯨牙骨鞭怒劈而出。
忽聽句芒叫道:「且慢!楊長老既敢登台,便已考慮到各種後果。你情我願,死得其所,又怎能怪責媸奴?北海神上不必介懷。」木族群雄寥寥附應。
禺京收住鞭勢,佯裝沉吟,怪笑道:「句木神說得也是。鮮花有刺,河豚劇毒。哪位朋友想要上場摘這奴婢的面具,可要十二分擔心了。」
話音未落,竟又有幾十人轟然應答,爭先恐後地朝雨師妾沖掠而去。人影交錯,相互阻撓,「蓬蓬」連響,氣浪層迭迸放。
拓拔野心中一緊:此時不去,更待何時?驀地抄足飛掠,怒箭似的衝出四海殿,借著定海珠穿透洶湧氣浪,搶在眾人之前落定立身,高聲道:「龍族拓拔野,懇請一睹姑娘芳容。」
八殿大嘩,纖纖霍然起身,怒視場內,咬唇不語。那沖入浮台的數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面面相覷,極是惱恨沮喪。
禺京森然笑道:「拓拔太子不是已經參加駙馬選秀了麼?怎地還有如此風流雅興,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譁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極是不悅。
拓拔野視若不見,揚眉微笑道:「怎麼,不成麼?」黑水、青木、赤火三大殿登時噓聲大作,紛紛叫道:「哪有這等便宜事?要麼作駙馬,要麼挑媸奴!」
禺強哈哈大笑,將喧譁聲壓了下去,戲謔道:「想不到拓拔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只要你能摘除媸奴面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師妾,揚眉怪笑道:「媸奴,你若願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面罩罷!」
眾人一凜,登轉寂靜,紛紛凝望雨師妾。群雄皆知她對拓拔野頗為鍾情,猜想此番必定自動解除面罩,投懷送抱。一時無不妒恨沮喪,忐忑不安。
豈料雨師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拓拔野,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群豪低呼,大感詫異。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看拓拔太子的本事了。」
拓拔野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驚訝,驀地忖道:「她定是受雙頭老妖脅迫,才違心若此。」悲憤交織,微微一笑,傳音道:「好姐姐,摘下面罩隨我走罷。你放心,我絕不讓這些水妖再傷你一根寒毛。」
雨師妾動也不動,依舊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拓拔野忍住失望,正欲繼續勸慰,八殿噓聲又起,有人叫道:「拓拔小子,她不想跟你走,你還羅里羅嗦地作甚?快快閃到一旁去,讓我試試!」浮台上的群豪轟然附和,紛紛搶身上前,朝雨師妾衝去。
人影繽紛,氣浪洶湧。
拓拔野正沒好氣,見狀更是惡從心頭起,憋了半晌的怒火在這一刻一齊爆發,縱聲長笑道:「只怕你們沒這個福分!」倏地飛旋繞舞,長生真氣滔滔鼓舞,劍光如電,綠芒縱橫劈裂。
只聽「哧哧」輕響,驚呼迭起,那數十道人影紛紛後退,其中大半慘叫著掉入瑤池之中,水花四濺。
笑聲迴蕩,拓拔野飄然落地,衣袂卷舞,斷劍嗆然入鞘,回身冷冷地掃望台上餘下的十幾人,森然微笑道:「再上一步,斬斷雙足。」
他竟在瞬息間以定海珠彈壓眾人身勢,施展「萬木朝春」,閃電般刺傷群雄膝骨,將彼等一齊震飛。
台上群豪面色慘白,呆呆地望著雙膝上深達寸許的傷口,驚怒交集,突然一陣劇痛酸軟,大叫著跪坐在地。
八殿大嘩,無不駭然恚怒。蟠桃會以來,拓拔野一直溫雅隨和,不知為何剎那之間竟判若兩人。見他卓然傲立,碧氣鼓舞,那雙眼神凌厲懾人,殺氣凜冽,眾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六侯爺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想不到這小子發起狠來,竟也這般兇惡。」哥瀾椎、成猴子等人卻極是興奮,齊呼過癮。
柳浪搖頭嘆道:「城主已經中了水妖圈套,成為眾矢之的,你們還這般高興?水妖搬出龍女,便是旨在干擾城主,令他不能專心於駙馬選秀。他越是為了龍女動怒,便越中水妖下懷。」
頓了頓,嘿然道:「城主為紅顏一怒衝冠,方寸已然大亂,保不准還會作出什麼驚人之舉。」眉頭緊皺,極是擔心。
說話間,受傷群雄已被金族衛士扛出浮台,黑水、青木等殿群情如沸,紛紛朝著拓拔野叫喝怒罵。
拓拔野聽若罔聞,心如鋼鐵,望著雨師妾咬牙傳音道:「雨師姐姐,不管你願不願意,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今日我也一定要救你離開!」
雨師妾肩頭微微一顫,紅髮在風中急劇地飄拂,催情蛇曲伸不已。過了一會兒,終於徐徐轉過身來,妙目瀅光閃爍,深深地凝視著拓拔野,悽然傳音道:「小傻蛋,你……你這又是何苦?」
相隔如許之久,重又聽到她那慵懶嬌媚的聲音,拓拔野悲喜難抑,視線突然變得迷濛起來,強忍胸中奔涌的心潮,微笑道:「好姐姐,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麼?摘下這面罩罷,讓我好好看看你。」緩步走上前去。
雨師妾突然朝後退了一步,腳鐐叮噹,頸上鎖鏈清脆震盪。眼中閃過悲苦恐懼的神色,搖頭傳音道:「忘了我罷,我已經不再是雨師妾啦。不過是……不過殘花敗柳、奴婢之身……」聲音輕顫,眼圈一紅,淚珠倏地滾落。
拓拔野心中大痛,喉嚨中仿佛被什麼堵住了,體內的熱血卻在喧囂地涌動,搖頭嘎聲道:「好姐姐,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麼?我怎麼能忘了你?不管你變作什麼身份,始終是我至為歡喜的眼淚袋子。從今日起,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再不分離……」聲音沉痛而嘶啞,每說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師妾被他那熱辣辣的目光燒灼得微微顫抖,冰冷的身子急劇燒燙起來,雙頰潮紅似火。聽他步步緊逼地低聲傾訴,更是芳心劇跳,全身酸軟乏力,淚水不住地滾落著,心中淒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當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氣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間淹沒窒息。她突然崩潰了,心亂如麻,柔情洶湧,多麼想拋離一切,緊緊地抱住這宿命的男子呵,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但當拓拔野的指尖輕輕地觸到面具的邊緣,她忽然一震,驀地清醒,心底閃電似的掠過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倏然後退,翩翩立定。強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絞痛,含著淚,嫣然一笑,道:「聽了你這些話,姐姐好生歡喜,什麼苦痛全都不枉了。小傻蛋,記住我從前的模樣,可別忘記啦……」突然素手一翻,握著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窩刺去。
拓拔野「啊」地大叫,心膽欲裂,待要撲救,已然不及。
眾人驚呼聲中,幾道白光、黑芒從白金、黑水兩殿同時閃起,氣浪迸爆,眩光刺目,只聽見雨師妾顫聲嬌呼,那蛇形匕首突地沖天飛射,亮起耀眼的白光。眾人心中一寬,知道她必已無恙。
拓拔野驚魂甫定,生怕她重又尋死,驀地疾身掠進,雙手急拍,將她周身經脈盡數封住,左臂舒張,摟住她的纖腰,穩穩落地。心中驚疑不定,忖想:「她為何寧死也不讓我看見臉容?」伸手顫抖著取下了那藤木面罩。
八殿轟然驚呼,拓拔野腦中嗡然炸響,熱血沖頂,仿佛萬千個焦雷一齊轟奏,險些站立不住。
雨師妾怔怔地凝望著拓拔野,目中神色痛苦欲絕,嘴角泛起淒楚的笑容,低聲道:「這樣的雨師妾,你還喜歡麼?」倏地閉上眼睛,淚珠簌簌掉落。
陽光燦爛,水光搖盪。那張原本嬌媚如仙、雪白細膩的俏臉上布滿了蟲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淺綠,凹凸不平。額上以硃砂等物刺寫了兩個大字「媸奴」,赤紅如血,觸目驚心。
昔日大荒最為美艷的第一妖女竟變得醜陋無已。
拓拔野驚怒悲憤,顫抖著輕撫她的臉頰,心中如被萬箭攢射,千刀齊剮。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響,視野迷濛,一顆滾燙的熱淚滴落在她的臉上,洇化開來。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為何她當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絕相認,今日更寧可自刎也不肯揭開面具了。
八殿寂然,眾人駭異地望著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面具的豪雄突然覺得一陣慶幸。一些膽小的女子只看了片刻,便覺得一陣害怕煩惡,轉頭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當然就是個醜八怪啦。拓拔太子沒有嚇著吧?」
禺強笑道:「這賤人吃裡扒外,屢教不改,燭真神失望透頂,特將她賞我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為風騷美貌,勾搭外人麼?我就讓她從此變作媸奴,連豬狗也望而卻步。」
禺京嘆道:「可惜她雖然丑怪無比,每日點名要她相陪的賓客還是不計其數哩。真是奇哉怪也!」
雙頭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極。龍族群雄大怒,紛紛破口大罵,黃土、白金諸殿亦憤憤不平,喧譁一片。
拓拔野越聽越加悲怒欲狂,體內真氣翻江倒海,氣血沖涌,突然抱緊雨師妾仰天長嘯。嘯聲高亢激烈,雲迸霧散,鐘鼓齊鳴。
眾人一凜,暗自心驚。
聽那嘯聲悲苦郁怒,八殿眾女深感惻然,恨不能抱他入懷,撫平其傷,想到一代妖嬈降身為奴,丑怪若此,對雨師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纖纖咬唇怔怔不語,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妒恨。
檐鈴激盪,銅鐘鏗然。
拓拔野長嘯半晌,胸中那悲鬱之氣依舊如濃霧集結不散,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悲憤仇恨。怒火熊熊,真氣鼓舞,玲瓏浮台四周的波濤隨著他的情緒起伏,跌宕噴涌,忽高忽低。
嘯聲突然轉高,「鏗!」斷劍在竹鞘中嗆然自吟,一道森寒殺氣脫鞘怒射,驟然指向黑水大殿。叮噹脆響,殿檐的鈴鐺應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