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昨夜星辰
2024-11-18 01:47:11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91章 昨夜星辰
寒風鼓舞,雪屑紛揚。湖心波盪,冷月無聲。四壁冰崖嵯峨嶙峋,遙相對立, 在淡淡的月色里顯得寂寞而又孤傲。
湖心青黑色巨石之上,拓拔野木然盤腿而坐,姑射仙子恰好坐在他的腿上,緊緊相縛,絲毫動彈不得。
軟玉溫香,近在毫釐, 拓拔野心中怦怦狂跳,扭頭側臉,屏住呼吸,生怕氣息噴吐,唐突佳人,半晌方徐徐吐了一口長氣。心底羞臊惱恨,也不知罵了那瘋婆子幾千幾萬句。想起適才衝動之下,大聲地說出心底秘密,更是羞赧尷尬,臉上滾燙,不敢望她一眼。但隱隱之中,卻又覺得如釋重負,說不出的輕鬆快活。
心中陡然又是一沉,忖道:「糟糕!仙子姐姐乃是冰清玉潔的聖女,知道我對她有男女俗念,今後還能與我姐弟相稱麼?」忐忑不安,悄悄地從眼角瞥了一眼姑射仙子。
相距甚近, 只見她秋波橫流,嬌媚動人, 神色古怪地凝視著自己, 拓拔野胸口如遭重錘,心跳如狂,急忙移轉目光。
姑射仙子正自羞惱,見他赤紅著臉,梗著脖子不敢望自己,神態頗是有趣,心底反倒漸漸鬆弛下來,泛起淡淡的溫柔之意,紅暈漸消,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耳邊響起他適才那不顧一切的大聲呼喊:「是!我喜歡她!甘願為她而死!」雙頰又是一陣滾燙,羞澀之中竟有一絲難言的甜蜜。生為木族聖女,超然塵世,從未有一個男子敢於這般赤裸裸地向她表白愛意,當她聽見那句話的剎那,幾乎連呼吸都已停頓。
驀地又想起當日在方山之上的情景來。她的心中「咯噔」一跳,怔怔地忖想:「難道……難道那個人,當真是他嗎?」突然之間,呼吸急促,心如鹿撞。
那日,在日食後的陽光下,透過那殘損的三生石,她看見萬千幻象浮光掠影,仿佛無數碎片紛亂而急速地拼接,又迅疾地迸散開來。
許多杳渺的往事猶如夏日雨荷,繽紛開落,又如流星隕雨,稍縱即逝。那種感覺熟悉而陌生,歡躍而恐懼……她隱隱約約地看見了一個少年模糊的面容,仿佛是拓拔野,又仿佛不是。在她的前生與今世中,那個少年似乎註定與她有一段曖昧情緣,春藤秋雨,纏綿不斷……當那些淆亂的幻影交織出一段段驚心動魄、愛恨糾葛的故事,她仿佛卷溺於遄急而致命的漩渦,不能呼吸,無法思考……這幾日以來,她一直宛如在霧裡雲端,恍惚不定。此刻,與拓拔野在這命運的幻景里緊緊相貼,更令她陷入二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慌與迷惘。
月光雪亮地照耀著拓拔野的側臉,那閃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溫柔的唇線……仿佛玉石雕刻,俊逸難言。三生石中那模糊的影像漸漸地鮮明起來,與眼前這少年徐徐融合,終於化為一個……冷風輕拂,她的心弦劇烈震顫著。
「第一次相見,他吹著《剎那芳華曲》,腰上又別著失蹤了兩百年的姑姑的無鋒劍,我便好是詫異,心想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巧事?原來,他和本族的奇異淵源,竟是冥冥上天給我的暗示……「難怪我第一眼瞧見他的時候,便覺得似曾相識,好生親近;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說不出的輕鬆快樂。想來這便是所謂的三生之緣了。」一蓬冰晶紛揚卷過,簌簌沾落在她的頭髮、臉頰,清涼直沁心脾,但雙頰卻滾燙如火。
她渾然不覺,心怦怦劇跳,恍惚地想著:「那時他孤身前往蜃樓城,我的心裡好生擔憂。修煉了十五年的冰雪長生訣,理應波瀾不驚才是,又怎會為了一個初識不久的少年患得患失?
「他在東始山下的水潭裡,中了龍女的毒,我為什麼那般生氣?蜃樓城破,聽說他下落不明,又為何那麼傷心難過?這四年裡,又為什麼時常無緣無由地想起他來?莫非都是因為……以為緣系三生,在我的心裡,早就有了他的影子?」一念及此,心中劇顫,隱隱之中竟是說不出的甜蜜和害怕。
「我被燭鼓之、西海九真設計陷害,虧得他湊巧趕到相救。但這巧合又來得如此奇怪,竟像是上蒼特意的安排。他為了追拿比翼鳥,無意中撞入密山山洞……那比翼鳥是聯繫姻緣的神鳥,為何偏偏……偏偏帶他到我身邊呢?今日我為了收伏畢方鳥到此,又偏偏與他相遇。這一切的一切,當真是上天定下的宿命麼?」
寒風越來越大,天湖湖底的瑤玉星石耀射的萬千道霓光渙散折射,漫天冰晶卷舞飛揚,瑰麗變幻。
姑射仙子腦海中倏然閃過當日那三生石中的種種幻象,宛如這彩光中的漫天冰雪,絢麗紛亂而又撲朔迷離。
她的眼波朦朧如水霧,痴痴地望著拓拔野的臉顏,心想:「可惜三生石被打碎為三塊,許多事情都瞧不真切了。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呢?在那三生石里,我瞧見了畢方鳥,瞧見了這章莪山天湖,瞧見了今晚發生的一切……」突然飛霞滿臉,倏地閉起眼睛,睫毛輕顫。
眼前倏地閃過三生石耀映出的幻象:在這天湖的冰地上,輝映著漫天的霓光,他們相擁,溫柔纏綿……這一幕幕令她驚駭羞怯的幻景,使得當日她在方山上駭訝失聲,使得她這幾日來心神不寧。
今日追隨畢方鳥到此,看見天湖五光十色,霓彩縱橫,頓有讖語成真的森冷駭懼。難道這一切當真是三生緣定,不可抗拒?這些幻象當真要在今夜一一實現麼?她呼吸不暢,禁閉雙眼,不敢再往下想,喉嚨里仿佛有一隻蟲子緩緩地爬過,又麻又癢。
她自小被便被立為木族聖女,居於姑射山頂冰雪宮,與世隔絕,修行長生訣與青木法術。二十年來清心寡欲,出塵脫俗,極少想及男女之事,是以當她知道今世註定有如此情緣之時,心中之震駭、矛盾實難以言語形容。且她修行 「祈天法術」久矣,心底深處早已根深蒂固地以為天命難違。但身為聖女,玉潔冰清,又豈能……豈能如此?
心中震顫,輕輕睜開眼睛,卻見拓拔野依舊扭著脖子,大氣不敢出,任由雪屑繽紛地落滿周身,心裡忽地柔情洶湧,直想伸手將他額上的冰晶輕輕地擦去。
這個少年,曾經莫名地觸動自己心弦的少年,難道當真是她宿命的魔星麼?他的開朗,他的羞怯,他的灑落不羈,都能輕易地喚起她母性的溫柔,油然而生親密之感。對他,自己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呢?自己究竟是應該聽從命運的安排,還是該恪守聖女的尊嚴?
狂風卷舞,白衣飄飛,冰晶雪屑不斷地沾落在她的青絲、容顏,化作絲絲雪水,順著她嬌艷如霞的臉頰滑落。
拓拔野那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春風似的在她五臟六腑暖洋洋地遊走。驀地又想起了當日在密山山腹中的恍惚情形,心怦怦狂跳,雙頰燒燙,咽喉里仿佛有團烈火在跳躍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的脖頸已然僵直痹痛,當下忍不住輕輕地扭了扭。眼角餘光掃處,只見姑射仙子玉靨嬌艷欲滴,眉尖凝黛,依舊似羞似惱似喜似嗔地凝望自己,登時心猿意馬,呼吸不暢,不敢多看,急忙重新轉過頭去,誰知倉皇之下,嘴唇竟倏地擦過她滾燙的臉頰。
姑射仙子雙頰霞涌,羞不可抑。拓拔野熱血灌頂,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道:「仙子姐姐……我……對不住。」急亂中想要說些什麼消減尷尬,腦中卻偏偏一片空白。
拓拔野凝神聚意,竭力平伏氣血。奈何經脈已被封堵,難以御氣流動,收效甚微。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與心上人如此親密相對,越想控制,越是適得其反。一時狼狽不堪,羞慚欲死,恨不能一頭栽到那粼粼的湖波中去。
姑射仙子從未在清醒之際與一個男子如此狎昵,想起三生石中的景象,更是心潮洶湧,意亂情迷。想要避開,卻苦於動彈不得。恍惚忖想:「倘若他現下轉過頭來親我,我……我該怎麼辦呢?」一念及此,只覺五臟六腑仿佛被一團烈火瞬間燒得粉碎,充滿了甜蜜而渴切的痛楚。
見她俏臉紅透,眼波如醉,額頭、鼻尖沁出點點香汗,拓拔野更是呼吸窒堵,熱血如沸,心下暗暗叫苦:「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經脈被瘋婆子堵住,若是任由氣血膨脹,定要迸爆經絡,不死也要殘廢了。」
當下緊閉雙眼,凝神聚意,將姑射仙子嬌媚臉容、如蘭氣息從腦海中竭力移除。默念 「潮汐流訣」,以意御氣,奮力疏通經脈。
姑射仙子見他漲紅了臉,閉眼翕唇,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下竟莫名地有一絲失望,念頭方動,頓時一陣慌亂驚恐,暗想:「我是怎麼啦!他沒有親我,我該放心歡喜才是,為何……為何竟反覺失落?難道我心底竟盼著他來親我、抱我麼?」羞得雙耳燒燙,喘不過氣來。
心下煩亂,又想:「我是木族的聖女,原不該慮及男女之事,豈能這般胡思亂想?那三生石既已碎裂,其中幻象多半不大真實,我又怎能隨意相信?是了!難道是當日春毒未清,今日又發作了麼?」想到這裡,心裡一松。
秋波轉處,見拓拔野凝神運氣,專注的神情在月光下瞧來越發俊逸迷人,她的心裡又是一陣迷亂:「他長得真好看呢,倒像是從前爹爹為我雕刻的玉人。可惜那玉人被師父丟到了山谷里,再也找不著啦。記得那幾天夜裡我找遍了姑射山谷,始終沒有尋到,還偷偷哭了好久。
「師父說,要成為大荒聖女,就要絕情寡慾,心無旁騖,對凡塵萬物不能有一絲留戀。就連她化羽登仙之時,也不許我流一滴眼淚。她總說我心魔未除,常為風月花草動情傷悲,難修正果。但要修成正果,卻不知要經歷多少磨難考驗。難道這一次也是上天給我的歷練麼?」
恍惚中又想:「但若非上蒼弄人,天下又哪有這許多巧事?比翼鳥也罷,三生石也好,都已透露了他與我之間的因緣玄機,我又何必苦苦抵拒、逆天行事?他這般歡喜我,甘願為我而死,我聽了心裡何嘗……何嘗不甜蜜?那日在密山山腹里,他抱著我,親吻我,我雖然迷糊,但心裡又何嘗不感到歡喜?」想到此處,周身滾燙,呼吸急促,心中越發迷亂起來。
她從未參悟男女情事,純淨如冰雪,此時身處尷尬之境,因三生石而起心魔,一旦情動,登如春水裂冰,洶洶流涌。那深埋壓抑了許久的柔情恣肆舒展,破土紛搖,春藤繚繞,令她更加迷糊混沌,如痴如醉。
狂風吹來,鼻息之間儘是姑射仙子那清幽淡雅,飄渺如月色的體香,她的髮絲如綠柳拂波,在拓拔野的臉頰、脖頸輕輕擦過,麻癢難耐,令他猛一激靈,忍不住戰慄地呼了一口濁氣。
他凝神御氣,苦苦打通經脈,奈何長留仙子封穴手法極是怪異,衝擊了不下百次,竟始終不能奏效,微感泄氣。
此刻方一停下,卻發覺姑射仙子體熱如火,念力凌亂,大吃一驚,睜眼望去,卻見她桃腮似火,眼波如醉,勾魂攝魄地盯著自己,暗叫糟糕,連忙閉上雙眼。但為時已晚,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火登時又轟然竄將上來,且來勢洶洶,比上番更加猛烈!
兩人觸電似的陡然劇震。姑射仙子「嚶嚀」一聲。
天南地北,江山湖海,在她的身下閃電掠過,迎面的春風、陽光,煦暖而溫柔,猶如母親的手。久違的自由的愜意,讓她突然幸福得想哭,她仿佛又化作了當年那天真的女童,坐在蘆草紛搖的山頭,與父親一起眺望夕陽村落,炊煙裊裊……迷濛之中,她聽到一個虛弱而歡愉的聲音,在心底輕輕地呼喊:「是他,是他,就是他了……」一種虛脫的喜悅徐徐擴展,仿佛大霧彌散,讓她覺得如此放鬆又如此疲憊,仿佛飛翔了數萬里的大雁,想要棲息在淺草起伏的清塘。
風淡淡地吹著,星辰寥落,雪屑悠然卷舞。在這無邊的清冷的月光下,一切寧靜得宛如悠遠的夢境。湛藍的夜空、泠泠的冰峰、五彩的湖光……仿佛漸漸地融化起來,隨著兩人的呼吸,或快或慢、或緊或松地蕩漾著……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漸漸從火熱狂野的心情中平復下來,突然醒覺自己正在恣肆親吻不能動彈的木族聖女,臉燒耳燙,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又是害怕:「糟了!這回她定要當我是趁人之危的輕薄之徒了。」但見她似乎沒有生氣,心中突突狂跳,摒住呼吸,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姑射仙子渾然不覺,螓首微仰,緊閉雙眼,白衣在漫漫冰屑中悠揚卷舞。
忽見她睫毛輕顫,似乎也在偷看自己,急忙又將眼睛閉上。想到她對自己偷吻並無怪責之心,反有迎合之意,更是驚喜難抑:「難道仙女姐姐對我也有些喜歡麼?」激動之下,險些便要大聲長嘯。
突然之間,竟想要感謝那瘋瘋癲癲的長留仙子。若不是她,自己縱有猛獁心、龍鯨膽,這一生一世也斷不敢親吻仙子姐姐芳澤,更難以探知她的芳心。
姑射仙子從睫毛縫裡偷偷望去,見他閉著眼睛微笑,雙頰更是滾燙如火,羞澀難當,心道:「上蒼!倘若拓拔公子當真是……當真是三生石中的那人,你現在便給蕾依麗雅一個明示罷。」
此念方已,忽見一顆斗大的流星悠然划過湛藍色夜空,她的心裡「咯噔」一響,劇烈地跳動起來,分不清究竟是歡喜、害怕還是迷茫。正自神魂顛倒,卻見那流星橫過上空時陡然轉向,朝他們急速沖落!
拓拔野見她失聲低呼,駭然地凝視上方,連忙抬頭望去,大吃一驚。只見一個十丈見方的流星隕石呼嘯著斜斜衝來,風聲破裂,光焰擦舞,瞬間便化作一道數十丈長的七彩熾光!
拓拔野驀地想起長留仙子所說:「明晨丑時,有一顆流星撞來。你們就這般緊緊貼在一起等死吧。」低頭望去,懷中十二時盤恰好指在辰時。當時只道她信口胡說,豈料竟果真如此!
依據《大荒經》所述,他們身下的巨石有不可思議之神力,可以吸附天上飛過的流星。此刻這流星一旦撞落在巨石之上,以它的速度與重量,力道何止萬鈞!縱是鋼筋鐵骨,也要立時化為一灘鐵水。
兩人對望一眼,齊齊閃過恐懼之色。
姑射仙子腦中迷亂,忽然想到:「原來上蒼竟是註定我和拓拔公子一齊死在這章莪山上麼?」悲涼驚恐之中,摻雜著一絲淡淡的甜蜜與歡喜。她素來寂寞獨行,想不到臨死之際,卻不再孤單。
一念及此,心裡竟似再不害怕,眼波流轉,咬著那燒灼的嘴唇,凝視拓拔野,臉上又是一陣燒燙,隱隱中竟期盼在這最後關頭,他能再吻一吻自己。
拓拔野怔怔地望著懷中的十二時盤,見那北斗光勺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徐徐轉向未時,心中一動:「是了!這流星定是撞到西南方位。我可以藉助流星的巨大衝擊力,提前沖開經脈!」
他面朝正北而坐,左斜後背正是西南,念力及處,果然發覺一股巨力正越來越快的衝撞向自己陽維脈,而勁氣最足之處,恰是天髎、肩井二穴。
當下精神大振,笑道:「仙子姐姐,我們到天湖裡看流星罷!」驀地聚意凝神,調動蘊藏於天髎穴的真氣。真氣雖然微弱,但與流星衝撞而來的無形勁氣內外相激,登時轟然鼓舞,沖開穴道。
拓拔野大喜,立即依法炮製,將肩井穴等陽維脈各穴一一衝通開來。
姑射仙子見他肩膀忽動,知他已經沖開穴道,又奇又喜。抬眼望去,那流星距離章莪山頂已不過六七百丈,隕石急速飛舞,熾尾迤儷,夜空仿佛湖面似的蕩漾開巨大的漣漪,眩光流彩,艷麗奪目。
山頂天湖大**涌,巨浪起伏,湖底的萬千瑤玉星石浮沉流動,沖天耀射的無數彩光隨之急速交迭變幻。
風聲呼號,如厲鬼長嘯,那流星越來越近,急速飛沖,熱氣如颶風狂舞,眼見便要當頭撞下!
拓拔野突然清嘯一聲,左臂猛地抱緊姑射仙子的纖腰,急電似的平射而出,陡然沖入洶湧波濤!
「轟!」耳畔突然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狂猛震響,萬千大浪發瘋似的沖天飛竄。彩光眩目,天旋地轉,兩人一齊沉入天湖之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亂流穿梭,泡沫滾滾。
湖底五彩斑斕的瑤玉晶石隨著激流朝上繽紛倒沖,仿佛無數晶瑩的彩色雨線,煞是好看。晶石飛沖漂移,相互折射,絢光迷離,層層迭迭地照耀在翩翩游舞的兩人身上。
拓拔野施展 「魚息法」,牽著著姑射仙子的柔軟素手,一面輸導清新空氣,一面自在地穿過綺麗耀眼的萬千晶石、泡沫水波,沉入閃閃發光的湖底,而後又舒展愜意地朝上方游去。
透過那不住晃蕩的淡藍色的水晶般透徹的湖波,他們清晰地看見,那顆巨大的隕石流星拖曳著七彩流光,如一道絢麗彩虹橫空破舞,發狂似的激撞在湖心黑色巨石上。
湖波狂涌,巨石震動,整個章莪山似乎都在急劇搖晃。
那青黑色的巨石極是堅硬,除了迸濺出千百細小的石屑,竟似巍然無損。倒是那顆流星一撞之下,驀地崩炸碎裂,四射沖天。
無數隕石碎塊仿佛彩色的颶風朝空中卷舞,與漫漫水珠、炸飛的冰雪山石交錯穿梭;迸射出百餘丈高后,又紛紛急速沖落,朝那湖心巨石重新撞來。
星石如雨,黑色的金屬碎物繽紛地吸附在巨石上,其它萬千碎石晶塊撞擊巨石,則紛紛彈射拋舞,掉落天湖。氣泡串串,彩石漫漫,悠悠地朝下沉落。
絢光耀射,光怪陸離。
人在碧波深處,白衣青裳飄飄飛舞,穿行於這瑰麗如夢的湖底,仰望晃動的夜空星辰,心情說不出的歡悅舒暢,仿佛也隨著身旁那韻律跌宕的彩石,一起化作了撞落天湖的星子。
兩人凝眸相視,一齊笑將起來。
姑射仙子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雙頰暈紅,淺笑著轉過頭去,翩翩朝上游舞。拓拔野心中激盪喜悅,恍然若夢,突然有些害怕,這瑰麗纏綿的情景,會不會如這湖中的繽紛水泡,一旦離開水面,便迎風破滅呢?
但心中歡悅,已顧不得許多了,畢竟眼前的一切才最為真實。當下抓揀了數百顆晶亮煥彩的各色星石,兜捲入乾坤袋中,隨著姑射仙子朝岸上浮去。
明月斜照,湖光雪色,璨璨生輝。
太陽烏和雪羽鶴昂首闊步,時而撲翔過瀲灩水波,時而振翅於雪峰冰崖,清鳴怪叫,一刻不得安寧。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並肩坐在雪地里,冷風拂面,靜靜地凝望著夜色,好一陣子沒有說話。大劫逃生,恍如隔世,都是說不出的輕鬆快活。
拓拔野眼角悄悄瞥望,見她嘴角含笑,神色溫柔,出神眺望著漫天星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回想起適才那激烈而纏綿的一吻,想起她溫柔而喜悅的神情,心中突突急跳,臉上滾燙,胸中充盈著甜蜜的幸福,而心底卻兀自不敢相信。
心裡一動,悄悄地伸出手,畏畏縮縮了幾回,終於屏住呼吸,大著膽子輕輕勾抱在她的纖腰上。
姑射仙子驀地一震,三生石中那妖艷而旖旎的畫面突然象潮水似的湧入心田,想道:「這一刻終於要來了!」呼吸、心跳齊齊頓止。
拓拔野見她陡然僵直,心中登時一沉,大氣不敢出,手掌僵硬如石。
姑射仙子心如鹿撞,嬌靨忽白忽紅,素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襟。恐慌、害怕、緊張、迷惘……腦中空白,一時竟不知所措。心道:「倘若他當真……當真象幻象里那般待我……我……該怎麼辦呢?」
拓拔野指尖的熱度烈火似的燒灼她的肌膚,她心亂如麻,呼吸急促,仿佛被狂濤卷溺的扁舟,驚惶浮沉,迷茫跌宕……驀地閉上眼睛,索性不再多想,聽天由命。
拓拔野屏息偷瞥,眼見她睫毛輕顫,暈紅如醉,許久並未掙脫,登時如釋重負,心下狂跳,喜悅得幾乎要爆炸開來。
此前在鐘山石室、密山雪洞裡,包括適才在巨石之上,他們雖曾有遠甚於此的親密舉動,但或是她意識迷糊,或是不得動彈,算不得真。但此刻她神智清醒、手腳靈動,卻任由他抱住,對他實是已有青睞之意。是以他心中之狂喜,遠遠勝過此前任一時刻。
姑射仙子腰肢漸漸地柔軟,在他指尖有意無意的摩挲下輕輕震顫。拓拔野喜樂不禁,幾乎連指尖都要顫慄起來。胸中如有巨浪洶湧,從未有過的快活激動,恨不能朝著這綿綿雪峰山壑大聲嘯歌。
姑射仙子滿臉紅霞,佯作不知。忐忑地等了半晌,見他始終沒有進一步舉動,微微詫異,咬唇暗想:「難道三生石中的幻象竟是假的麼?或者……或者他終究不是那人?又或者那流星撞下,改變了今夜的命運?是了,定是如此……」想到這裡,大以為然,暗自鬆了一口氣,隱隱間卻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卻不知拓拔野一生之中,除了與雨師妾纏綿歡好之外,對於男女之事,實在並無多大經驗。而與雨師妾,又是她主動挑逗勾引,方才水到渠成。若說到如何猜測女人芳心,一步步地追獵勾引,實是六侯爺、柳浪等人所長,遠非他所能勝任。
況且他一向視姑射仙子為聖潔天仙,不敢褻瀆,今夜情不自禁地偷吻早已暗自汗顏懊悔,此刻既知她對自己鹵莽狼吻不以為忤,芳心暗許,已是開心得幾欲昏厥,但求一摟纖腰足已,豈敢再唐突佳人?
兩人就這般並肩而坐,看星辰閃閃,湖波耀耀,心中喜樂安平,宛如夢幻。拓拔野不敢說話,生怕打破了這平衡,美夢便要驚醒。
姑射仙子心下恍惚,渾然忘了今夜何夕,此處何地。隱隱之中,盼著拓拔野能將她摟得更緊,就象先前在那巨石之上,肌膚相貼,呼吸互聞……但拓拔野卻始終沒有動靜。手指輕輕地搭在她的腰上,仿佛被風一吹就要鬆散。
過了片刻,拓拔野突然將手抽了回去。姑射仙子心中一顫,若有所失。
卻聽笛聲悠揚,清亮歡愉。仿佛夏夜涼雨,清疏寥落地擊打著荷葉芙蕖,音符如顆顆雨珠在碧葉上滾動迴旋,丁丁冬冬地滑落水塘,盪開無數溫柔的漣漪。
聽那笛曲清泉流水似的漱耳而過,她心下從未有過的平和安詳,溫柔甜蜜。眼波流轉處,拓拔野橫吹珊瑚笛,望著她微微一笑,神采飛揚。
姑射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陣悸顫,嘴角漾開微笑。當下雙手舒展,幻化真氣為玉簫,低首垂眉,與他一齊吹奏起來。
月色溫柔,冷風清寒,雪峰湖光泠泠閃耀,簫聲笛韻如流雲飛泉,清雅疏曠,高揚處如霧靄橫峰,明月孤照,低回處似草間細水,流螢飛舞。合著這萬仞險峰、水光霓彩,更覺清寥悅耳,塵心盡滌。
一曲吹罷,兩人相視而笑,喜悅無已,更覺親密。心底里的萬千言語似乎都隨著這笛簫淋漓盡致地吹了出來。
姑射仙子低聲道:「這曲子是公子作的麼?好聽得緊,不知叫什麼名字?」拓拔野臉上一紅,笑道:「這是我適才一時興起,胡亂吹奏的,也不知該起什麼名。不如仙子姐姐起一個罷。」
姑射仙子想起方才那顆流星,嫣然道:「既是如此,那就叫作『天璇靈韻曲』好了。」
拓拔野撫掌叫好。她抿嘴一笑,暈生雙頰,沉吟片刻,玉指輕舞,真氣飛揚,在雪地上寫了幾行秀麗清雅的文字。
拓拔野凝神細望,低聲讀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隻影向誰去?萬丈冰崖,雪蓮花落,片片如星雨。聽誰,露咽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圓缺,崑崙千秋雪。斜斟北斗,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
姑射仙子雙頰更紅,突然揮袖將那歌詞抹去,低聲道:「信手塗鴉,公子別念了。」拓拔野反覆默念那 「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似有所悟,心中怦然,一時竟自痴了。
兩人又坐了片刻,心裡又是甜蜜又是尷尬,欲語還休,脈脈無言。
明月西沉,山風愈冷,姑射仙子翩然起身道:「再過一個多時辰,天便要亮了。再不走就趕不上蟠桃大會啦。」
拓拔野這才霍然醒悟,「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清風拂面,雪崖交錯,兩人並肩騎乘太陽烏、雪羽鶴,朝著崑崙山方向飛去。回頭望去,章莪山頂湖波淼淼,萬千霓光淡淡閃耀,在夜空中交錯搖曳,瑰麗難言。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均覺虛渺悵然,仿佛作了一個絢麗的幻夢。想到即將回到人潮洶湧的崑崙,突然都是一陣不舍與害怕。
拓拔野想起一事,問道:「是了,仙子姐姐,昨夜你來找我,不知有什麼事麼?」
姑射仙子臉頰一紅,沉吟片刻,搖頭道:「沒什麼。我已經記不得啦。」昨夜她想到三生石幻象,轉輾難眠,心下煩亂,原想與拓拔野好好談談,問清究底。但見面之後,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終於未能吐露。但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拓拔野見她神色古怪,將信將疑,但也不好再問,當下驅鳥飛行。
樹影倒掠,山崖霍霍,轉瞬間兩人便離開了章莪山,穿掠萬千雪丘,乘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