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寸光陰
2024-11-18 01:47:09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90章 一寸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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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想起當年在古浪嶼上,聽金族豪雄講述西荒掌故時,曾談及的一段六十年前的著名軼事。
金族長留仙子瑰氏原為金族長老瑰神臻之獨女,美貌絕倫, 心高氣傲,做事又偏狹狠辣,因此被大荒好事者列入「大荒十大妖女」。
那年蟠桃會上,許多五族貴侯少年想與她結識,卻紛紛無端被刺瞎雙眼,險些引起軒然大波。
白帝震怒之下,將她軟禁在長留山上,不許外出。瑰長老廣請五族少年英傑, 只盼其中有人能得瑰氏垂青, 馴服她驕傲偏狹之性。五族世家弟子大多退避三舍,只有一些好色之徒聞風前往,卻被她三下五除二制伏,折辱得生不如死。
幾個無賴少年受挫之後,惱恨交加,一心報復。當下設下一計,趁著瑰長老等人不在時,誘騙石夷前往長留山。
其時石夷不過弱冠之年,卻已天下聞名。但他寡言少語,一心修行武學法術,躲在崑崙深山之內,兩耳不聞山外之事,乃是大荒著名的「石頭人」。以至天下人雖聞其名,見其面者卻寥寥無幾。
也不知被那幾個少年蠱惑胡說了什麼, 石夷一上長留山,竟稀里糊塗闖入了長留仙子的閨房, 說了一通奇怪言語。
長留仙子只道石夷也是前來求婚的輕薄少年, 大怒之下出手極為狠辣。但無論她如何傾盡全力,都不能奈石夷何。長留仙子敗得心服口服,對這木納緘默的少年也暗自生出傾慕之意,當下只等著他再度登門求婚。
豈料石夷一去不復返,音訊全無。
那些無賴少年乘機大肆宣揚在那紅羅帳里、冰紗窗下,石夷如何言語調戲,長留仙子如何羞憤欲死,又如何慘敗於石夷之手,乃至芳心蕩漾、神魂顛倒,而石夷又是如何始亂終棄、杳無音信。直說得口沫橫飛,繪聲繪色,於細節處更是渲染有加,描摹得有板有眼,仿佛親眼所睹,親耳所聞。
一傳十、十傳百,不免又添加了許多香艷猥褻的情節,齷齪不堪,乃至言者臉紅心跳,聽者瞪眼吞涎,一時成為大荒韻事。最後傳到瑰長老耳中之時,已變成長留仙子沐浴之時,被石夷撞入,當下與之大戰,蔚為壯觀。一旦失手被擒,兩人眉來眼去,就此演化為妖精打架。
瑰長老羞怒交加,將長留仙子怒斥責打一頓,又上奏白帝重罰石夷。白帝息事寧人,提議索性將長留仙子嫁與石夷,豈料石夷專心法術武學,對男女之事殊無興趣,一口回絕。
消息傳出,瑰家更成了大荒笑料。當日被長留仙子折辱者乘機落井下石,眾口鑠金,極盡造謠羞辱之能事。
長留仙子驕傲偏狹,聽到這些傳聞險些氣炸了肺,再聽說石夷不肯迎娶自己,更是羞怒成狂,當下一氣殺了十六個傳謠之人,單身闖入崑崙西風谷,要與石夷決一死戰。
崑崙如沸,眾人紛紛趕往西風谷看熱鬧。長留仙子的修為與石夷相比,其距何止十萬八千里,戰不三合,便被擒住。如此反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不能傷之分毫。
眾目睽睽,漫山儘是幸災樂禍的笑聲、喧譁聲。長留仙子羞怒傷心之下,轉身躍入風龍澗,不知所蹤。那風龍澗乃是崑崙山中的地縫,直通幽深地底,偶有地火噴出。一旦進入,九死一生。
眾人都以為她已死於澗下,豈料兩年之後,她忽然再度出現於崑崙西風谷,挑戰石夷,也不知有了什麼神奇際遇,武功法術都突飛猛進,竟與石夷激鬥了一百來合,最終仍被石夷一尺擊敗。她憤憤離去,立下重誓,終有一日要擊敗石夷,讓他跪地求饒。
此後每兩三年,她必定重現大荒一次,與石夷相戰,幾成慣例。雖從未勝過半招,但她武功法術進步之神速,只能以匪夷所思形容之。身法快如鬼魅,真氣凌厲逾電,以石夷之絕世神威,亦要千招之後方能將之擊敗。放眼大荒,能有這番修為的,也不過三十人而已。
自從五年前在玉虛峰頂慘敗於金神之手後,她已經久未出現,眾人都說多半已重傷而死,不料竟藏在此處。想來她以流星隕鐵煉製神兵,就是為了出奇制勝,在今夜約斗中擊敗石夷,一雪當年之恥。
大風鼓舞,冰雪飛揚,滿湖星辰閃著淒冷的彩光。
長留仙子怔然木立,臉容在霓光虹影中撲朔迷離,似乎被姑射仙子勾起如煙往事,茫然悲喜,欲哭還笑。
拓拔野見她雖然秀麗依舊,但形容憔悴,多疑兇厲,宛如一個瘋癲婦人,遙想當年如花美眷,絕世風姿,更覺慨然,心下大起同情之意。忖道:「她這一生爭強好勝,為情所苦,實是一個可憐人。縱能擊敗金神,一雪前恥,但又怎能追回那花樣年華?」
長留仙子突然厲聲長笑道:「瑰氏?她早就死在風龍澗啦!臭丫頭,你既知道長留仙子,就一定是老混蛋派來的奸細。我要殺了你們,為長留仙子報仇!」身影微閃,彩光眩目。
拓拔野只覺疾風撲面,真氣還不及反應鼓舞,右肩、左肋突然齊齊劇痛,當胸如被山嶽飛撞,大叫一聲,噴血飛退,重重撞在冰地上,雪屑飛舞,疼得幾欲暈厥。心下驚怒,這瘋婆娘好快的身手!
凝神再望時,姑射仙子木立於地,如冰雪凝鑄。長留仙子站在旁側,「似水流年」抵住她的脖頸,絢光流舞。
剎那之間,他們竟無絲毫閃避之機,齊齊受制。
拓拔野驚怒駭異,不得其解。先前與長留仙子交手,料得她的修為雖然在自己之上,卻也不過稍勝姑射仙子一籌。以自己二人之力,縱使不能勝之,也斷然不會敗得如此迅疾,如此狼狽。難道……難道竟是那神尺之功麼?
果聽長留仙子格格大笑道:「一寸光陰!一寸光陰!有了『似水流年』,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敵我一寸光陰!」
拓拔野皺眉疾想,突然記起《五行譜》中記述到,金族中有一種失傳已久的絕學「回光訣」,其中便有一式「一寸光陰」,據說練成此功的,可以在「一寸光陰」的暫短時間內,縱橫百丈。試想,倘若誰能在這剎那之間穿行百丈,天底下又有誰能抵擋他的迅疾一擊?
長留仙子行如魍魎,疾風厲電,必是修行這「回光訣」之故。得了神尺之助,威力百倍,終於修成這驚神泣鬼的「一寸光陰」,是以竟在瞬間擊敗當世兩大高手。
太陽烏與雪羽鶴怪叫清鳴,當空盤旋,落到拓拔野身旁。拓拔野心下駭然,緩緩地爬了起來,忖道:「她說得不錯,以這『一寸光陰』的驚人神速,即便是五帝十神也來不及抵擋!」
長留仙子格格笑道:「一寸光陰紅顏老,似水流年白髮生。臭丫頭,反正你遲早要死,也不必等到白髮生啦。」手指微動,便要將神尺送入。
拓拔野心膽欲裂,大駭叫道:「住手!」驀地電衝而起,不顧一切地朝她衝去。
絢光迷舞,銳風如電。拓拔野念力還未及反應,瞬息間又被長留仙子鬼魅般接連拍中,痛徹心肺,周身僵直,飛撞到數十丈外。
長留仙子翻身側騎五尾赤豹,環繞著姑射仙子緩緩兜轉,轉動手中神尺,脆聲笑道:「臭小子,就憑你的身手也想救她麼?」
拓拔野咬牙爬起,見姑射仙子臉色雪白,蹙眉凝望自己,極是擔心,驀地熱血上涌,精神大振,所有疼痛煙消雲散。當下哈哈笑道:「不錯,比起前輩來,我不知差了多少千萬里,自然救不了她。不過你若是傷了她一根寒毛,今晚就休想見到金神了。」
長留仙子一怔,喝道:「你說什麼?」
拓拔野嘿然笑道:「事已至此,我便實話實說罷。我們的確是奉金神之命,到這裡投石問路的。」
姑射仙子秋波蕩漾,又驚又奇,不知他究竟何意。
拓拔野心道:「仙女姐姐,這瘋婆娘心智淆亂,一心只想著打敗金神,惟有投其所好,胡說八道,才能救出你來。雖然有些不堪,但情勢緊急,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長留仙子大震,怔然半晌,尖聲笑道:「我猜得不錯吧!老混蛋,你明知鬥不過我,縮頭縮腦不敢現身,卻叫了這兩個小混蛋來作探子……」激動之下,神尺劇顫,月光在那尺身上一閃而過,水紋搖盪,眩光迷離。
當是時,拓拔野懷中突地閃起一道淡綠光芒,刺眼跳躍,低頭望去,只見那十二時盤流光溢彩,翠芒閃耀,盤中的北斗七星發瘋也似的急速飛旋。心中一驚,不知何以。正自訝異,那北斗又忽地停了下來,斜斜指著「申」字。
長留仙子斜握神尺,厲聲道:「臭小子,你說我殺了這丫頭便見不著老混蛋,又是什麼意思?」
拓拔野正等她這句話,大聲道:「我們二人的御風術在當今天下可算數一數二,什麼御風之狼跟我們一比,那便成了爬泥土狗。金神聽說你在煉製『似水流年』,便讓我們前來試探,一則看看你的神尺究竟煉成沒有,二則看看你的『一寸光陰』倒底有多快。如果你煉成神尺,『一寸光陰』的速度又比我們飛得還快,那他就索性不來了,以免輸了給你,傳到大荒上難以作人……」
見長留仙子柳眉倒豎,咬牙切齒,知她已然相信,心下暗笑,續道:「……他在我們身上下了『竹蟲並蒂蠱』,一旦我們有什麼不測,他攜帶於身的蠱母便同時斃命。他也必將不上這章莪山了。」
長留仙子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尖聲大笑,周身顫動,神尺也隨之搖晃不已。
拓拔野懷內的十二時盤登時又絢光閃耀,斗柄亂轉。拓拔野呼吸驀地停頓,靈光電閃:「難道這十二時盤的變化竟與『似水流年』有關麼?」
一念未已,那北斗勺柄又忽地頓止,指向「酉」字。驀然抬頭,卻見長留仙子騎著赤豹,已經轉輾昂立於西天明月之下。而十二時盤上的「酉」字恰在正西之位!心中驀地一陣狂喜。
長留仙子厲笑道:「臭小子,你滿嘴胡言亂語,想誆誰來?那老混蛋一不會用蠱,二狂妄自大,又痴迷武學,若知道我修成『一寸光陰』,就是明知是死,也必定要來見識見識!你想救這臭丫頭,居然扯出這等狗屁不如的彌天大謊,當真可笑之極!」
拓拔野一愣,暗暗叫苦,沒想到這婆娘瞧來瘋瘋癲癲,無理取鬧,頭腦卻清醒之至,對石夷的了解又遠勝於己,自己此番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成拙了。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遇上這麼個難纏的瘋婆娘,當真倒霉之至。罷了,既有這十二神盤,我便搏上一搏,總強過束手待斃。」
當下哈哈笑道:「臭婆娘,被你拆穿了。蟠桃大會在即,金神忙得緊,哪有空暇見你這手下敗將?他讓我們來,便是看看你究竟有多少進展。金神說,我敵不過他三招,你若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他自會找你較量。」
長留仙子揚眉厲笑道:「臭小子,就憑你?我只需一招便可以殺了你,還要三招?」
拓拔野笑道:「適才我不過是試試你的身手,根本未盡全力。這樣罷,我蒙起眼睛,你若能在三招之內打敗我,要殺要剮,悉從尊便。如若不能,你就放了這位仙子,我們也好回去復命。」
姑射仙子低吟一聲,俏臉瞬間雪白。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快逾閃電,幾近天下無敵,他若能逃過一擊已屬僥倖。竟敢如此托大,蒙上眼睛抵擋三招?倘若……倘若稍有不慎……她的心裡驀地一陣森寒,不敢再往下想。眉尖緊蹙,凝視拓拔野,輕輕搖頭。
拓拔野微笑傳音道:「仙子姐姐放心,我自有辦法。」姑射仙子見他胸有成竹,心下稍安。
長留仙子目光凌厲,瞪視著拓拔野,森然道:「臭小子,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啦。」
拓拔野微微一笑,飄然飛至半空,凝風頓立。左手撕下一片布幅,將十二時盤夾在其中,纏縛住雙眼,時盤正好抵在兩眼之間。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北斗七星閃閃發光,輕輕搖晃。微微一笑道:「請罷。」斷劍在月光下亮起一道眩目的碧光。
長留仙子冷笑不語,神尺飛轉,霓光閃耀,騎著赤豹韻律地走來。
天湖水波蕩漾,五光十色,漫漫冰晶雪屑悠揚地卷過湖面,在萬千絢光霓柱中繽紛閃耀。
長留仙子騎乘赤豹,踏波追浪,緩緩前行。拓拔野御風飄然而退,始終與她保持將近百丈的距離,嘴角微笑,鎮定自若,斷劍始終遙遙直指瑰氏眉心。
姑射仙子凝立冰雪之上,屏息觀望,芳心劇跳,竟是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擔心。忽然想起了四年之前,在玉屏峰青帝苑的那個月夜。她藏身庭院竹叢之後,看著他挺身而出與朝陽穀水妖周旋時,心中也曾莫名地抽縮。
那時他稚氣未脫,輕狂年少,仿佛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那純淨的眼神,溫暖的笑容,曾給她似曾相識的觸動,仿佛春風皺水,無緣無由。他站在月下湖邊,斜倚白龍鹿,橫吹竹笛……如畫情景猶歷歷在目,而今卻已四年。
今夜此地,相隔千山萬水,晝夜春秋,同是山頂、月夜、湖邊,情景相似,人物仿佛。他與她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這些日子,與他同行的一幕一幕又閃電似的掠過腦海,心潮澎湃,從未有如此刻這般鮮明地意識到,他再也不是當日的那個少年了,他已經是英武而倜儻的男子。心裡泛起淡淡的溫暖的喜悅,嘴角又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突然想起方山上迷離閃耀的三生石,想起此刻他正與長留仙子生死相搏,微笑漸漸暗淡,不安、擔憂……又如黑雲籠罩。心海浮沉,跌宕起伏。
當是時,寒風鼓舞,波濤洶湧,湖底散射的萬千霓光急劇搖擺,長留仙子突然從赤豹上消失!
姑射仙子芳心一沉,卻見拓拔野大喝一聲,斷劍電舞,一道狂猛的碧光朝右後方刺出。「砰!」當空爆開巨大的氣浪,翻飛迭涌,猶如萬千朵彩菊齊齊怒放。
拓拔野大叫道:「一招!」沖天飛起,青衣鼓舞,宛如仙人乘風歸去。夜空湛藍,一道淡淡的彩光在他周圍迤儷閃爍,驀然消逝。
拓拔野喝道:「兩招!」回手舞劍,陡然下沉,如流星飛墜。劍光翠麗橫空,還未完全迸放,突然繽紛震碎。他悶哼一聲,背部衣裳撕裂飛舞,一道血箭從肩頭激射而出。
姑射仙子花容失色,瞬時連呼吸都已停頓,眼見拓拔野清嘯沖天,及時以「春葉訣」封住傷勢,方鬆了一口氣。
拓拔野御風疾掠,「之」字形逃竄,凝神聚氣,防範長留仙子的最後一擊。漆黑的視野中,十二時盤的北斗七星急速飛旋。那北斗一旦停頓,便是致命一擊攻來之時。
倏然眩光亂閃,北斗竟憑空消失!拓拔野心下一驚,驀地閃過一個念頭:「不在東南西北,糟了!在上……」
「砰!」眼冒金星,頭頂狂飆怒卷,背部骨骼如遭萬鈞重錘,登時大叫一聲,重重摔落。蒙布飛揚,十二時盤倏然滑落懷中。恍惚中,拓拔野奮盡全力大吼道:「第三招!你輸了……」
浪花拍舞,波濤沖天,霓光彩氣縱橫亂擺。他驀地暈眩昏迷,不醒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迷迷糊糊地醒轉,太陽烏嗷嗷歡鳴,不住地輕啄他的脖頸,又癢又痛,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睜開雙眼,發覺自己經脈盡封,正全身僵直地坐在湖畔雪地上,與姑射仙子咫尺對望。她灼灼地凝望自己,眼波中滿是關切、擔憂的神色,眼見無恙,登時鬆了一口氣。
拓拔野心中大跳,忽聽一個尖利的聲音喝道:「臭小子,算你命大,姑娘這一掌沒把你拍死。不過下次就沒這般好運氣了!」素影閃動,長留仙子從他身後繞了出來。
太陽烏突然大怒,嗷嗷叫著振翅衝去,登時與那赤豹撲斗開來。
拓拔野念力四探,渾身除了肋骨斷折之外,並無致命重傷。適才遭襲的那一剎那,他已下意識地逆旋定海神珠,因勢利導,朝下沖落,是以卸去了大部分的氣勁,保住一條小命。哈哈笑道:「臭婆娘,我已經擋了你三招,你已經輸啦!想要耍賴不認帳麼?」
長留仙子冷笑道:「我耍賴又怎樣?臭小子,誰讓你先騙姑娘來著?」拓拔野笑道:「當真是惡狗先咬人,我騙你什麼?」
長留仙子忽然又是一陣格格大笑,驀地一閃,站在姑射仙子的身旁,神尺架在她的頸間,厲聲道:「臭小子,你胡言亂語,還在狡辯。你和這臭丫頭都是木屬真氣,石大頭又怎會讓外人作他的使者?再不說實話,我就立即殺了這臭丫頭!」
拓拔野謊言接連被戳穿,理虧心虛,一時語塞。
姑射仙子妙目凝視拓拔野,見他面紅耳赤,支支吾吾,不覺莞爾,嘴角微微上翹,眼波溫柔。
拓拔野嘆了口氣,苦笑道:「罷了,我壓根不認識金神,更不是他的使者,只不過到此地收伏畢方鳥,找幾塊流星隕石而已。是前輩你一口咬定我們是奸細,可怪不得我。這位仙子與前輩無怨無仇,你何必取她性命?」
長留仙子冷冷道:「我殺不殺她干你何事?她是你的什麼人?你為什麼千方百計要救她?居然連自己性命也可以不要?」語氣凌厲,咄咄逼人。
拓拔野瞥望姑射仙子,見她凝視自己,雙頰忽然泛起淡淡的桃紅,說不出的俏麗,心中陡然大痛,仿佛萬千個銅錘一齊砸下,忖道:「為什麼千方百計、舍卻性命要救她?因為……因為我喜歡她,刻骨銘心地喜歡她,喜歡她甚至遠勝喜歡我自己。她是天上的仙子,我不過是地上的凡塵,這一生一世,只要能永遠這般保護她,遠遠地看著她,我就快活得緊了。」
但想則想矣,這些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來。
長留仙子見他沉吟不答,喝道:「臭小子,再不說話,我就殺了這丫頭,祭我的神尺!」手上一緊,姑射仙子瑩白的脖頸登時出現一道血痕。
拓拔野吃了一驚,大聲道:「她對我有大恩,又是我的好姐姐,豈能不救她?你要殺人祭尺,只管殺我好了。」
長留仙子緩緩道:「臭小子,這麼說來,你甘願為她而死?」手腕一抖,「似水流年」在姑射仙子脖頸上輕輕顫動,幽光閃耀。
姑射仙子微微吃驚地凝視著他,突然閉上眼睛,睫毛輕顫。
拓拔野熱血上沖,喝道:「不錯!要殺就殺我,若敢動她一根寒毛,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化作厲鬼也饒不了你!」
長留仙子冷冷地瞪著他,過了半晌,突然鬆開神尺,神經質地格格大笑,直笑得白髮飛揚,周身顫動。
拓拔野怒道:「有什麼好笑的?」長留仙子尖笑道:「我明白啦!你喜歡這臭丫頭,是也不是?」
姑射仙子雙靨倏地暈紅欲滴,睜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拓拔野。拓拔野面紅耳赤,不敢望她的眼睛,大聲道:「你胡說什麼……」
長留仙子喝道:「臭小子,她和你非親非故,你當我瞧不出來麼?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喜歡,吞吞吐吐不敢說出來,算什麼東西!」
拓拔野被她一番疾言厲色地怒罵,心頭火起,熱血如沸,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大聲道:「是!我喜歡她!甘願為她而死!那又如何?總強過你喜歡一個人,卻拘著面子,幾十年如一日地和金神爭強鬥狠,到頭來卻孤苦伶仃一個人……」
「啪」地一聲脆響,拓拔野驀地吃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臉頰登時腫起老高,腦中嗡然,險些暈厥。
長留仙子周身顫抖,狂怒不可遏,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神尺駕在拓拔野的脖子上,不住地晃動。
拓拔野一言既出,登時好生後悔,不該傷這可憐女子的心;但憋在心裡許久的話一旦吐露,卻又說不出的暢快。不敢再望姑射仙子,扭頭大聲道:「我說也說了,你殺了我罷!」
長留仙子恨恨地望著他,眼角倏然流下兩行清淚。「當」地一聲,神尺墜落在地,她抱著頭,緩緩地跪倒在地,突然面容扭曲,大聲地號啕痛哭起來。那哭聲悽厲、悲苦,響徹雲天。
拓拔野一怔,心下難過,越發後悔,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風聲悲切,萬籟沉寂。赤豹停住撲斗,低頭走來,怯生生地站到一旁,輕輕地舔著她的手背。
長留仙子慟哭了半晌,漸漸地止住,突然一震,怔怔地望著冰地上自己的倒影,那花白的髮絲在寒風中紛亂飛舞,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她呆呆地跪坐著,淚水又一顆一顆地掉落,低聲道:「春花秋月,似水流年。我練成了一寸光陰,卻追不回似水流年。」
拓拔野聞言一震,又想起那首《剎那芳華曲》來,心下悵惘。忽然記起昨夜犀脊峰上,姑射仙子獨立吹簫,反反覆覆吹奏「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心下一動,抬頭望去,正好撞見姑射仙子凝視的眼波,兩人臉上齊齊一紅,同時移轉目光。
長留仙子突然厲聲道:「臭小子,你乳臭未乾,知道什麼?竟敢胡言亂語教訓本姑娘!」
驀地一躍而起,大聲道:「我費盡數十年,練成『一寸光陰』,就是為了在眾人面前打敗那老混蛋,盡情羞辱,報仇雪恨。我要讓他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腳趾,叩頭認錯!我要將那些嘲笑我的混蛋全部殺光!」越說越是激動,滿臉通紅,厲聲長笑。
她頓住笑聲,陰森森地望著拓拔野二人,格格低笑道:「臭小子,你不是喜歡這丫頭麼?那姑娘我便成全你,讓你和她死在一起。」雙手一送,拓拔野「啊」的一聲,平地飛起,穩穩地撞入姑射仙子的懷中。
軟玉溫香,肌膚相貼,他的嘴唇險些撞上姑射仙子的唇瓣。兩人面紅耳赤,齊齊閉眼,連耳根都泛為赤紫。
長留仙子尖笑道:「我已經算過啦,明晨丑時,有一顆流星撞來。你們就這般緊緊貼在一起等死吧。」
「哧哧」輕響,一團團青絲從拓拔野的衣服里抽離飛舞,化作繩索,將他們緊緊捆縛。
風聲呼呼,兩人被她震飛沖天,穩穩地落到湖心巨石上。太陽烏、雪羽鶴怪叫連聲,亦被她閃電擒住,凝為堅冰,拋在一旁。
肌膚緊貼,鼻息互聞,透過那溫軟的身體,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姑射仙子急劇的心跳。拓拔野心中也是一陣嘭嘭狂跳,又羞又怒,閉著眼睛扭頭喊道:「臭婆娘,快放開我們,你瘋了麼!」
長留仙子尖聲長笑道:「我早就瘋了,難道你不知道麼?臭小子,我這就上崑崙找老混蛋去。待我回來時,瞧你們還有氣沒氣。你若是命大,流星也撞不死,本姑娘自然會放了你們。」
笑聲裊裊,越來越遠,終於淡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