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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九冥屍蠱(下)

2024-11-18 01:46:33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72章 九冥屍蠱(下)

  

  晏紫蘇道:「九冥屍蠱開瓮後七日內,必須寄居人體為生,否則必自動乾枯而死。活人也罷,屍體也罷, 總之必是人體,方能作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脫離人體,不消片刻,亦要乾枯而死。但是它若是進入人體,便會在人體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蟲。幼蟲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間便可以化身千萬,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凜, 這才明白為什麼她說要將段聿鎧周身血液盡數換過, 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蘇道:「九冥屍蠱最為可怕之處, 在於它可以控制人的神識,使活人變為行屍走肉,死人變為妖魔殭屍,乖乖地任由放蠱者擺布。一旦旁人被這些屍蠱寄體所傷,九冥屍蠱就會從傷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間讓他變成下一個屍蠱寄體。比瘟疫還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們這些人,終日想盡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陰毒凶霸的怪物。」

  晏紫蘇蹙眉欲嗔,轉而嫣然一笑,嘆息道:「你用刀殺人,別人用蠱蟲殺人, 其間又有什麼分別?」

  蚩尤一愣,一時啞然。忽聽段聿鎧發出一聲痛楚的呻吟, 蚩尤大喜, 轉頭叫道:「段叔叔!」

  段聿鎧大震, 驀地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你……你是蚩尤!」蚩尤一把將他抱住,眼淚奪眶而出,哈哈大笑,哽咽著大聲道:「不錯!我是蚩尤!」

  段聿鎧大喜,張大了嘴,熱淚滾滾,想要大笑,卻猛地一陣咳嗽,笑不出聲來,激動之下,只是喃喃地反覆說道:「你沒死!你沒死!」

  蚩尤擦去眼淚,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們四年,始終音訊全無,還道你們全都死了呢……」

  段聿鎧愕然道:「四年?」滿頭霧水,迷惑不解。蚩尤恍然不覺,心中亂跳,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還活著嗎?」

  段聿鎧面色大變,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道:「糟了!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咱們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驚,心中仿佛陡然被人揪緊,顫聲道:「什麼妖魔?我爹現在哪裡?」段聿鎧呼吸急促,臉色突然雪白,嘎聲道:「通天河,鬼山腳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重又暈厥。

  蚩尤大駭,連聲呼叫,綿綿不絕地為他輸送真氣。

  晏紫蘇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別緊張,他只是身體虛弱,暈過去了。」眉尖微蹙,沉吟道:「通天河……是了!這條河上游源自天山,流經壽麻國,應當便是通天河!」

  蚩尤怔怔地望著她,面色紅白交替,大汗淋漓,猛地跳了起來,大叫道:「通天河!我要去救我爹!我要去救我爹!」團團亂轉,突然扛起段聿鎧,狂奔而出。

  晏紫蘇頓足叫道:「呆子!鬼山在這通天河的上游,你跑反啦!你這般失魂落魄的,又怎能救出你爹?」

  蚩尤霍然驚醒,深吸了幾口氣,神色逐漸平定。當下聽從晏紫蘇所言,以「凝冰訣」將段聿鎧冰封,減緩他體內九冥屍蠱幼蟲生長的速度,又將他藏入乾坤袋中。而後與晏紫蘇一齊躍上太陽烏,騎鳥盤旋,沿著滾滾喧囂的通天河,朝東北急速飛去。

  皓皓明月,冷照大河。

  通天河澎湃曲折,波光瀲灩,所經之地斷斷續續都是綠洲。大河兩側,碧樹如帶,綠草似錦,再往兩翼延伸,便是萬里荒漠。

  大漠沙如雪,在月色中泛著寂寞的銀光亮澤。起伏連綿的漫漫沙丘,在夜色中靜靜地蹲伏,象凝固的海,冰封的雲。

  一陣森冷狂風吹過,沙浪推移,跌宕起伏。白沙紛揚,迷濛地卷過湛藍的夜空,仿佛四月楊花,臘月飛雪。

  兩人無心觀賞大漠夜景,驅鳥疾飛。蚩尤躁亂的心情已經逐漸平靜下來,但是萬千疑問卻洶洶湧過心海。為什麼父親與段狂人竟會從東海來到西荒大漠?這四年何以音訊全無?那施放九冥屍蠱,將段聿鎧變作窮奇的「妖魔」究竟是誰?他到底意欲何為呢?

  心潮洶湧,驚濤駭浪,隱隱之中,感到一種強烈的莫名不安。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但這一次,卻感覺到一種森寒的懼意,透心徹骨,竟比四年前與拓拔野等人一齊趕回蜃樓城時的憂懼還要強烈。

  晏紫蘇緊緊的握著他的大手,從那潮濕的掌心,仿佛感覺到了他心中的擔憂與恐懼,大覺凜然。

  她與蚩尤相識迄今,一同經歷不少艱難險阻,從未見過他有如今夜這般驚懼失控。想來掛念父親生死,難免不能超然局外。心中一動,不知蚩尤的父親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也象他這般英武桀驁?想到即將見到他的父親,心情也莫名變得緊張起來。

  胡思亂想間,又自忖道:「九冥屍蠱極是難養,更難施放,一不小心便要反噬自身。此人不知是誰?竟能豢養這麼多的九冥屍蠱。」她蹙眉沉吟,心中遍數大荒蠱毒高手,始終猜不出這身居西荒鬼山的神秘人物。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遠遠地看見一片奇崛山脈,橫斷東西。山勢峭絕高陡,鬼斧神工。尖崖突兀,怪石嶙峋,冰雪其覆,銀光泠泠。山下蔥榮,林海茫茫,通天河從兩座險峰之間穿過,映得兩岸崖壁水光閃閃。

  晏紫蘇低聲道:「這裡便是鬼山了。」

  蚩尤凜然凝神,忽然聽見從那山下林海傳來淡淡的樂聲。他原對音律樂器素不在行,更無興趣,但與拓拔野相處已久,耳濡目染,略知一二。聆聽片刻,大約分辨出那樂聲乃是骨笛與陶塤。

  骨笛聲高越凌厲,隱隱帶著陰寒詭異之氣,合著那悲愴蒼涼的陶塤,在這蒼茫的月色下聽來,更覺淒迷奇詭。

  晏紫蘇蹙眉道:「這骨笛的聲音好生古怪,象是用來驅使蠱蟲的神器。」心中微起寒意。驅蠱通常不必仰仗其他神器,但既用神器,必是極為兇險可怕的蠱毒,又或是極為兇險可怕的蠱陣。

  兩人驅鳥低飛,沿著通天河岸急速沖掠,追循骨笛、陶塤而去。

  樂聲越來越近,那詭異陰邪的節奏令兩人的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隱隱地,聽見陣陣暗啞的嘆息聲,森冷妖異,仿佛有誰在耳畔吹氣低鳴。晏紫蘇心生寒意,緊緊地抓住蚩尤的手。

  掠過林海,逼近通天河穿行的險崖山隘,那樂聲越發清晰響徹。兩人驅鳥俯衝,在林中落下。

  蚩尤將太陽烏封印,拉著晏紫蘇的手,悄無聲息地在林間迤儷飛掠,循聲而去。林間幽黑,月光斑斕漏下,遍地都是厚積的落葉。兩人生怕驚動吹樂人,足不點地,御空穿行。

  屏息奔行了兩百餘丈,那樂聲已宛如就在耳畔。

  將出森林時,腥臭撲面,眼前忽地一亮,只見月光朗朗,大河奔流,兩岸寬闊的草地上各坐一人,隔河相望。

  坐在此岸的那人身著斗篷黑衣,低首盤膝,臉容為斗篷所擋,瞧不真切。黑衣鼓舞,十指跳動,橫吹一枝長約七寸的鳥龍肢骨笛。笛聲陰冷尖銳,詭異森寒,四周草木隨著笛韻起伏搖擺。

  大河上黑光隱隱,水浪接連不斷沖涌半空,收縮凝結為巨大的水球,繚繞飛舞。每一個水球中,似乎有萬千黑色小蟲緩緩蠕動。

  蚩尤、晏紫蘇心中大凜,那些黑色小蟲即便不是九冥屍蠱,也必定是其他屍蠱幼蟲。難道此人便是段聿鎧所說的「妖魔」麼?

  晏紫蘇仔細凝望水球,瞧了片刻,突覺頭昏眼花,周身寒冷。蚩尤見她脈搏異動,心跳血流都隨著那笛聲與水球的節奏異常跳動奔走,大吃一驚,急忙輸導真氣,反覆運轉,晏紫蘇面色方稍稍好轉,胸脯劇烈起伏,閉目養神。

  對岸那人素冠銀帶,白衣勝雪。臉如溫玉,目似朗星,長須飄飄飛舞,是個神仙似的人物,雙手舉塤,在唇下悠揚吹奏。

  曲調蒼涼,悲鬱頓挫。在他頭頂四周,九塊巨大的石頭隨著陶塤的韻律緩緩跌宕飛舞,白光閃耀,形成淡淡的光柱。

  蚩尤念力探掃兩人,卻如泥牛入海,空空蕩蕩,心中大駭。真元至強時,便如浩瀚虛空,深不可測,這兩人難道竟是神級人物麼?

  晏紫蘇秋波方甫掃及白衣人,登時花容失色,急急傳音道:「呆子,他是金族白帝白招拒!」

  蚩尤猛吃一驚,心道:「果然!難怪真元如此強盛。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什麼人物?」凝神細看,覺得那黑衣人的身形極為熟悉,竟象是……竟象是他的父親喬羽!心中大震,呼吸險些停頓。

  卻聽白帝淡然道:「閣下將我誘到此處,難道就是為了與我切磋音律麼?」

  黑衣人嘿然道:「久聞白帝精擅音樂,陶塤排簫驚鬼動神,在下亦是樂痴,神往已久,卻始終緣鏗一面,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白帝萬請恕罪。」聲音沙啞低沉,與喬羽截然不同。

  蚩尤舒了一口長氣,心中卻又微感失望。

  白帝道:「音樂乃宇宙真哲,白某凡夫俗子,豈敢妄自尊大、自命驚鬼動神?此生若能得天籟之萬一,已覺無憾。閣下笛技高超,頗有創見,可惜笛音偏狹,飽含殺心,始終落了下乘。」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此言差矣。天上有仙樂,飄渺不染塵,無跡可尋。人間有人樂,喜怒哀樂苦,遂成五音。鬼界有鬼樂,怨恨不平,所以才有我這偏狹的鬼音。白帝之樂,在仙樂與人樂之間,而在下之樂,卻是真真正正的鬼樂。今日請君到此,便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仙樂人樂為宇宙真哲呢,還是我這憤懣不平的鬼樂?」

  骨笛突轉高亢獰厲,如險崖霜風,萬壑鬼哭。陰寒殺氣排山倒海地四下沖涌,樹木傾搖,突然爆響連聲,紛紛斷折。

  蚩尤二人身在數十丈外,亦如被巨山傾軋,呼吸困難,當下攜手並坐,真氣繞轉。晏紫蘇閉目塞聽,凝神守意,猶自感覺到陰邪妖異的氣浪洶湧衝擊,心跳如狂,周身麻癢如萬蟻咬噬。

  笛聲越來越高,大河呼嘯澎湃,巨浪拍空卷舞,陡然化作無數水球,密密麻麻地在月光下旋轉飛舞,詭異已極。

  白帝氣定神閒,悠然吹塤。白光從下而上,沖天耀射,盤蜷於地上的雙腿,似乎與大地逐漸融合,化為一體。

  身外妖風呼嘯,水球盤旋,原本鼓舞飄飛的長須與白衣反而慢慢地垂落下來,漸漸地不再飄動,周身猶如石雕銅鑄,重逾千鈞。

  蚩尤曾與拓拔野一齊研習《五行譜》,對金族神功法術也略知一二,知道此刻白帝所使的,必定是白金法術中「同化法術」的「托體同山訣」。

  所謂「同化」,即我與世間萬物化為一體,化自然之力為己力。金族法術最為擅長的,便是藉助山石金屬的靈力,與自身體內的金靈交相感應,發揮出至強念力與真氣。

  蚩尤雖也曾研習白金法術,但因自身乃是天生木靈,金屬靈力相較薄弱,是以始終難將金族法術的威力發揮出來。此刻見白帝剎那間與身下山石大地化為一體,不由眼界大開。

  正凝神觀望,突聽四周「僕僕」輕響,陰風怒號,森林中的大地驀地紛紛龜裂,滿地落葉卷舞飛揚。無數白骨屍骸從地縫中緩緩地爬了出來,此起彼伏地發出夢魘似的暗啞嘆息,一步一步地朝河邊走去。

  蚩尤猛吃一驚,想不到這森林之中,竟埋藏著萬千屍鬼,當下抱起晏紫蘇高高躍上樹梢。

  轉頭朝河邊望去,大河滔滔,無數蒼白浮腫的水鬼紛紛從河中爬出,隨著笛聲的節奏,忽急忽緩地環繞包抄,將白帝團團圍住。

  黑衣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我這首『天地萬鬼大悲號』如何呢?」骨笛森森激奏,突如萬千蛟龍破空怒號,蚩尤腦中嗡然震響,氣血翻湧。

  只聽轟隆巨響,天地仿佛競相炸裂,狂風大作。在空中飛轉的萬千水球突然一頓,四面八方齊齊怒射白帝。與此同時,整條通天河蓬然迸炸,沖天飛舞,形成一道高達十丈的巨大水牆,猛地朝白帝轟然壓下!

  當是時,黑衣人斗篷被狂風掀起,黑衣鼓舞欲裂,那張臉在雪亮的月光下照得歷歷分明。蚩尤大震,周身陡然僵硬,險些便從樹梢墜落,熱淚洶湧,血液瞬間直貫頭頂,嘶聲大叫道:「爹!」

  那人赫然竟是四年未見的蜃樓城主喬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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