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流沙河畔(上)
2024-11-18 01:46:13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63章 流沙河畔(上)
飛車一路北行,再過一日便可到達崑崙山,纖纖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緊張起來。
憑窗遠眺,萬里藍天, 白雲飛舞追逐,蒼鷲盤旋。崇山峻岭,白雪皚皚,在陽光下閃耀著眩目的金光。
群山之間,高原草甸如錦緞鋪展連綿,數不清的野花斑斕盛放,爭妍鬥豔。白色的牛羊星羅棋布,在山下,在草坡, 在蜿蜒的河邊緩緩移動。狂風卷過,碧草如浪翻湧,絢麗花海洶洶起伏,落英繽紛,象絢彩的香風在高原上飄揚卷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絢麗而純淨,就連高空中的寒風也顯得格外的清冽,眾人塵心盡滌,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東海,未見過這等壯麗的高原景象,更是興致勃勃。
纖纖的話卻是越來越少,托著香腮,出神地望著遠處高偉雄奇的雪山,獨自怔怔不語。究竟西王母長得怎生模樣?她見了自己會不會相認呢?……一連串的疑問漩渦似的在她惴惴不安的心海里激盪盤旋, 近鄉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簡單的念頭, 逐漸變得模糊而忐忑起來。
突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尖銳號角聲,鏗鏘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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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中金族群雄面色微變, 少昊皺眉道:「奇怪,同時響起這麼多裂天角,難道崑崙山上又發生了什麼重要變故麼?」裂天角是金族偵兵的預警號,聲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態便越是緊急嚴峻。此刻這號角聲聲密集激越,如暴雨連珠,聽得眾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凜。
東面、北面天空突然湧出幾團烏雲,飛速移近。
眾人凝神望去,竟是數百神禽飛騎。陸吾道:「是玄將軍和古將軍。」大步走到車首,朗聲道:「開明陸吾,奉聖命安撫寒荒,恭迎太子而歸。請問兩位將軍將欲何往?」
號角登止,眾飛騎急速變轉陣形,在空中列隊行禮,齊聲道:「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無恙,當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聲道:「末將古思遠與玄將軍奉命前往流沙緝拿那大鬧崑崙山的惡賊……」
眾人一驚,陸吾動容道:「什麼?那廝已經找到了麼?」
兩隻雪翼蝠龍急速掠來,其上分騎兩人。左面一個老者鷹鼻虎目,背負長杆混金刀,威風凜凜,當是金族中以追蹤術聞名的「獵鷹將軍」玄鍾。右面一個羽冠男子,細眼長眉,面色蒼白,乃是「雪鷲」古思遠。
二人所率飛騎俱是金族偵兵中的狙殺精銳,雖不過數百之眾,但身經百戰,剽悍團結,足可以一敵百。
兩人轉瞬到了飛車前,盤旋飛舞,再次行禮恭聲道:「稟太子、陸虎神,今日末將得到單將軍和林將軍的情報,那廝在流沙陷入眾人包圍,聽說木族和水族的許多朋友也都紛紛趕到那裡,要手刃此賊,奪回長生刀。」
眾人譁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驚,對望一眼,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幫木妖來得好快!倘若再不趕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兩人心意互通,當下起身道:「太子殿下,陸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親手所傳的聖物,關係甚大。事不宜遲,我們想立即隨兩位將軍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這個容易……」
陸吾咳了一聲,面有難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兩位於我金族有大恩,這等小事原本理當相助。只是……木神既已言稱苗刀乃木族聖物,須由其保管,我們金族實在不便貿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陸虎神放心,我們只是隨兩位將軍前往,到了流沙之後,自然與兩位將軍毫不相識。」
陸吾展顏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皺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緝拿兩位,你們此去豈不是太過兇險麼?」
拓拔野望了晏紫蘇一眼,微笑道:「陸虎神只管放心,他們定然認不出我們。只是纖纖還要煩請各位代為照顧。」
眾人對纖纖都頗為喜愛,當下轟然應諾。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罷,我定會好好照看纖纖姑娘的。」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可是我的乾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搶麼?來人哪,將這小子踢下車去。」眾人莞爾。纖纖本不樂意,聞言也不由轉怨為喜,格格笑出聲來。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聖物,我又是木族聖女,這責任自當推託不得。我隨你們去將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噔一響,驀地大喜,當下點頭應允。
纖纖聞言臉色微變,頓足不依,也要隨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勸,她只是不理。
拓拔野答應儘快趕回,又以即將見到西王母為誘餌,她方才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咬唇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紅,低聲道:「拓拔大哥,我在崑崙山上等你,你可別再撇下我啦。」
拓拔野聽她說得可憐,心生憐意,傳音微笑道:「傻丫頭,我們自當儘快趕來。見了你娘,可別太過激動,讓旁人拆穿了身份。」纖纖點頭。
當下拓拔野三人與眾人相別,又帶上晏紫蘇一同騎鳥乘風,隨著玄鍾、古思遠等人朝西北方向飛去。金族群雄見他們帶上晏紫蘇,心下都頗覺奇怪,只有姬遠玄等人隱隱猜到大概。
纖纖瞧著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雪山頂顛那翻騰的雲層中,想著自己將獨自前往崑崙,那忐忑之心越發跌宕起來。冷風吹窗,徹骨清寒,悲從心來,一顆淚珠倏然沿著臉頰淌下。突然之間,覺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單。
正午時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騎著雪羽鶴和眾神禽掠過連綿不絕的西段崑崙山脈,繼續朝西北方向飛去。
古思遠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廝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群雄,插翅也難飛了。」
流沙河遄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險川之稱。大河上游源頭乃是萬仞冰川,融冰匯水,衝擊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為沙,三成為水,一旦涉入,必定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古將軍,為避免麻煩,咱們就在此分手罷。」古思遠、玄鍾與四人揖別,率領眾飛騎呼喝疾掠,先行飛去。
拓拔野見他們去得遠了,轉頭微笑道:「晏姑娘,還請你施展妙手,將我們喬裝易容。」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們叫上我這個妖女便是為了此事麼?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怕我這毒辣妖女,將你們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緝要犯麼?」
蚩尤冷冷道:「我們若是現了身,你還能獨自活命麼?」
晏紫蘇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於族人,又被某個薄情寡義的狠心漢拋棄,已經是沒人要、沒人憐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麼打緊?」蚩尤聽她這話傷心氣苦,心中不由也愧疚酸痛起來,當下默然不語。
說歸說,晏紫蘇手上的動作卻是麻利得很,轉眼間便將拓拔野化為一個黃臉長須的漢子,給了姑射仙子一個海蠶絲面紗,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包攏得嚴嚴實實。
輪到蚩尤時,她眼中閃過怒意,突然揮手在他臉上噼里啪啦摔了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臉頰紅腫,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藉機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原來你的臉皮當真厚得很。」素手飛舞,將他化為一個浮腫醜陋的漢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少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這雪羽鶴太過招搖,必被木族眾人認出。」當下封印雪羽鶴,與蚩尤共騎四爪雪雕,姑射仙子與晏紫蘇則分騎兩隻長翼雪鷲,朝著西北方展翅高飛。
一路飛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風光壯麗,美不勝收。但四人各有所思,無心欣賞。
如此又飛行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東面空中傳來雷鳴似的吼叫聲,竟是數百木族雷鳥飛騎急速飛來。
為首一個青衣男子,綠眼長鼻,眼神凌厲,雙耳高翹,猶如犬耳,耳垂上兩條青蛇搖曳曲伸,腰間懸掛一柄奇異的十字旋光斬,耀耀閃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驀地脫口道:「奢比!」
眾人一凜,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頂尖仙級高手,亦是木族長老會中的執法長老,與木神句芒交情甚篤,性情殘酷凶厲,其十字旋光斬有驚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飲人血。其念力法術高強詭異,木族中人對之極為敬畏,東荒素有「天犬噴嚏,聞風喪膽」之說。此次他來西荒,必是為了苗刀而來。
奢比聽見姑射仙子的聲音,耳廓一動,碧眼如電射來。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顧左右而言他。
奢比雖覺那聲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著趕往流沙河,見這幾人頗有面生,只道是他族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輩,當下也不在意,倏然電掠而去。
拓拔野見他們遠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難道已經恢復記憶了麼?」
姑射仙子搖頭道:「只是覺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誰,究底如何,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拓拔野「哦」了一聲,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氣,隱隱有些歡喜。驀然一震,忖道:「為什麼我聽說姑射仙子沒有恢復記憶,反倒這般高興?是了,我怕她一旦恢復為木族的聖女,對我冷淡疏遠,再無可能……再無可能如當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纏綿。」臉上微紅,大起羞慚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為重,不為仙女姐姐著想,反倒存如此私心,當真是卑劣已極。」
正自自責,卻聽蚩尤沉聲道:「咱們快些走罷。天犬奢比既已趕去,只怕已經有眾多高手已經到流沙河了。決不能讓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驚醒,點頭咬牙道:「不錯,決計不能讓句芒老妖奸計得逞!」當下驅鳥高飛,緊隨木族飛騎而去。
又飛片刻,終於俯瞰望見一條黃色大河滾滾奔流,朝著東南方喧囂而去。河寬三四十丈,險流遄急,沙浪飛揚。幾隻飛鳥低掠而過,登時被高噴的沙浪拍卷掉落,哀鳴聲中不知蹤影。
眾人精神大振,終於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見到那殺死燭鼓之、搶走苗刀、大鬧崑崙山的神秘人物了!
當是時,忽然聽見後方傳來陣陣鳥鳴獸吼,又有幾批木族與水族的飛騎洶洶而來。各飛騎首領真氣充沛,遙遙便可感應,至少都是真人級的人物。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飛騎匯集追擊。其中高手眾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蘇如數家珍,一連道出六七個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鉤吾狍鴞」黑公沙、「單眼豹真」諸健、「星矢風真」山琿等人凶名猶為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凜,忖道:「縱使今日能從那怪人手中搶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場惡戰了。」
前方雪山連綿,破空橫亘,峰頂白雲翻湧,滾滾不息。山坡上開滿了奼紫嫣紅的各式杜鵑,絢麗斑斕,如彩雲繚繞,織錦鋪延。流沙河從山口之間怒涌奔瀉,轟聲巨響中,隱隱可以聽見山後傳來的喧聲鬧語。
拓拔野四人隨著各族飛騎穿透重重雲霧,越過雪山峰頂。眼前陡然開闊,鼎沸喧聲如雷貫耳。
草甸綠野一望無際,流沙河狂野奔騰,浩浩湯湯。
兩岸數千名各族偵騎團團圍集,獸嘶馬鳴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數千名偵兵飛騎盤旋飛舞,層層迭迭地烏雲蓋頂。
千夫所指處,乃是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圓不過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干萎巨樹,枯枝如龍爪彎曲盤虬。樹下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幾具屍體,服色各異,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個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漢正蹲在沙洲邊緣,將頭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被他大口吸入。巨漢身邊斜斜插了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在陽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是苗刀。
蚩尤重見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動,直欲驅鳥俯衝,將之拔奪而出。拓拔野微笑道:「魷魚別急,先看看情形再說。」四人徐徐下落,夾雜在群雄之中。
空中地上,數千人對著沙洲上的巨漢齊聲怒叱喝罵,但無一敢輕舉妄動。想來在拓拔野等人來此之前,群雄已經吃了不少啞巴虧,是以圍而不攻,蓄勢待發,叫罵不已。
眾水妖罵聲最是難聽,將那巨漢的母系祖宗直問候了個遍,險些便要追溯到女媧大神。但那巨漢置若罔聞,只是埋頭流沙河,狂吸痛飲。
一個水族漢子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這烏龜孫子在這裡喝了足足半天,咱們就乾等了半天,他要是在這裡喝上半年,難道咱們也要乖乖等上半年?」眾人紛紛附和,叫道:「操他奶奶的,大伙兒一齊上,將這狗賊剁成肉醬!」但虛張聲勢了半晌,仍是無人第一個上前。
拓拔野詢問身旁的木族偵兵,方知這巨漢幾個時辰以來,埋頭河中,不聞不問。但眾人一旦圍攻上前,立時被他護體真氣震得非死即傷。迄今為止,已有少說百餘人被他震落流沙河,枉自送命。眾人驚懼,不敢上前,只將他圍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時雲集的三族高手越來越多,拓拔野念力掃探,暗暗心驚。數千精銳勇士中,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級高手便有四人,分別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鉤吾狍鴞」黑公沙、金族的槐鬼離侖夫婦。四人各據一方,扼住沙洲巨漢的去路。另有大量高手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正自僵持,突聽一人厲聲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賊人頭者,立封『斬妖侯』,賜城十座!」說話之人臉似山羊,細眼如縫,獠牙微露,正是水族「鉤吾狍鴞」黑公沙。
此言一出,猶如一石擊起千層浪,眾水妖登時嘩聲四起,蠢蠢欲動。
又聽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奪回長生刀者,立封『掌刀聖使』,賜萬戶侯。」正是木族執法長老奢比。木族群雄聞言亦喧聲大作,紛紛摩拳擦掌。
那身著白衣,長相俊美的槐鬼、離侖夫婦對望一眼,面有憂色,齊聲道:「各位朋友少安毋躁。此賊當日大鬧崑崙,絕非尋常之輩,以我們之力或許尚不能將他擒縛,不如等到白帝陛下趕到此處,再齊心合力將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凜,想不到大荒中最為神秘,如孤雲野鶴去留無跡的白帝竟也要出現此處。
眾人嘩聲四起,紛紛叫道:「如意雙仙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咱們幾千人一齊動手,還宰不了這狗賊麼?」「殺雞焉用牛刀?這等宵小,何須等到白帝前來?」
水木群雄盤旋調動,俯衝試探,叫喝著便欲動手。
「星矢風真」山琿桀桀怪笑道:「你們都這麼謙讓,老子就不客氣了!」驅鳥倏然電衝而下,伸臂張弓,「呼」的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聳然動容,沉聲道:「落河星矢!」這山琿乃是水族八大獄之一的獄法城城主,能成為鎮守獄城的名將,自是法術武功臻於一流之境的高手。
他的「落河星矢」號稱大荒第六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凶獸魁龍的龍骨所制,其弦系魁龍龍筋,星矢以北海隕石狼牙鐵磨礪而成,一旦離弦,勢不可擋,縱是厚達一寸的玄冰鐵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聞盛名,今日方得一見,心中一緊,竟為那巨漢擔心起來。
眾人狂呼,紛紛驅鳥疾沖而下,如烏雲陡然壓下。「嗖嗖」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暗器如密雨般朝著那巨漢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