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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天涯海角(上)

2024-11-18 01:45:38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46章 天涯海角(上)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蘇凶霸霸地一腳踢醒,疼得鑽心入骨, 忍不住叫出聲來。心下恨恨,這妖女忽而溫柔,忽而兇狠,比六月天還要無常。

  晏紫蘇面罩寒霜,又換了一張陌生的俏臉,冷冷道:「臭小子, 快些上路!還作什麼美夢呢?」被她這般一喝, 蚩尤驀地想起適才夢中, 正與纖纖、拓拔野於東海古浪嶼上嬉鬧,陽光煦暖,綠浪輕搖,心中喜樂無匹。那般光景,當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蘇面色越發陰沉,冷冰冰地也不與他說話。一言不發地抖開乾坤袋,將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傷之下,被她這般鼓搗,登時痛不可抑,心下怒罵不止。

  晏紫蘇格格笑了一陣,面色稍霽,將乾坤袋掛在腰間,想了想,似是擔心飛行時不慎掉落,當下將袋子塞入懷中, 笑道:「臭小子,好好待著,不許胡思亂想!」輕飄飄地躍出洞口,在燦爛的陽光中沖天而起, 御風飛行。

  蚩尤擠在那乾坤袋內,緊貼她那柔軟滑膩的胸脯,異香綿綿,豈能不有些須遐想?透過絲袋縫隙,清楚分明地看見那凝脂軟玉的肌膚,更是心跳如狂,惟有閉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飄蕩,晏紫蘇立時隔著衣裳打了他一個爆栗,似笑非笑地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麼!」蚩尤尷尬惱怒,強自斂神,苦惱不已。

  雖在乾坤袋中,但根據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斷晏紫蘇一路朝西飛行。風聲凜冽,偶有漫天鳥啼瞬間交錯。心下凜然,方知這妖女的御風之術如此高強,竟可在高空定向飛掠,殊不疲憊,直與仙人無異。

  想起當日自己與她初逢之時,用盡全力,窮追不捨,方才勉強追上。今日想來,那時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這才不曾擺脫。否則若無十日鳥相助,單憑一己之力,絕難將她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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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飛行了半日,正午時分,晏紫蘇徐徐降落,將蚩尤從乾坤袋中抖落。他眼前一亮,轉頭四顧,心下凜然。

  天高地遠,惡寒入骨,他真氣渙散,雖穿著雪羽長衣,仍不免簌簌發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無垠。寸草不生,冰雪積覆,視線所及,都是死寂的銀白。

  身旁數丈之遙,一條寬達八九丈的巨大裂縫自西而東,迤儷繚繞。其下冰層堅厚,隱隱可以看見淡青色的河水緩緩流動。幾隻極地魚鷹在冰河上跳躍,仰頸鳴啼,以長喙啄擊冰層,試圖進而啄食冰下游魚。

  白色的太陽懸掛正空,殊無暖意。幾隻雪白的怪鳥高高盤旋,遠遠地去了。忽然一陣狂風吹來,漫天冰霜雪屑,錯亂繽紛。晏紫蘇飛揚的青絲與黑髮上,瞬間粘滿了銀白的冰屑,被她輕輕甩頭,立時飛花碎玉似的飄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這裡是西寒極地嗎?」晏紫蘇回頭嫣然道:「不錯,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動,道:「海角天涯?我們便是去那裡麼?去那裡作甚?」驀地想起寒荒國劍拔弩張的局勢,想起拓拔野、纖纖的安危,心下不由大為焦躁。

  晏紫蘇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道:「到了那裡,你自然便知道啦!」

  蚩尤滿心狐疑,但此時身如廢人,無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心中鬱悶惱怒,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將纖纖等人救離險境。至於寒荒國存亡,一時間也顧不得許多了。想到自己與這妖女獨在萬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從,更是一陣從未有過的淒涼悲苦。

  晏紫蘇見他在霜風中凍得面色發青,不住顫抖,笑道:「真是個沒用的呆子,這般弱不禁風。」突然拍手笑道:「算你運氣好!那裡有一隻西寒極地熊!」飄然躍起,穿過一陣冰風雪雨,朝著冰河裂縫的北岸飛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齒格格作響,關節碎骨劇痛難耐。他這一生中從未有如這幾日這般狼狽頹唐。經脈盡斷,骨頭粉碎,即便不死,也是一個廢物。

  昨日死裡逃生,慶幸歡悅,還未想到此層;此時在這寒荒極地,形隻影單,天地同悲,突然覺得萬念俱灰。冷風颳來,眼睛被雪屑鑽入,刺痛難忍,熱淚登時涌將出來。

  徹骨侵寒,心下一陣悲涼。覺得從前的萬千豪情,面對蜃景時的夢想,此刻竟距離自己這般遙遠。天遙地遠,他不過是這風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塵罷了!越想越覺得萬事了無興味,倒不如死在此處,被風雪掩埋,從此冷月斜照,冥冥歸去無人管。

  他雖性情桀驁堅韌,屢遭挫折,敗而不餒。但此次打擊非同小可,形如廢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縱於掌心,可謂生平最為脆弱之時。身處絕境,茫然之下,那鋼鐵似的意志也不禁將臨崩潰。

  突然聽見晏紫蘇在遠處格格脆笑,拖著一隻肥碩的白熊躍了過來,「轟」的一聲,將那白熊丟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還道極地熊是什麼了不得的猛獸,原來和你一樣,是一個經不起半點挫折的廢物。」

  蚩尤一怔,怒道:「你說什麼!」晏紫蘇笑道:「我說錯了麼?這隻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將後腿腳掌夾在裂縫裡,掙脫不得。大概受了幾夜風雪之苦,凍著了臟腑。見我來抓他,竟老老實實不做反抗,難道不象你這垂頭喪氣的孬種模樣?」

  蚩尤聽她語氣中極是鄙夷,面紅耳赤,羞惱無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誰說我是孬種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爭辯,腳踝劇痛,登時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斷碎,竟連站立也不能夠,心中一陣沮喪,頹唐不語。

  晏紫蘇冷笑道:「瞧瞧你,我沒說錯吧?斷了幾處關節骨,便如斷了脊梁骨一樣,連頭也抬不起來啦!」

  蚩尤心下悲怒,被她這般挖苦,竟是說不出的難受,慘然大笑,笑聲悽厲兇狠,冰河上的魚鷹紛紛驚飛逃逸。

  晏紫蘇冷笑幾聲,輕輕一掌擊在極地熊的脖頸上,那熊悶哼了一聲,再不動彈。她指尖「哧」地冒出氣芒光刀,沿著極地熊的脖頸割開,一路下滑,切開一個大口子,輕輕巧巧地將熊皮剝了下來。口中悠然道:「我從青丘國來大荒時,聽好些人說,近來大荒上出了幾個了不得的年輕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盡數打敗了。說什麼其中一個便是當年蜃樓城喬羽的兒子,又說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傳,十分厲害。我還以為當真出了什麼絕頂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將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勞麼?」

  蚩尤聽她提到父親名諱,登時一震。

  晏紫蘇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這樣一個軟骨頭的廢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幾聲,打了幾招,斷了骨頭不說,連志氣骨氣都沒啦!這樣的不入流貨色,燭真神真是太過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話語如尖針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驀地想起父親的教誨,想起城亡當日的囑託,又想起在古浪嶼上,意志消沉時受羽青帝所激,所發出的豪言壯誓。心中劇震,愧疚羞慚,臉面如火滾燙,心底一聲大喝:「蚩尤!你是響噹噹的喬家男兒,羽青帝的傳人,豈能如此意志薄弱?連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蘇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口中卻嘆氣道:「原本還指望將這什麼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討個賞賜,現在看來,這等貨色要當真擒了回去,只怕還要遭人笑話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誰說我蚩尤沒了志氣骨氣?不就是斷了經脈、碎了骨頭麼?就算是沒了性命,也要化做厲鬼找燭老妖和那西海老賊算帳!」

  晏紫蘇眉梢一挑,妙目水汪汪地凝視著他,笑吟吟地道:「是麼?你可別騙我哦!我的賞賜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將那張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還真合適。」

  蚩尤一愣,全身大為溫暖,心道:「難道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麼?」恍惚迷惑,咳嗽一聲,低聲道:「多謝了。這張熊皮……很暖和。」

  晏紫蘇也不理他,微微一笑,逕自在雪地上挖了一個深坑,將那極地熊的油脂丟入,以真氣摩擦燃著,「轟」的一聲,火焰竄起老高。然後將極地熊四掌掌心之肉,以及他處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過了片刻,脂香濃郁,惹得遠處的怪鳥紛紛飛來盤旋,鳴啼不已。

  兩人圍著火堆吃了一頓熊掌熊肉。晏紫蘇見他不能大力咀嚼,雙手也艱於活動,便將熊肉撕成絲條,餵他服下。

  蚩尤面紅耳赤,大是尷尬,但見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這般拘泥小氣,豈不是連這妖女也不如了?」當下道了聲謝,由她餵服。接連幾次,唇舌不小心碰觸到晏紫蘇滑膩柔軟的手指,兩人都是一震,臉上飛紅,轉開頭去。

  吃完之後,晏紫蘇又剜了一些幼嫩的熊肉,以琉璃紙包好,藏在乾坤袋中。這一路朝西,越發荒涼,食物自是益少,格外珍貴。蚩尤身著厚絨熊皮,又剛剛飽餐一頓,周身上下大為暖和。見晏紫蘇衣裳單薄,在風中如細柳招搖,心下不忍,便想解下熊皮披在她的身上。

  他心念方動,晏紫蘇便臉上一紅,逃了開去,笑道:「呆子,我才不要這熊皮呢。」眼波流轉,在他身上瞟過,格格笑將起來。

  蚩尤一呆,愕然道:「你笑什麼?」晏紫蘇嫣然道:「你呆頭呆腦的,真象一隻大笨熊。」

  蚩尤聽她話語嫵媚,心中驀地又是一盪。低頭望去,冰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毛絨絨、圓滾滾地坐著,笨拙古怪,果然頗為逗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之下,心情大轉舒暢,又恢復了許多精神。

  歇息片刻,晏紫蘇重又將他裝入乾坤袋,塞入懷中,騰空而起,朝西御風疾行。他們方甫離開,盤旋於上空的雪鷲等怪鳥便紛紛疾沖而下,怪叫迭聲,撲翅跳躍,爭搶那殘餘的熊肉屍骸。

  霜風鼓舞,天地蒼茫,冰雪鋪天蓋地。一路西去,天氣越發苦寒難耐。

  日落時分,他們到了西寒冰原大裂谷。銀白色的大地上,巨大的裂縫縱橫交錯,宛如田陌。他們在一條冰河裂谷下歇息。

  暮色蒼茫,晚霞絢麗,艷紅的夕陽在雪地冰原上懸掛著,殊無暖意。澄藍的天空純淨而明亮,但當狂風卷著冰雪從頭上掠過,登時便成了白蒙蒙的一片。寒鳥哀號,遠遠地聽見不知名的怪獸嘶吼的聲音,蒼涼入骨。

  晏紫蘇在裂谷西壁上鑿了一個小洞,可供兩人盤膝坐下,躲風避寒。當她去冰河上鑿冰捕魚時,蚩尤便坐在那洞中,遠遠眺望。

  冰風呼嘯,雪屑紛飛。隔著那漫漫碎玉珍珠,看著晏紫蘇黑衣飄舞,在冰河上或跳躍,或蹲踞,忽然拎起一條銀白的鱗魚,朝他揮手,發出歡愉的叫聲……蚩尤的心中突然仿佛冰雪融化,那森冷戒備的敵意也一點一點地消逝散去。

  當夜,晏紫蘇將捕到的西寒冰魚製成魚凍,餵服蚩尤。兩人緊緊相依著坐在洞中,聽著洞外霜風鼓舞,寒獸悲吼,都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離開大荒越遠,兩人之間的隔閡、壁壘便仿佛越加淡薄,在這荒無人煙的西寒極地,天底下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蒼涼的寂寞和茫然的恐懼,無邊無際地包攏著。無形之中,竟覺得彼此象是相識了多年的故交一般,熟稔而日漸親密。

  尤其在這窄小的洞中,兩人相隔數寸,肌膚相貼,呼吸互聞,就連彼此的心跳也清晰可聞。那感覺如此奇特,又如此動人,仿佛彼此倚靠,相依為命。

  睡到半夜,蚩尤發起燒來。全身滾燙,但體內卻是說不出的寒冷冰涼,不住的顫抖,迷迷濛蒙說起胡話。朦朧中依稀覺得,晏紫蘇以手掌化了許多溫熱的雪水,灌到他的口中;溫暖光滑的身體游蛇般鑽入熊衣,將他緊緊抱住。

  那滑膩香軟的肢體,滾燙而溫柔,奇異的幽香讓他忘了寒冷和疼痛。耳邊迷迷糊糊地她似乎在低聲說些什麼,聽不分明,只覺得仿佛春風吹過,花語呢喃,耳中溫熱麻癢,又是舒服又是難受。

  他的心漸漸地平靜下來,仿佛又回到了東海的柔軟的沙灘上,海風摩挲,陽光普照,波濤聲聲,綠浪輕搖……依稀中覺得如此安全,如此寧靜,再也不必去思索什麼。終於微笑著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之時,晏紫蘇已變幻了一張容顏,在冰河上巡迴捕魚。想起昨夜之事,蚩尤恍惚若夢,似真似幻,但見晏紫蘇若無其事,與他說話時神態語氣毫無兩異,心下雖然疑惑,也不好意思開口相問。兩人吃了些魚凍之後,繼續西行趕路。

  如此過了兩日,離大荒已越來越遠。四處冰天雪地,寸草不長,連冰河也越來越難尋到。好在晏紫蘇當日貯存了不少魚凍,聊以充飢。有時偶爾撞見雪兔、掘地鼠、極地熊等西寒野獸,便一一獵殺烤食。

  蚩尤經脈、碎骨雖然未見好轉,依舊不能動彈,但氣血通暢,也已能自己嚼食,但有些獸肉太過硬韌,依舊由晏紫蘇撕爛了,用手餵他吞下。

  白日正午時,稍稍停頓,吃完午餐之後便又匆匆趕路。夜裡則在裂谷等擋風處,挖掘洞穴過夜。

  到了第三日夜裡,冰原上尋不著裂谷,晏紫蘇便掘了一個深坑,又以凝冰訣在頂上築起弧型冰蓋,只留幾個透氣孔。夜裡風霜雪雨,咄咄有聲,兩人藏在其下,倒也喜樂安平。

  途中蚩尤數次相問究竟去往何處,晏紫蘇只是笑道:「天涯海角。」蚩尤心下更加茫然。身負重傷,在這西寒極地上飛行了數千里,心中隱隱地早已不抱希望能儘快趕回大荒。只是不知這妖女究竟意欲何為?但瞧這光景,她又似乎並無惡意。女人之心,實在太過難以猜度。

  狂風酷寒里,每每想起拓拔野、纖纖等人,便覺焦躁憂慮,但身在萬里之外,手無縛雞之力,又能如何?

  再往西去,酷寒難耐,晏紫蘇也有些不支,所幸當日遇見幾隻西寒銀毛羊,捕殺之後,剝其皮製成大衣,切其肉以為肉膏。

  蚩尤見她穿上銀毛羊衣之後,銀裝素裹,嫵媚俏麗,不由呆了一呆,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西寒的野獸們瞧見咱們,只道是一隻熊和一隻羊走在一起,心底一定大叫古怪。」

  見他開起玩笑,晏紫蘇甚是歡喜,笑吟吟地更加嬌媚動人,啐道:「它們若是看見你這隻大笨熊只會坐倒在地,還要我這小綿羊抱來抱去,就更覺得古怪啦。」

  蚩尤面上一紅,頗為尷尬。他桀驁不馴,自恃狂野丈夫,但現下非但不能動彈,還要這嬌嬌弱弱的妖女照顧,確是頗為荒唐古怪之事。晏紫蘇見他神色突轉黯然,心下微微後悔,當下笑著岔開話題。

  西風狂猛,晏紫蘇逆風飛行幾日,逐漸疲憊不支。這日在空中恰好撞見幾隻朝南飛來的雪鳥禽龍,當下抓住一隻,以蠱蟲控制其腦,騎乘禽龍繼續西飛。

  一路西去,雖然荒涼苦寒,但兩人說說笑笑,倒也不寂寞。在這浩瀚無邊的冰雪高原,遠離大荒,遠離了彼此的陣營,那些過往恩怨都變得飄渺淡薄起來,如此微不足道、輕如雲煙。如此死一般沉寂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此刻身邊的這個人更加真實,更加重要了。

  天氣漸轉惡劣,風雪交加,蚩尤的心情卻逐漸地好轉起來,焦躁狂野的雜念,仿佛也如同冰雪一樣沉澱下來,只是周身斷骨在極寒之中越來越加疼痛。

  晏紫蘇似乎也判若兩人,雖然依舊每日變幻臉顏,但態度卻越來越發溫柔。蚩尤生平之中,從未有一個女孩如此細心而體貼地照料過他,想不到這第一個,便是幾次三番將自己害得生死兩難的女魔頭。有時蚩尤常常會想,在這妖女變幻的容顏下,究竟是一張怎樣的臉?

  但花無百日好,月有盈缺時,晏紫蘇隔三差五仍會莫名其妙地大發脾氣。尤其當蚩尤沉思,回想某些往事時,晏紫蘇便會突然嗔怒,一腳朝他斷骨傷痛的地方踢去。

  正當他痛不可抑,驚詫惱怒之時,她常常又會格格脆笑,回嗔作喜,滿臉春花似的地替他按摩。那溫柔甜蜜之意倒令他受寵若驚,面紅耳赤,心下納悶無已。那被強擄來作為坐騎的雪鳥禽龍見狀,則每每眯起雙眼搖頭晃腦,嗷嗷亂叫,也不知是幸災樂禍呢,還是與蚩尤一齊感嘆女人之心?

  這日風和日麗,晴空萬里,雖然仍是徹骨冰寒,但比起前幾日已大為好轉,兩人繼續朝西飛行。

  高空中吹來的狂風,竟帶著微微的咸意,隱隱聽見似有若無的濤聲。蚩尤在晏紫蘇懷裡的乾坤袋中,正自打盹,迷迷糊糊以為自己又作起東海的美夢,忽然聽見晏紫蘇叫道:「呆子!咱們到啦!」聲音極是喜悅。

  雪鳥禽龍的歡鳴聲中,蚩尤被晏紫蘇從袋中拉將出來,放眼望去,大吃一驚。

  藍天紅日之下,緲緲碧海,無邊無際。遠處海天交接處,白雲翻湧,急速飛揚。時值正午,漫海金光耀眼,照得蚩尤頭暈目眩,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驚奇歡喜。

  低頭掃望,腳下大地冰雪班駁,綠意隱隱。起伏的土丘上,矮矮的灌木寥落生長。岸邊黑礁錯落,海鷗飛翔。道道白色的浪花層層迭迭地湧向灰白色的泥灘,呼嘯著,沖刷著,瞬息倒退;後面的雪浪飛速沖涌,將先前的泡沫剎那淹沒。

  晏紫蘇俏臉上光彩飛揚,笑道:「這裡便是天涯海角了。」

  蚩尤登時明白,此處竟就是傳說中的西海之涯。突然一凜,難道這妖女竟是要將自己擒給西海老妖麼?

  晏紫蘇嘆息道:「呆子,若要將你送與老祖,前幾日直接往密山去便是,何苦兜這麼一個大圈子?」

  蚩尤被她點破,登時不好意思,嘿然而笑道:「眼下已到了海角,究竟要作些什麼,總可以說了罷?」

  晏紫蘇抿嘴笑道:「你隨我來便知道啦!」驅鳥向下衝去,在海邊礁石下落定。抱起蚩尤,跳落到泥灘上,將他輕輕放下。突然伸手剝他的衣服。

  蚩尤吃了一驚,叫道:「你幹什麼?」

  晏紫蘇格格笑道:「想瞧瞧你的裸體,不成麼?」縴手靈動,轉眼便將熊皮衣從他身上剝離。蚩尤驚怒交集,掙扎著想要將她推開,但方一用力,全身疼痛欲碎,癱軟無力。

  晏紫蘇臉蛋嫣紅,柔聲笑道:「乖乖的別動。」雙手輕輕一扯,果真將他身上衣褲褪了個乾淨。

  蚩尤驚怒欲狂,險些暈去。心中大罵,口中卻是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陣海風吹來,透骨清寒。

  晏紫蘇眼波流轉,極快地偷瞥了一眼,臉頰酡紅,吃吃笑道:「臭小子,今日才算扯平了。那日在山上樹林裡,你可沒少偷看姐姐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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