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似曾相識(下)
2024-11-18 01:45:14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34章 似曾相識(下)
眾人遙相舉杯,各盡其歡。楚宗書似是頗為了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陳年佳釀,雖不及少昊飛車中攜藏美酒那般甘醇, 卻也是天下罕見。席間翩翩起舞的數十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雖然羅裳嚴實,但玉腿飛揚之間,仍是春光無限。少昊大喜,拍著桌子,附和那音律節奏, 淺斟低唱, 頗得其樂。
少昊原本還略有收斂,但酒過三巡,微有醉意,逐漸故態復萌,哈哈大笑,對著席間眾貴夫人指手畫腳,雖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傳音規勸,亦無濟於事,放浪形骸,頗為失態。
拓拔野與蚩尤、拔祀漢等人觥籌交錯,言笑甚歡。與芙麗葉公主坐在一處的幾位貴族女子悄悄指點拓拔野等人,交頭接耳,低聲詢問;時而吃吃低笑,眼波飄蕩,不住地望來。
蚩尤、拔祀漢與天箭只管喝酒, 熟視無睹。拓拔野微笑舉杯,遙遙相敬。惟獨黑涯被瞧得面紅耳赤,熱血沸騰, 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纖纖喝了幾杯瓊漿, 覺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雙靨桃紅,渾身滾燙,軟綿綿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看著席間的舞蹈,吃吃直笑,仿佛輕飄飄地在雲端一般。
拓拔野見她醉得臉如蘋果,紅得要滴出水來,心下憐愛疼惜,忍不住如當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臉,笑道:「快些醒來,想要賴在這裡麼?」
纖纖雙手挽住他的臂彎,小鳥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轉,格格笑道:「拓拔大哥,你背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
拓拔野微微一怔,黯然不語,知道她迷濛之間,定然又時空錯亂,只道猶是從前。
纖纖格格笑道:「你……可不許打呼嚕,每次在我耳旁吹氣,吵也……吵死啦。」口齒含糊,頭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滿意足地閉眼微笑,迷糊睡去。她這兩日經歷甚多,疲怠已極,現下喝了烈酒,頭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側,再無擔憂顧慮,登時沉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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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心下又是憐惜又是酸苦,突然想起當年與她親密無間的種種情狀,想起夜半醒來,她摟著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態,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格格嬌笑的臉顏,想起她淘氣時鑽入自己懷中,耍賴撒嬌的可憐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紅著臉偷偷輕吻自己臉頰,發現自己睫毛顫動時,驚叫著翻身裝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間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濃情蜜意如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卻又如熱辣辣的刀子一般將他的五臟六腑生生攪亂。
蚩尤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澀,仰頭痛飲,不再多想。他對纖纖痴情一往,奈何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猶如空氣一般。今日重逢,纖纖的眼光自始至終,一直縈繫於拓拔野身上,惟有三次望見自己,其中兩次視若無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當即神魂顛倒,險些將酒水潑在身上。
纖纖凝望那烏賊的目光,溫柔、甜蜜而憂傷……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是了,果然有些象八郡主從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凜,驀地又想起烈煙石來。紛亂景象,幕幕掠過。想起那夜烈煙石陌生冰冷的眼光,心中突然大痛。
當是時,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寒荒國雙神女女丑、女戚駕到!」絲竹頓止,舞女退列兩旁,眾人紛紛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從沉思中醒來,對望一眼,隨之起身,心下大奇,從未聽說哪一國、一族有兩位聖女。
纖纖被拓拔野拉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囈語,依著他的手臂繼續沉睡。
微風徐來,冷香撲面,眾人均覺神識一醒,精神大振。鈴鐺脆響,兩個黑衣女子攜手而入。左邊那女子高挑修長,黑髮飛揚,鳳眼櫻唇,艷若桃李,冷如冰霜,額頭上,繡了一朵美艷鮮麗的紅梅,手腕、腳踝系了幾顆銀鈴。
右邊那女子俏麗絕倫,巧笑嫣然,一雙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掃過眾人,每人都仿佛被閃電劈著,口乾舌燥。與蚩尤目光相接之時,兩人突然齊齊一震。蚩尤驀地一陣暈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種強烈而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臉容陌生,卻好象在哪裡見過一般……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從蚩尤臉上移過,向拔祀漢等人瞥去。
忽聽「當」的一聲,少昊手中的青銅酒彝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著那兩個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誰說寒荒國沒有美女?這兩個可要勝過我嬪妃百倍了!」
廳中譁然,左側那女子閃過凌厲的怒色,右邊的女子卻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顛倒,跨過案桌,竟就想要撲上前去。
殿中眾人轟然喧譁,寒荒國群臣的臉上都露出驚愕憤怒的神色。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聖女,冰清玉潔,不可褻犯,少昊竟敢這般公然調笑,還妄圖動手動腳。侮辱之大,實是難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這兩日又救了公主與九百童女,殿中眾人只怕早已圍湧上來與之拼命。
英招、江疑大驚,連忙雙手揮舞,真氣飛舞,將他纏繞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
英招、江疑滿臉尷尬,不得已指尖一點,白光閃耀,將他經脈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眾人凌厲憤怒的目光,亦頗覺窘迫。
英招、江疑將少昊扶住,朝眾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態,並無冒犯之意,還望國主、神女、眾長老恕罪。」
楚宗書咳嗽一聲,微笑道:「太子連日奔波,太過辛苦,所以有些不勝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息吧。」
兩大神女徐徐穿過大殿,在楚宗書左側坐下。眾人紛紛坐下。拓拔野見蚩尤呆呆地望著那神女,動也不動,連忙將他拉下,低聲道:「怎麼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皺眉苦苦沉思,啞聲道:「奇怪,那神女我象是在哪裡見過。」
拓拔野心下驚訝,正要相問,卻聽纖纖低聲咕噥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撲眨,悠悠醒轉。拓拔野倒了一杯水,餵她喝下。
轉頭望去,那兩個神女正低聲對楚宗書說些什麼,楚宗書滿臉愕然,蹙眉不語。兩個神女面色不悅,又接連說了一陣,楚宗書面色愈發蒼白,輕輕搖頭,沉吟半晌終於大聲道:「諸位請稍稍安靜,女丑神女有要事宣稟。」
殿中寂然,眾人目光齊齊凝聚在那冷艷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寒荒大神發怒了。鳧奚飛翔,朱厭橫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鮮血,天鏡湖水在沸騰。」眾人譁然,目光紛紛轉向少昊,又是厭憎又是驚恐。
拔祀漢見拓拔野與蚩尤滿臉茫然,低聲道:「神女一定是從北峰天鏡湖中看見這些可怕的厄兆。」當下稍稍解釋。原來鳧奚是寒荒人面雞身的妖禽,朱厭是紅腳白毛的猿形妖獸,它們一旦出現,就預示著可怕的戰亂即將來臨。密山是傳說中寒荒大神歸化之處,山上丹水是寒荒聖水,突然流出鮮血,則表示寒荒國將有血光之災。
拓拔野心想:「這神女說的不受歡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著醉醺醺、嬉皮笑臉的少昊巍然而坐,對眾人目光與低語置若罔聞。
當是時,忽然狂風呼嘯,殿外驚呼連連。篝火搖曳紛滅,燒烤的牛羊鹿肉沖天飛起,幾個廚子慘呼聲中,被暴風卷下萬丈深淵。
又是一股冰寒妖風迫面而來,殿中燈火昏暗跳躍。眾人驚叫狂呼,玉案傾倒,杯盞狼籍。貴夫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處簌簌發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發出嘶啞之聲。
殿外妖雲怪霧迷離飛舞,陰風怒吼。纖纖驀地驚醒,抱緊拓拔野打了一個寒噤。又聽見半空中傳來清脆的「蠻蠻」怪叫聲,由遠而近,瞬間便到了大殿檐外。
有人驚叫道:「蠻蠻鳥!」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倏然沖入大殿之中。眾人驚叫不迭,紛紛後退。那兩道黑影「蠻蠻」脆叫,在橫樑大柱之間盤旋飛舞。
燈火忽然轉亮,眾人瞧得分明,那兩道黑影赫然是兩隻接連一處的怪鳥,三尺來長,形狀如鳧,青紅色的羽毛光滑亮麗,每隻鳥只有一隻眼睛和一隻翅膀,身體緊密契合,兩隻腳爪鉤纏一處,比翼飛翔。
眾人面色慘白,有人怖聲叫道:「水災!果然要有水災了!」
纖纖拍掌叫道:「比翼鳥!」心中極是興奮。當年父親曾經說過,大荒中有一種奇異的蠻蠻鳥,必須結對才能比翼飛翔。這種怪鳥出現的地方,必定發生極為可怕的水災。但除了水災之外,它還能帶來奇妙的姻緣。得到比翼鳥的男女,將象它們一樣永結同心,比翼齊飛。因此它們又叫做「姻緣鳥」。
難道它們出現於此,是預示著自己和拓拔大哥……她心中一動,狂喜難抑,推著拓拔野,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話音未落,比翼鳥怪叫連聲,倏地俯衝,朝著殿外閃電飛去。
纖纖大急起身,拉著拓拔野頓足嬌呼。見她滿臉激動狂喜,殷殷期盼,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泛起溫柔之意,好久沒有看見她這般渴切地索要某物了,無法拒絕,當下拉著她朝外電衝疾追。
眾人也紛紛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紛飛,想要將妖鳥射落,但那比翼鳥極是靈巧,在箭雨中比翼飛舞,安然無恙。
拓拔野拉著纖纖奔到山崖邊上,冷風狂舞,夜霧淒迷。但見比翼鳥優雅地划過一道弧線,破空而去,又倏然北折,在雲層下低徊盤旋,鳴叫不已。
纖纖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莫讓它們逃走了!」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伸手摘下她髮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鶴,翻身上了鶴背,一飛沖天,疾追而去。
眾人哄然,仰頭眺望。只見拓拔野騎乘白鶴,如仙人一般飄然灑落,轉眼沒入雲層之中,不知所蹤。半晌,眾人方才陸續退回大殿,只有纖纖依舊站在崖頂,衣袂飛舞,臉上紅霞洶湧,嘴角牽掛著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纖纖幾聲,纖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這等拓拔大哥。」蚩尤無奈,心中又惴惴想著那神女女戚,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翻騰洶湧,當下便讓黑涯看住纖纖,莫讓妖風將她卷落崖下,自己則與拔祀漢、天箭隨眾人回到殿中。
眾人紛紛入座,蚩尤凝望著女戚,見她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眼波蕩漾,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煩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聽一人大聲道:「神女,你說這裡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究竟是誰?」眾人紛紛凝望少昊,都覺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皺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
寒風呼嘯,冷意徹骨,拓拔野乘鶴飛翔。朔風吹來,冰霜結面,在他護體真氣激化下,迅速融化為雪水,蒸騰消散。
比翼鳥「蠻蠻」怪叫,穿雲透霧,急速飛翔,雪羽鶴竟然始終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驚詫,好勝心大起,又想起纖纖適才那驚喜企盼的眼神,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比翼鳥抓住,送給纖纖。
一路西北高飛,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霜風更冷,彤雲厚積,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下方雲海翻騰,滾滾洶湧。他竟如同被包夾在層層雲霧之中。再過片刻,漫天紛紛揚揚地飄起鵝毛大雪。
雪羽鶴清鳴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飛舞。雪花撲面,悠揚卷舞,在拓拔野發上、身上厚厚堆積,來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蓋,逐漸凝結為冰塊。拓拔野每隔片刻,便運轉真氣,將肩肘、膝蓋等處的冰塊簌簌震落。
比翼鳥怪叫聲中,突然俯衝。拓拔野驅鶴緊隨,彤雲破散,銀光萬點撲面。穿透漫漫雲層,朝下方曲折衝去。
雲霧離散,豁然開朗。雪花繽紛,冰晶飛揚,一座雄偉高峰迫面而來。險峰陡立,尖石如刀,雖然積蓋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刃,稜角凌厲,突兀嶙峋。
比翼鳥環繞峰頂,怪叫盤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縱橫二十丈的淡綠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顯是山頂天湖被冰雪凝結所成。
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這怪鳥停下,到了六丈之內,我便可以用凝冰訣將它們凍住。」當下驅鶴徐飛,不驚動那比翼鳥,緩緩降落在距離它們十丈開外的冰晶上。將雪羽鶴封印入簪,收入懷內,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那比翼鳥靠近。
比翼鳥扑打翅膀,雙爪鉤纏,一齊用另外兩隻爪子跳動,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動,發出「蠻蠻」叫聲。大雪紛揚,怪鳥的身上頃刻間覆滿白雪,宛如一隻胖乎乎的雙頭雪鳥,在淡綠色的冰面上跳躍,時而兩頭相對,尖喙互啄,自得其樂。
拓拔野緩緩上前,屏息凝神,正準備要施放凝冰訣,那蠻蠻鳥突然尖叫幾聲,搖頭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飛去。
拓拔野猛吃一驚,笑道:「哪裡走!」閃電般衝出,默念法訣,森森白氣從雙手指尖急電飛舞。
那比翼鳥尖叫一聲,驀地凍為冰鳥,筆直墜落。拓拔野生怕將它們摔壞,連忙御風踏足,俯衝而下,雙手一抄,將它們牢牢接住。
但這番轉向疾沖,用力過猛,剎那間已經撞到冰面。「喀嚓」一聲,冰屑迸飛,湖面雖未破裂,但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衝去。
天旋地轉,嶙峋尖石迎面撞來,拓拔野輕叱一聲,左掌拍出,想要借著反撞之力彈起身來,豈料一掌擊出,青光到處,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開來,黑洞幽然,仿佛一張巨口,將他吞噬其中。
拓拔野猝不及防,急速衝去,眼前一黑,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徹骨,四壁光滑,他頭部朝下,飛速下滑,似乎是在一個狹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墜落,待到回過神時,至少已在百丈深處。
拓拔野正計算著如何頓住身形,在這狹窄甬道中反轉身體,以水族游龍術朝上衝出山腹,突然「嗵」的一聲,頭部撞在堅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則倏然迸碎。驀地一空,繼續朝下沖落。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中。眼花繚亂,手足亂舞,猛然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鑽入鼻息之中。
唇齒及處,兩片唇瓣柔軟濕潤,氣如幽蘭;耳畔低吟細碎,似怨似怒。拓拔野大吃一驚,驀地明白自己正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忙低聲道:「對不住!」猛地撐起雙臂,支起身來。
低頭望去,「啊」的一聲低呼,有如轟雷貫頂,天旋地轉,險些暈厥。
身下女子白衣勝雪,膚如凝脂,清麗脫俗的俏臉上,眉如淡柳籠煙,眼似明月清波,正又驚又詫又怒地望著他,赫然是當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