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矯龍難縛(下)
2024-11-18 01:44:3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114章 矯龍難縛(下)
當是時,隱隱又聽見烈碧光晟的說話聲,雖然聲音頗小,但卻絲絲脈脈鑽入耳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心中大喜,一個筋斗從頂壁上翻落,自言自語地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拓拔野你當真嚇得傻啦!既然能聽見那老賊的聲音,這破籠子就必定有透氣孔!」
當下借著指尖跳躍的紅光,循著聲音來處, 在斗室中細細查尋。念力畢集, 很快就找到了那聲音來處, 在兩面牆壁的交接處果然有三個細小的圓孔!又想以斷劍刺撬,但劍鋒太闊,依舊插不進去。轉而以指尖灌注真氣,欲將細孔震裂,試了幾回,卻殊無效用。
正彷徨無計,忽聽細微的「僕僕」振翅聲在耳旁縈繞。抬頭望去,一隻小灰蛾正圍繞著他指尖的光芒盤旋飛舞,莞爾道:「蛾兄弟,你也和我一樣被關在此處了麼?」惺惺相憐,指著那透氣孔道:「蛾兄弟,你倒可以從那裡出去。」
那灰蛾依舊環繞飛舞,朝著他的指尖飛撞不已。拓拔野笑道:「你可以出得去卻偏生賴著不走……」心念一動,猛地頓住呼吸,驚喜莫名:「是了!倘若我是飛蛾豈不就可以出去了麼?」
剎那之間, 心中閃過一個極為瘋狂的念頭——以「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將元神附在這飛蛾上,從透氣孔中離開此地!
心下狂喜, 哈哈大笑道:「妙極!蛾兄弟,難道你竟是上蒼遣來助我脫險的麼?」
突然又想, 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乃是極為兇險的法術,念力極高者雖然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寄據他人身體。但若九日之內不回原身,則原身壞死,永不能恢復。
而且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則弱點益弱。倘若所寄之身孱弱,對寄體元神也無庇護作用,極是危險。所以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雖然了得,不到萬不得已極少人為之。象他這般想要寄體於小小飛蛾的,更加是空前之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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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心道:「倘若寄體於這飛蛾之後,被一個真氣強猛的人一掌擊來,避無可避,豈不嗚呼哀哉?」這赤炎大牢之內,強手環伺,倘若運氣不佳,以飛蛾之軀命喪他人掌下,那可是冤枉之極。又或者在自己寄體元神救出自己的真軀之前,真軀已遭火焰焚毀,那麼自己豈不是成了孤魂野鬼麼?不由躊躇起來。
沉吟片刻,心想:「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登時冷汗遍體。時間緊迫,不容多加思索,即便是化做飛蛾撲向烈火,也只有搏上一搏了!當下更不遲疑,探手將那灰蛾輕輕攏在手心,凝神聚意,默念「元神離體寄體訣」。
念念有詞,耳邊轟然作響。然後一切雜音逐漸消隱,越來越寂靜,終於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一片空靈,突然之間,意識飄飄,仿佛整個人悠揚飛起,如同三月春草,隨著春風破土而去。元神積聚,又似滔滔江水歡騰澎湃,順著經脈直抵指尖,再由指尖集聚於一隻小小的飛蛾體內。
青光霍霍,從周圍急速閃過。他仿佛飛翔在一個深不見底的甬道中。腦中又是轟然一響,忽然聽見「僕僕」振翅之聲,然後眼前一亮,重新清醒。
眼前是五個包攏的手指,而自己果然成了指掌中的飛蛾!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喜,但想到自己首次使用這「元神離體寄體大法」,竟然就化做一隻飛蛾,又不禁覺得滑稽。哈哈大笑,卻成了嗡嗡低哼之聲。
當下從「自己」的五指之間擠了出去,振翅飛翔,繞著自己真身飛了一圈,見自己真身微笑閉眼怔怔站立,略有所思,更覺好笑。嗡嗡聲中,朝著那三個透氣孔飛去。
拓拔野在一個透氣孔邊緣立住,扑打扑打翅膀,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那數尺長的透氣孔竟仿佛成了幾百丈的狹長甬道,從彼端透來刺目的亮光。烈碧光晟的說話聲也越來越響。
過了片刻,燈光耀眼,到了彼端出口。拓拔野扑打翅膀,心中突然生起撲向那燈火的念頭,猛地明白這乃是飛蛾本性,急忙頓住身形,莞爾微笑,嗡嗡作響。仔細打量,這裡也是一間斗室,和適才自己所待的並無二致。只是四壁上多了四盞明燈,室內亮如白晝。
斗室中盤腿坐了兩人,面對著自己的是一個溫文俊雅的中年男子,身著赭紅色長袍,長眉細眼,目光炯炯,唇上兩撇青須整齊挺秀,笑容親切和藹,令人如沐春風。而背對自己的那人披頭散髮,雙手雙腳都被玄冰鐵鏈鎖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時也看不出究竟是誰。
只聽那中年男子說道:「……眼下大局已定,你又何苦如此固執……」拓拔野聽那說話聲音,登時驚怒交集,這風度翩翩的男子赫然便是烈碧光晟!
烈碧光晟道:「炎兒,在我眼中,你始終便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般。咱們叔侄一場,你難道竟要幫著那些不識時務的外人麼?」拓拔野猛地一喜,難道這背對自己之人,竟是烈炎麼?
那人冷冷道:「從前在烈炎心中,你的確便如我父親一般,對你敬愛有加。但今日在我眼裡,你卻是連一隻狗也不如。狗尚能明辨是非,忠心護主,你卻連這起碼的是非忠奸也不能作到!」聲音剛直響亮,果然是烈炎。
烈碧光晟不以為忤,微笑道:「炎兒,以你看來,什麼才是真正的是非忠奸呢?三十年前赤帝閉關修行,族中無人主持大事。烈某責無旁貸,日理萬機,幾十年來,為火族安邦定國,為百姓鞠躬盡瘁。眼下這繁榮穩定的太平局面,難道不是我烈某之功麼?我對火族究竟是忠是奸呢?」
烈炎道:「你從前所為對本族貢獻極大,大家看在眼中,這功勞誰也抹殺不去。但是,六叔,你今日為何又要作出這些不忠不義、大逆不道的惡行呢?」口氣稍稍緩和。
烈碧光晟搖頭道:「炎兒,你錯了。我忠於火族,但不等於要忠於赤帝。赤飈怒任赤帝近兩百年,作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火族百姓過上了幾天好日子?不過是一介窮兵黷武的獨夫而已。他閉關修煉之後,我毫不容易平定南荒,避絕刀兵之禍,帶著全族百姓狩獵魚耕,締造了這太平之世。難道我要眼睜睜地看著我的這番心血重新毀在他的手上麼?忠於這種蠻勇獨夫,對本族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他這番話說得不急不緩,卻頗有份量。拓拔野雖然不知火族之事,但見烈炎一時語塞,知道多半不是胡謅捏造,心想:「原來這老賊自以為是火族的莫大功臣,不願將自己成果拱手讓給重新出關的赤帝,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作出這等事來。」
烈炎沉默片刻道:「六叔,縱然赤帝有不足之處,但他也絕非凶暴獨夫。你身為大長老,帶領長老會輔佐他乃是權責所至。他有不是之處,加以規勸、阻止。君臣同心,豈不是更好麼?」
烈碧光晟嘿然道:「炎兒,你想得太過簡單了。赤飈怒不適合做一個族長君王,只適合做一介武夫。在他心中,最為重要的乃是無敵天下。兩百多歲的人,仍然爭強好勝如毛頭小子。眼下神帝登仙,天下無主,燭真神野心勃勃,赤飈怒一旦出關,必定要與他爭這天下第一的名頭。嘿嘿,倘若他僥倖勝了,那也罷了。但倘若他輸了呢?難道當真讓燭真神做神帝之位麼?到了那時,本族豈不是成了水妖的藩屬?以燭真神的脾性,我火族還會有好日子過麼?炎兒,難道全族一百零六城、數百萬百姓的前程幸福,都要縈系在一個蠻勇武夫身上麼?」
烈炎道:「六叔,赤帝閉關修行三十年,未必就象當年般好勝。再說即便他出關之後,想與燭真神爭奪天下第一,那也不過是法術武學上的比試。神帝之選,最重要的乃是德高望重。即便赤帝敗北,也不見得燭真神就能做神帝。」
烈碧光晟微笑道:「傻小子,你太不了解赤飈怒了。倘若赤飈怒在五帝會盟時挑搠燭真神,以燭真神老奸巨滑之性,必定會誘使赤飈怒作出諸如『倘若敗北便認他為神帝』之類的承諾來。赤飈怒自以為天下第一,定然一頭栽進圈套之中。一旦敗北,赤帝所做的承諾,難道我們火族還敢不認嗎?」
烈炎道:「既然長老會知道赤帝的好勝脾性,齊力阻止他挑戰燭真神便是。五帝會盟上,只要我們團結其他幾族,不以武力爭勝,推選出德高望重的前輩做神帝,燭真神又能奈我們何?」
烈碧光晟哈哈笑道:「炎兒,燭真神幾年來蓄謀已久,背後也不知部署了多少奸謀,其他幾族早已被他整得元氣大傷,更有許多軟骨奸人成了他的奸細爪牙。赤飈怒在五族之中人緣素來不好,你以為他復出之後,能團結天下英雄扳倒燭真神麼?他的權謀心智,與燭真神一比,便如孩童一般,定然要被燭真神耍得團團亂轉。」
烈炎沉默不語,拓拔野暗暗心驚道:「糟糕,這烈碧光晟辯才伶俐,烈炎千萬不要被他說服了……」
正暗自擔心,突聽烈炎厲聲道:「不管怎樣,你也不該作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勾結外賊毀壞聖杯,陷害忠良,眼下竟然又要引爆赤炎山,毀滅聖塔、聖城,謀弒赤帝!當今天下,動亂四起,燭老妖又虎視眈眈,你這般黨同伐異,自相殘殺,豈不是正中他下懷麼?倘若赤帝、火神當真因你而死,聖城毀滅,境內大亂,本族才是真正的元氣大傷,更加沒有和燭老妖對抗的能力!」
拓拔野舒了口氣,又聽烈碧光晟微笑道:「炎兒,火族眼下的盛世是由我所創,你認為我忍心將它毀滅麼?不錯,我的確作了這些事。但我將城中的軍民盡數遷走,你當我是什麼用心呢?
「聖杯已經被八丫頭復原了。聖塔、聖城毀滅了,倘若能挽救整個火族,那又算得了什麼?燭真神老奸巨滑,但也太過自大。他以為烈某隻要能坐上赤帝之位,就心甘情願依附於他,為他做任何事。嘿嘿,我正是要給他這種假象,讓他當我是胸無大志的小人,瞧我不起。
「眼下族中雖然大亂,但實力並無多大損耗。等我坐上赤帝之位,就可以團結五族義士,一步步實行我的計劃。嘿嘿,炎兒,到了五帝會盟之時,你就會明白誰才是最後的贏家。」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細眼之中光芒閃爍。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老賊計謀深遠,忍辱負重,也不願依附燭老妖之下。他們當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了。也不知對於往後之事,他還作了什麼樣的布局?」
他向來自恃聰明,但見識了白駝、烈碧光晟、燭龍等人的奸謀,方才知道自己與他們相比,終究是不經世事的少年。雖然在事後能猜出真相,但倘若當真與他們即時鬥智交鋒,多半還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但他素來開朗達觀,雖然知道自己與這些老奸巨滑之徒相去甚遠,卻並不因此妄自菲薄。心中暗忖:「從今往後,需得格外小心,不能太過輕信,著了這些奸人之道。」
烈炎冷冷道:「原來六叔不僅要做赤帝,還想做大荒神帝。」
烈碧光晟坦然微笑道:「不錯。當今天下,劫難紛呈,倘若沒有稱職的神帝,幾年之內,大荒將回歸戰歷時悲慘恐怖的亂世景象。難道你忍心看到天下蒼生大眾流離顛沛、屍橫遍野的場面麼?六叔我有濟世雄心,也有治世之才,自然責無旁貸。」
拓拔野心中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果然是厚顏無恥,大言不慚。」不知不覺中,振翅飛出,朝著牆上的一盞明燈飛去。
烈炎怒道:「好個責無旁貸!當真是光冕堂皇!難道為了救濟天下,就可以不折手段,喪盡天良麼?」
烈碧光晟面色微變,緩緩道:「自古以來,能成大事者必定不拘小節。倘若能使大荒和平,天下百姓安居樂業,就算死數萬人、數十萬人,又有何妨?烈某的個人毀譽,又算得了什麼?」
烈炎被他說得一時語塞,怒不可遏,卻又說不出話來。
烈碧光晟溫言道:「炎兒,你是我們烈家年輕一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六叔對你,一直抱有極大期望。倘若你能助六叔一臂之力,將來六叔作了神帝之後,這赤帝之位還逃得出你的掌心麼?那時我們烈家便是大荒第一顯赫世家……」
烈炎冷冷打斷道:「倘若你光明正大地救濟天下,就算是明著與赤飈怒爭奪赤帝之位,我也會義無返顧地支持你。但是你這般耍盡奸謀,不折手段,烈炎化作厲鬼也要與你為敵!」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再無絲毫轉圜餘地。
烈碧光晟聳然動容,臉上笑容漸漸退去,眉宇之間儘是說不出的淒涼失望,半晌才徐徐嘆道:「炎兒,難道你當真要幫著外人與六叔為敵?」緩緩站起身來,目光瞥向振翅飛來的拓拔野,搖頭道:「你瞧見了麼?那隻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你當真要做那隻飛蛾麼?」
拓拔野見他疾電似的眼光猛然瞥來,陡地吃了一驚,見他不過是拿自己作個比方,方才放下心來。索性展翅盤繞那盞明燈嗡嗡飛舞。
烈炎淡淡道:「烈炎寧做撲火飛蛾,也絕不做投暗蝙蝠。」語氣雖轉平緩,但卻更為堅定不移。
烈碧光晟身體微微一震,嘆道:「好。」連說了幾個好字,再說不出其他話。當是時,有人在上方輕叩玄冰鐵壁,鏗然迴響。
烈碧光晟皺眉道:「什麼事?說。」那頂壁徐徐打開一道縫隙,探出一個紅衣衛士的腦袋。
拓拔野心中一緊,緊張狂喜,想要立時振翅飛出。但生怕驚動烈碧光晟,功虧一簣,當下強忍心跳,盤旋飛舞。
那紅衣衛士傳音說了幾句話,烈碧光晟的面色一變,立時又恢復正常。
拓拔野心中一動:「難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變故嗎?」突然一喜:「莫不是娘帶著六侯爺等人趕來赤炎城救助了?」心中砰砰亂跳,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太過荒唐。一時之間也猜測不出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烈碧光晟緩緩道:「炎兒,你好生考慮考慮。倘若你改變主意了,六叔隨時歡迎你回來。只是時間不多了,你多保重罷。」轉身便欲躍出。
烈炎突然拜伏在地,「通通」叩了九個響頭,額上鮮血淋漓,大聲道:「六叔,這九個響頭是答謝你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烈炎自小無父,十幾年來蒙你眷顧栽培,情同父子。原想好好報答於你,讓你後半輩子無所憂慮。但從今日起,烈炎與你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倘若今夜烈炎僥倖不死,他日相見之時,必要取你頸上頭顱!」說到最後幾句時,眼圈通紅,語聲已有些哽塞。
烈碧光晟眼眶突然微紅,哈哈大笑,喃喃道:「恩斷情絕,勢不兩立!好。好。」欲言又止,淡淡道:「倘若你在仙界見著你的父親,便轉告一聲,說六弟對他不起,沒能將你撫養成材。」縱身一躍,再不後顧,大踏步朝外走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猛地聚集周身真氣,在那玄冰鐵頂壁即將關閉的剎那,振翅閃電般穿出,衝到那斗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