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空桑故人(下)
2024-11-18 01:43:25
作者: 樹下野狐
第76章 空桑故人(下)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𝐛𝐚𝐧𝐱𝐢𝐚𝐛𝐚.𝐜𝐨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六侯爺故意以話旁敲側擊,想從洛姬雅口中套出真相,她卻只是天真地笑著, 仿佛旁聽大人說話的女孩一般。人群中,只有真珠擔憂地望著拓拔野,心想:「不知他的肚子還疼不疼?」
六侯爺瞄著洛姬雅道:「太子,你答應了流沙仙子替她尋齊三百六十種奇毒,不知眼下尋著幾種了?」
拓拔野瞧了洛姬雅一眼,苦笑道:「一種也沒有尋著。」
洛姬雅格格甜笑道:「既是天下奇毒, 自然是極為罕見的才能算數。若是那麼輕易便能找到, 還叫奇毒麼?」悠然道:「去年我走了一百七十多座山,才掘到六種罕見的毒草。那還算是運氣極好啦。」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面面相覷,均想:「太子這回不知究底,胡亂應承,麻煩大了。這妖女糾纏上來,只怕一輩子也甩脫不得。」
只有六侯爺倒有幾分艷羨之意,笑嘻嘻地道:「是了,我東海海底花園內,養了幾百味奇毒藥草,倘若仙子有意,不如哪日我們一道回去,慢慢地、一味一味地測試?」
洛姬雅笑道:「多謝啦。可惜一來仙子不會游泳,二來欠我毒草的乃是拓拔野。哪能這般讓他輕易耍賴推脫的?」
眾人見她擺明了賴上拓拔野,都暗呼不妙。
六侯爺心道:「拓拔磁石呀拓拔磁石,你是金銀銅鐵, 不管好壞, 一概吸來了。嘿嘿。」
拓拔野笑道:「答應之事,自然不能推脫。我們恰好要遠遊中土,索性一路尋查。」眾人聽他口氣, 知道他尚未將此行目的告與流沙仙子。
洛姬雅笑道:「那豈不是麻煩得緊?耽誤了你們的正事,仙子於心何忍?我倒有一個簡易的方法,只需去一個地方,便可以將三百六十種奇毒一道找齊。」
拓拔野大喜,道:「妙極!不知那是哪裡?」洛姬雅嫣然道:「離此一千八百里,中土靈山。」
眾人正皺眉苦想這是何處所在,卻聽御風之狼「哎呀」一聲大叫,猛地跳起,朝外疾竄而出,逃之夭夭。
六侯爺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了傷疤忘了疼。」話音未落,御風之狼已經平空落下,齜牙咧嘴地滿地打滾。班照與哥瀾椎一邊罵龜他孫子,一邊大步上前拎小雞兒似的將他提了回來。
六侯爺笑道:「小狼兒,海蠍蠱又啃你肚臍了麼?」
御風之狼捂著肚子,綻開一張苦瓜臉道:「爺爺,你就饒了我罷。被海蠍蠱折騰死好歹還有全屍,去了靈山只怕連骨頭也找不著了。」
眾人聞言驚疑不定,素知這御風之狼雙手空空,偷遍天下,行跡遍布大荒,沒有他不知之處,既然對靈山如此畏懼,那裡必是極為兇險之地。當下紛紛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從懷中掏出那《大荒經》,細細翻尋,道:「是了,在這裡。空桑西南一千八百里,有靈山之丘,為大神伏羲死後所化。異獸出入,百藥爰在。有靈山十巫,生於伏羲十指,神力無窮。」翻了翻下頁,並無更多描述。
洛姬雅道:「是啦,便是這座靈山。天下所有藥草,那上面全都長齊了。只要你帶我到那裡,尋著三百六十種奇毒,仙子就再不與你為難啦。」
拓拔野膽子素來極大,又頗為好奇好強,心道:「御風之狼如此畏懼,必定極為兇險。但眼下至為重要之事乃是趕往朝歌山採集七彩土。若能儘快擺脫這妖女,贏取時間,冒上一些風險也是值得的。」當下笑道:「一言為定。」
洛姬雅嫣然而笑,突然若無其事地從手中彈了幾個藥丸,穩穩地落在六侯爺等人的手中,笑道:「你們身上中了我的九轉遊魂霧,快快吃了解藥,否則肚子就要疼啦。」
眾人果覺肚中割痛,不知何時著了她的暗算,心中無不駭然。突然明白,若拓拔野適才拒絕前往靈山,這妖女必定要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時間都冷汗涔涔,心中破口大罵。
眾人在山下稍作休息,吃了些水果,便要起身上路。
拓拔野查明那靈山方位,好在一千八百里還不算太過遙遠,南折之後,再由靈山折返西北,最多延誤三四日行程,只要路上加快腳力,還可補回一些時間。
眾人翻身騎上坐騎,想要鞭策前行,豈料六侯爺等人所騎的幾隻怪獸見了白龍鹿與那歧獸之後,都肝膽欲裂,趴伏在地上怎麼也不肯起來。
白龍鹿見狀頗為得意,顧盼自雄,歡嘶不已。倒是那歧獸瞧起來老實溫順,沒有驕傲之態,只是不住扇動翅膀,發出奇異噪聲。
眾人無奈,只有捨棄這幾隻怪獸,與白龍鹿等一道御氣飛奔。
拓拔野原想讓真珠騎在白龍鹿背上,不料白龍鹿似是不喜真珠,神氣倨傲,就是不讓她騎上,還未坐好,便劇烈顛簸,險些將她摔落下來。
拓拔野料知它定是因為纖纖之故,抗拒真珠。無計可施,只好與真珠一道騎乘,從後將她抱住。
白龍鹿連連噴嘶,大為不屑,老大不情願地奔跑起來。
六侯爺等人提氣而行,頗有些吃力,只有御風之狼擅長御風奔行之術,輕鬆飛快,與白龍鹿並肩而行。
眾人奔行了片刻,六侯爺喘息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久沒這般跑過了。」側頭望著洛姬雅笑道:「仙子,小侯與你共乘一騎,你不介意罷?」
洛姬雅格格笑道:「自然不介意。榮幸之極。」
六侯爺大喜,翻身躍上那岐獸。
洛姬雅的髮辮絲絲飛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陣陣幽香撞入鼻息。六侯爺得寸進尺,色心大起,雙手往她纖腰上抱去。
還未觸到,便聽洛姬雅銀鈴似的脆笑,六侯爺手背一涼,突然多了六七隻色彩斑斕的怪異蟲子,齊齊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痛叫一聲,甩舞不迭,但那六七隻蟲子死死咬住,竟緩緩地從傷口鑽了進去。
六侯爺大駭,連忙互相探手去拖拔,卻覺兩手突然重逾千斤,怎麼也抬不起來。眼見那蟲子盡數鑽入皮膚,在手臂皮膚下蠕動,心中又是噁心又是恐懼。蟲子爬經之處,迅速變得黑紫肥腫。
眾人聽得有異,紛紛望去,無不失聲。
拓拔野笑道:「侯爺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啦。」想到自己昨日昏迷之中將洛姬雅抱住,竟只吃了一記耳光、中了一腳,相比之下已大為幸運。
洛姬雅撞見他的眼光,突然雙靨緋紅,閃過羞惱的神色,想是也記起了昨日之事。
拓拔野裝做沒有瞧見,騰身躍起,將六侯爺雙臂抓住,真氣如潮,迅速將那鑽入體內的毒蟲逼退。
「僕僕」聲響,那幾隻彩色毒蟲從六侯爺手背傷口激射而出,沒入路旁的大樹,大樹頃刻蔫枯,轟然倒地。
拓拔野真氣運轉,將毒液硬生生擠了出來,過了片刻,六侯爺那雙手臂才逐漸消退瘀腫,但疼痛酥麻卻絲毫未減。
拓拔野見已無大礙,撕下身上布帛,將六侯爺雙臂扎住,防止毒液回涌,然後躍回白龍鹿身上。六侯爺這才知道洛姬雅的手段,當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坐在背後。
御風之狼瞧得幸災樂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笑出聲,便覺肚內疼痛斷腸,海蠍蠱瘋也似的發作起來。當下忍痛暗罵:「稀泥奶奶,大海猴你欺軟怕硬,活該倒霉。」
時近中午,艷陽火熱,山谷中樹木蔥蘢,卻仍然酷暑難耐。迎面吹來的熱風夾雜著鼓譟的蟬聲,更覺燥熱難當。
眾人揀了綠樹濃蔭的小路疾奔,稍覺涼爽。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呤呤——」的叫聲,仿佛一個女子在唱歌,又宛如在呻吟。眾人大奇,這是什麼東西?
六侯爺眉飛色舞道:「妙極妙極,這聲音才是天下至美之樂。磁石太子,你什麼時候能吹出這樣的曲子,那才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哩。」
拓拔野知道他多半又想到不堪之事,莞爾一笑。
御風之狼變色道:「泠泠獸!不妙,大事不妙!」眾人奇道:「怎地不妙了?」御風之狼東張西望,道:「這妖獸只要一旦出現,附近必定有極大的水災!」
班照哈哈笑道:「龜他孫子,這麼熱的天,來場洪水才好呢!」
御風之狼苦著臉道:「閣下是東海龍王廟裡的,自然不怕啦。可是我不大會游泳,大水一來只怕要做魚餌了。」自言自語道:「不成,需得趕緊找一個高山避水。」
哥瀾椎瞪眼道:「避你個鯊魚頭!再羅里羅嗦,就將你丟進河裡去。」
那「呤呤——」怪叫聲越來越近,忽聽白龍鹿嘶聲怪叫,跳躍不已。往前望去,山谷左側的低丘上,長草紛搖,樹木搖擺,一隻巨大的怪獸正仰頸怒吼,發出那呤呤怪聲。
那怪獸身形似牛,全身毛紋有如虎斑,兩隻獠牙如匕首一般在正午陽光下閃耀白光。
御風之狼連呼倒霉。六侯爺頗為失望,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便是泠泠獸麼?叫得那般動人,卻偏生長得如此寒磣。可見美女無好音,好音非美女。」突然想起身旁有兩位美女,連忙又加了一句:「只有我身旁的兩位女子,那才是音容俱美的特例。」
洛姬雅笑道:「哎喲,可不敢當。」
忽然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簫聲,淡遠寂寥,如青煙裊散,春水無痕。林中蟬聲頓止,萬籟無聲。那泠泠獸低鳴一聲,似乎對什麼物事極為敬畏,立時眯起眼睛,帖服在地。
拓拔野當胸如遭重錘,晃了一晃,腦中迷亂。這簫聲好生熟悉!
是她!剎那之間,數年前玉屏峰上的那個月夜又潮水般捲入腦海。那白衣女子低首垂眉,月下吹簫的飄飄姿態又鮮明眼前,浮凸如生。她淡雅清麗的臉容,溫柔動聽的聲音,這些年來原已逐漸淡忘,但這一刻,聽見這久違的簫聲,少年時的震撼與迷戀,又重新湧上心頭,令他天旋地轉。
拓拔野霍然起身,四下掃望。青峰寥落,綠樹如雲,空曠的山谷中寂靜無聲,只有橫空穿掠的飛鳥三五縱橫。
那簫聲突然在西邊響起,飄渺悠揚,隨著天際白雲一起消散。
拓拔野全身大震,幾乎便想不顧一切,狂呼追去。但突然想起,事隔四年,那神仙也似的女子,還能記得當日那衣裳襤褸的流浪兒麼?即便他能追著白衣女子,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一時茫然沮喪,想起那白衣女子不沾人間煙火的容姿,登時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惡俗不堪。心情悲喜跌宕,不能自已。
眾人見他站在白龍鹿背上,向西遠眺,失魂落魄,臉上又是迷茫又是悲傷,心中都是大為詫異。
六侯爺心想:「磁石小子這般神情,向來那吹簫之人多半又是某根金針、銀針了。」覺得他艷遇之多,似乎尤勝於己,不由又欽羨一番。
洛姬雅格格笑道:「走罷,再不走有人便要化做呆鳥啦。」拓拔野回過神來,悵然若失,半晌才拍拍白龍鹿脖頸,繼續前行。
朝西南行了三百餘里,終於出了空桑山系。地勢轉為平坦,荒草連天,枯樹寥落,大河乾涸,人煙稀少。
時近黃昏,天空中不知何時布滿了陰雲,忽而捲起狂風,飛沙走石。
拓拔野查閱《大荒經》,道:「再往南百十里,就是余峨山了,山下有水,咱們可以在那裡休息。」眾人早已渴得雙唇乾裂,聞言精神大振。
入夜時分,眾人終於趕到余峨山。夜幕低垂,那余峨山孤零零地矗立於荒原之上,甚是淒涼。
山上山下長滿了梓樹與楠樹,茂盛成林,與一路上荒涼的景象迥然兩異。山下荊棘環繞,仿佛是天然的防護帶,荊棘林內,是成片成片的枸杞。
眾人尋著水源,在澗下開闢了一塊平地,開始燒水煮食。
拓拔野殺了幾隻野兔,在溪邊開膛洗淨,又在附近尋了幾種草藥佐味,塗抹醃料,搭架燒烤。
這野外燒烤乃是他自小習慣的生活方式,單單野兔一項,他便有三十幾種燒烤方法。相隔多年,牛刀小試,水準絲毫不減。
真珠在一旁替他遞送東西,見他專心致志,火光下更見迷人,心中僕僕直跳,忽想:「倘若能永遠這般,與他狩獵為生,哪怕一生一世不回大海,我也願意。」念頭方起,臉上登時滾燙如火。
洛姬雅紅撲撲的臉蛋在火光輝映下,也宛如熟透的蘋果,捧著臉笑道:「瞧不出你還真是識別草藥的高手呢。我賴上你還真是賴對人啦。」
忽聽哥瀾椎等人大呼小叫,手裡倒提了一隻野兔似的野獸跑來,丟在拓拔野身前,笑道:「龜他孫子,大荒的兔子膽子忒小,被我喝上一聲竟然就死翹啦。」
眾人見那野獸身形與野兔無異,只是長了鳥一樣的尖喙,尾巴如蛇一般拖曳在地。御風之狼見多識廣,撇嘴道:「這哪是兔子,分明是犰狳。」
哥瀾椎瞪眼道:「我說是兔子便是兔子!」突然那怪獸跳將起來,閃電般竄了出去,轉眼不見蹤影。
御風之狼哈哈大笑道:「好一隻死兔子!」見哥瀾椎瞪著眼望他,強忍住笑意,賣弄道:「這犰狳最好裝死,瞧見有人立時倒地身亡。不過復活起來也快得緊。是了,這犰狳也是不祥之獸,哪裡瞧見了,哪裡便要發生蝗災。」
哥瀾椎罵道:「龜他孫子,怎地一遇見你就不住地撞見不祥妖獸?先前是水災,現在是蝗災,他奶奶的,我瞧這最大的不祥之獸便是你這土狼,索性一刀宰了來得清淨。」
御風之狼見勢不妙,連忙逃之夭夭,直到拓拔野將幾隻野兔近數烤熟了,這才躡手躡腳地偷溜回來。
拓拔野烤的兔肉極是美味,眾人吃得無不交口稱讚。
那御風之狼更是吃得狂吞讒涎,狼吞虎咽,不住地吮吸手指,口中叫道:「脆而不焦,滑而不膩,香入骨髓,滋味無窮。妙極妙極!原來太子殿下竟有這麼一手!稀泥奶奶的,我偷吃遍大荒美味,可以和這媲美的烤肉還只有西王母蟠桃會上的炙兔條哩。」
突然點頭道:「是了,難怪上天要讓我被這兩隻海怪抓住,原來果有深意。值得,值得。」
眾人哈哈大笑。
吃完之後,各自歇息。洛姬雅輕飄飄地躍上樹枝,橫臥而睡。眾人走了一日,都極為睏乏,不多時便沉沉睡去,鼾聲四起。
只有拓拔野閉上雙眼,眼前晃動的都是那白衣女子月下吹簫的身影,耳旁風聲蟲語也逐漸幻化成那寂寥淡遠的簫聲。諸多往事紛沓而至,悲喜交織,又想起雨師妾來。
兩個女子的臉容身影撲閃重迭,漸漸模糊,只有那簫聲笑聲在耳旁縈繞,久久不能散去。
幾丈開外,真珠側躺在楠樹之下,凝視著拓拔野夜色下的輪廓身影。夜風吹來,聞著他身上的男兒氣息,聽見他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心中喜樂憂愁,交雜沉浮,只盼這般光景永遠沒有窮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