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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龍神太子(上)

2024-11-18 01:42:21 作者: 樹下野狐

  第45章 龍神太子(上)

  東南方吹來的海風溫暖而潮濕,夾帶著濃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雲變幻。古浪嶼在朝陽的照耀下, 金樹銀花,如同海上仙山。

  遠遠望去,依稀可以瞧見刀兵旗幟,隱伏其間。島嶼東面的巨石上,一個偉岸少年傲然而立,狂野剽悍,雖然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 卻隱隱有君臨天下的霸者風範。

  

  蘇柏羊齒沉吟不語,放下千里鏡。船艙之內眾將齊刷刷地望著他。他看了一眼丁蟹, 道:「丁將,你所說的自稱喬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麼?」

  丁蟹冷冷道:「生平奇恥大辱,怎會忘記?」眾將譁然,想不到冷傲自負的十戈刀竟當真敗在這個黃毛小子手中。不知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斬下丁蟹的一隻手臂?

  蘇柏羊齒點頭道:「既然是喬羽之子,那便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眾將聞言大喜,躍躍欲試。蚩尤與當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來一直是水族緝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將之擒縛,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蘇柏羊齒的「龜蛇軍」乃是號稱天下第三的水師勁旅,不僅有百餘艘百人大船、一萬兩千精兵、數百強將,還有六十餘名巫祝,乃是水族寶石城稱雄東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當足以橫掃這東海小島。

  前日邂逅十戈殘兵之時, 龜蛇眾將見驕狂跋扈的十戈軍慘敗,心中大有幸災樂禍之意, 對這飛來戰功, 無不心癢難搔,極是覬覦。當下日夜兼程,百餘艘大船將這東海小島團團圍住。

  然而蘇柏羊齒別號「萬年龜蛇」,素以謹慎著稱。帶領水軍五十年,從無敗績,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便是從不打任何沒有把握的戰。對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動。

  蘇柏羊齒輕輕敲打桌子,沉吟道:「這戰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準時機,務必一舉殲滅。」

  部將對他性情了如指掌,聽他此言,知他仍在猶豫。果然又聽他道:「此次我們出征東海,乃是為了與水娘軍互為援引,獵殺夔牛製成戰鼓,然後再與丁將的十戈軍三箭齊發,掃蕩東海叛黨,試探龍族虛實。眼下丁將十戈軍被湯谷匪寇所乘,而水娘軍又遲遲不來會合,形勢極不明朗。湯谷匪寇底細不明,不知是否與龍族暗中勾結。倘若我們此時貿然進擊,不能將賊寇一舉拿下,又被龍族所趁,那便是滿盤皆輸。」

  丁蟹冷冷道:「依照蘇將之意,什麼時候才是最佳的進攻時刻呢?」

  蘇柏羊齒清癯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長須,道:「圍而不攻,伺機待發。倘若水娘軍順利歸來,挾夔牛皮鼓之威,大舉進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軍不能順利會合,也可等到這幫賊寇精神懈怠,鬥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襲……」

  正說話間,忽聽西南邊海上遠遠地傳來驚天動地的雷鳴怒吼聲。船中眾人大震,臉上不約而同地綻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來了!」紛紛奔出船艙,衝到甲板上憑欄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遠遠地出現了數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艦,猶如龍鯊破浪,疾駛而來。

  眾人奇道:「那是什麼戰船?」突然紛紛變色,失聲道:「龍族的魚龍艦!」蘇柏羊齒抓起千里鏡眺望,果見「龍」字大旗在每一艘戰艦上獵獵招展,船頭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驚怒失措,紛紛向蘇柏羊齒請命。

  蘇柏羊齒腦中飛轉,眼下與龍族尚未翻臉,又不知水娘軍與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蠻撞行事,於是下令道:「西側戰船讓道,但是別讓龍族戰艦進入古浪嶼海域。」諸將領命,分赴各船就位。

  蘇柏羊齒與丁蟹指揮主艦,朝西疾駛。百槳齊飛,船尾龍骨旋槳急速飛轉,船速極快,片刻間便已進入西側防線。

  蘇柏羊齒氣運丹田,朗聲說道:「玄水龜蛇蘇柏羊齒,奉命拿剿大荒湯谷罪臣。路經東海寶地,未及拜訪地主,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真氣充沛,遠遠地傳抵到眾人耳中。

  魚龍艦乘風破浪,一人高聲道:「東海之上,莫非龍水。率水之洲,莫非龍臣。龍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進疆界者,請速退出,否則格殺勿論。」聲音雄渾高越,真氣極強,一字字鏗鏘有力,氣沖雲霄。

  眾水妖面色大變,聽這語氣,竟是與他們公然為敵。龍族素來不與水族正面衝突,縱有糾紛,也多以龍族讓步告結,今日何以一反常態?又聽古浪嶼上歡呼雀躍,喧嚷之聲宛如浪潮,細細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

  蘇柏羊齒心下驚疑,難道此拓拔野便是彼拓拔野麼?倘若如此,這「龍神太子」又是怎麼回事?腦中一片混亂,隱隱感到一種不祥的寒意。

  身側丁蟹高舉千里鏡,面色大變,恨恨道:「果然是這小子!」蘇柏羊齒透過千里鏡望見,對方主艦的船頭上,一個俊秀挺拔的少年臨風而立,神采飛揚。

  身側幾個人中,一個聲名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風流六侯爺。一個小美人魚容顏清麗,似是正在緝拿的鮫人國公主真珠。還有一個金髮碧眼的妖嬈女子倚立欄杆,風情萬種,卻不知是誰。

  蘇柏羊齒心道:「那六侯爺既與拓拔小子站在一處,想來定是已經狼狽為奸,結成同盟。卻不知水娘子那邊究竟如何了?東海之上,孤軍作戰,腹背受敵,勝算未免太小……」

  正猶疑間,陡然瞧見那船頭竟還有一隻獨腿無角的巨大牛怪,正在昂首震吼。聲如焦雷並奏,狂風怒舞,平靜的海面驀地捲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聲果然是由這怪物傳出的。

  蘇柏羊齒等人大驚,難道夔牛竟已落入龍族手中了麼?突聽拓拔野縱聲長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麼?他們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

  蘇柏羊齒面色大變,心道:「倘若水娘軍未敗,我此時撤走,那是為了保存實力,等候援引,情有可原。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敗,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臨陣懼敵,罪不可赦。」當下高舉令旗,傳令變陣進攻。

  號角勁吹,戰鼓疾擂。水妖立時變化龜蛇陣,二十艘戰艦結成圓形龜陣,封堵在古浪嶼的港口。八十餘艘戰艦蜿蜒迤儷,游蛇般穿梭變化,朝龍神軍衝去。

  當日拓拔野在風雷海上縱橫穿行,一舉擊敗姬淚垂,奪得定海神珠;又以「靈犀訣」感應夔牛元神,用自創笛曲擊敗「萬獸無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氣。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風雨,將士氣低落的水娘軍震得大潰。

  與此同時,數路龍神軍在龍神授意之下,由歸鹿山等人率領,悄悄尾隨拓拔野等人而來,一則有危急之時可以援手,二則可以目睹這未來的龍神太子如何降伏「東海第一凶獸」。眼見水娘軍軍心大亂,四下潰散,龍神軍立即予以迎頭痛擊,重創這水妖勁旅。

  水娘子與百里春秋被打得大敗,朝西南退卻,一潰千里,幾乎退到了南海,與原定的三軍會合處相距數千里,是以遲遲未能到來。

  夔牛與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絲毫沒有費力,便極為馴服地隨著拓拔野與龍神軍返回龍宮。

  眾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縱橫水娘軍,叱吒風雷,奪定海珠、破春秋鏡,連挫水妖兩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馴服第一凶獸,都是嘆服得五體投地。縱有若干頑固保守者,對龍神立拓拔為太子仍有微詞,但懾於龍神的龍威,又不敵眾人輿論,也只能沉默接受。

  翌日,龍宮中進行盛大的太子加冠慶典,萬裏海域的各族貴侯無不遣使恭賀。場面浩大,極盡榮耀。諸多權貴之女都對這新晉龍神太子眼波頻傳,但拓拔野心中牽掛纖纖,恨不能立時揣帶龍珠,飛回古浪嶼,對萬千粉黛的似水柔情全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拓拔野在拜跪龍神前受冠的那一剎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這無家無族的流浪兒四年間遍歷奇遇,今日竟在東海龍宮中成為龍神太子。

  當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間流浪,但求三頓溫飽,自由自在,哪曾想過會有今日?縱然當日受湯谷群雄哄抬,成為湯谷城主,歸根結底,那也是無人承認的「叛賊首領」。比之海外第一大國的太子,那又遠不能相提並論。

  世事難料,命運無稽,一切恍如夢幻。身邊的紅衫翠袖、玉帶高冠驀然變得虛幻而不真實起來,宛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惟有當龍神柔軟而溫暖的手指輕輕拍拍他的臉頰,低聲笑道:「乖兒子,起來罷。」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歡喜又是茫然。

  加冠慶典的翌日清晨,拓拔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古浪嶼。龍神也極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兒究竟是怎生模樣,於是親自點起六千精兵,乘坐八十餘艘戰艦,浩浩蕩蕩地朝古浪嶼出發。

  探子來報,說是「萬年龜蛇」盤軍古浪嶼西北。龍神與眾將計議,決定從背後襲擊,殺他個措手不及。當下龍神軍繞過古浪嶼,自西南出現,大張旗鼓迅速逼近。

  水族戰艦迤儷而來,風帆獵獵,大戰在即。

  拓拔野佇立船頭,聽那戰鼓喧天,號角歡鳴,心中極是興奮。想到無須多久,便可以讓纖纖起死回生,激動歡躍更是無以言表。當下轉身對龍神道:「娘,兒臣想立即飛往古浪嶼。」

  龍神格格笑道:「這般心急麼?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閨女的模樣。」取下髮簪封印,念訣變為一條青龍,乘龍東飛。

  拓拔野解印雪羽鶴,拉上真珠,與眾人稍作道別,也乘鶴翩翩而去。龍神艦隊則由歸鹿山指揮。

  雪羽鶴歡聲啼叫,展翅高飛。

  紅日跳躍,層雲盡染,萬道朝霞流離變幻。海面上金光粼粼,就連真珠的臉頰、頭絲都成了金黃色。晨風鼓舞,將她的長髮吹得四下飄舞,拂在拓拔野的臉上,又麻又癢。想到她為不顧安危,不遠萬里,陪伴自己遨遊海底,探訪東海,他心中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真珠察覺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紅了臉不敢回頭。他的左臂緊緊地攬在自己的腰上,自相識以來,這種姿勢已不知有幾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亂甜蜜,全身酥軟。眼下與他共乘一鶴,脖頸間感受到他呼吸的溫暖氣息,感覺相距如此之近,就連心與心的間隔,也不過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劇的心跳讓他聽見,臉上流霞飛舞。

  晨風拂面,喜樂安平。她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島上,纖纖醒來,姥姥在側,自己與他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為心痛,歡愉甜蜜的心情登時暗淡下來。

  拓拔野並不知道,就在這短短數十里之間,懷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聲下的大海還要跌宕波折。

  夔牛怒吼,白雲崩散,巨浪激揚。萬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雲翱翔,那雪羽鶴與小青龍雖然塞住雙耳,聽得夔牛吼聲,仍不自禁地隨其節奏起伏搖晃。

  拓拔野暗暗將真氣傳入真珠體內,護罩她的雙耳。真氣流轉,耳梢麻癢難當,真珠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心中害羞,臉上更添酡紅艷色。

  龍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這般有意無意地溫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愣,微笑著傳音道:「娘,我可沒有這般意思。」

  龍神搖頭笑道:「傻小子,你若有這般意思那倒罷了,偏偏你有心無意,動不動還這般撩撥,把人惹得意亂情迷,卻又若無其事。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對人沒有興致,還是離得遠遠的罷。」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說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語。他對真珠確是有喜歡愛憐之意,但是這種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愛意呢?

  他生性開朗灑脫,對人熱情體貼。對其它大事都明晰決斷,惟有這感情之事,有些猶疑不訣,難分彼此。唯一決斷的那次卻引致纖纖傷心自盡,更使得他不敢輕易傷及人心。

  突然心中一沉,忖道:「是了,纖纖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平日無意間的多情所累。」雨師妾、纖纖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湧上心頭。這些人中,究竟哪個才是自己生死難忘、此生不渝的所愛呢?腦中一片迷亂。

  突聽前方怪叫連連,穿雲透霧,凝神望去,卻是百餘巨翼怪人展翅高飛,呼嘯而來。

  海上波濤洶湧,夔牛吼聲如霹靂穿空,震耳欲聾。雖然眾水妖早已塞緊雙耳,卻仍被震得面色慘白,左搖右晃,真氣不濟者,更是肝膽盡碎,慘呼倒斃。

  蘇柏羊齒心中極是擔憂,龍神軍以夔牛為天鼓,氣勢極盛。己方縱然不被那夔牛聲震得潰敗,也必軍心散亂,士氣大挫。此役關係重大,倘若敗北,失去夔牛不說,東海重為龍族控制,數年來的部署完全打亂。即便他日集結重兵,捲土重來,天時地利不再,勝負更難預料。當下咬牙決意,將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將出來。

  他身經百戰,內心忐忑,面上卻是鎮定自若,揮舞令旗,傳令艦隊。仰頭上望,瞧見拓拔野三人翩翩翱翔而來,心道:「這小子既為龍神太子,便是敵酋。只須一舉拿下,以為人質,則此戰不殆。」

  他雖曾聽聞丁蟹說起,這少年縱橫汪洋,大破黑齒軍。但黑齒軍終究是三流軍隊,即使真有這般能耐,也未必能說明什麼問題。他瞧了瞧身邊的翼人將真爵羽,低聲授命。

  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躍躍欲試,得令大喜,反握巨鱗斧,帶領百餘翼人振翅翔空,攔截而去。

  這百餘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法術變為這等模樣,只等戴罪立功,回復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機會,個個精神大振,呼嘯吶喊,氣勢洶洶。

  眼見那群翼人喧囂吶喊,層層圍涌而來,龍神嫣然笑道:「乖兒子,這群蒼蠅嗡嗡的好生討厭。娘倒要瞧瞧,你用幾招才可將它們打發掉。」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娘說幾招呢?」龍神乜斜著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過三招,娘就把你這不合格的兒子給革了,重新找上一個。」

  拓拔野莞爾道:「那可難啦。要再找上一個,就得一千年以後啦。」龍神格格笑道:「呸,真是臭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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