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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金石裂浪(下)

2024-11-18 01:42:15 作者: 樹下野狐

  第42章 金石裂浪(下)

  大廳之內寂然無聲,珠光搖盪,照得眾人臉上陰晴不定。拓拔野將珊瑚笛斜斜插回腰間,上前扶起哥瀾椎與班照, 微笑道:「兩位將爺真氣極強,在下是占了神器的便宜,倘若沒有珊瑚笛,早就丟盔棄甲了。」

  

  雖然珊瑚笛確是極厲害的神器,但龍神鼓與海王編鐘也非等閒之物。眾人心如明鏡,即便沒有珊瑚笛子, 哥、班兩人要想將他擊敗, 也無可能。見這少年如此坦蕩謙遜,語出真誠,都不由心生好感。

  哥瀾椎、班照向他邀戰,原是心懷惡意,見他大獲全勝,沒有絲毫傲慢驕矜之態,反而為他們保全顏面,更覺羞慚感激。

  龍神拍掌笑道:「勝而不驕,果然是少年英豪。哥將、班將,你們能與科汗淮的弟子相鬥這麼久,已經了不起的很啦。下去領一斛珍珠罷。」

  哥瀾椎與班照聽她話語中並無責怪之意,登時大為寬慰,感激地望了拓拔野一眼,退回席中。

  六侯爺微笑著鼓起掌來,角落內零零落落響起掌聲,既而掌聲越來越響, 連成一片。就連敖松霖等長老也不由自主地鼓掌示意。

  拓拔野微笑抱拳,退回座中。真珠柔聲道:「拓拔城主, 你沒受傷罷?」眼神言語之中, 又是歡喜又是擔憂。

  龍神笑吟吟地道:「貴客光臨,可不能怠慢啦。來人哪,好好收拾,重新設宴。」廳外眾龍兵、侍女魚貫而入。片刻之間,廳內煥然一新,燈光粲然,寶氣珠光。

  管弦再起,歌舞昇平,輕紗羅衣的舞女翩翩曼舞。適才音律對決、肅殺之勢恍若隔世。

  龍神嫣然道:「拓拔城主,此次來我龍宮,除了代表斷浪刀拜會我之外,還有什麼事嗎?」

  拓拔野微微一愣,心道:「在那珊瑚島旁,你不是聽我說過了麼?」微笑道:「在下此行,想向龍神借用龍珠……」

  話音未落,管咽弦斷,樂聲頓止,「乒零乓啷」之聲大作,眾人手中酒盞摔落一地。龍宮群雄面面相覷,臉上驚愕神色比之此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龍神故作訝然道:「什麼?是龍珠?」凝望拓拔野的雙眼笑意盈盈,頗有捉狹之意。

  拓拔野見眾人驚怒交集地瞪著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融洽氣氛蕩然無存,就連六侯爺也裝做沒有看見他,歪著頭只顧喝酒,心中知道此事果然不易,但縱然再難,也非借不可。當下點頭道:「正是。」

  敖松霖冷冷道:「拓拔城主,你雖然是科汗淮的弟子,是龍宮的上賓,但也該知道適可而止。你當這龍珠是饅頭包子,可以說來就來,說拿就拿的麼?」

  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饅頭包子,我又何必到這龍宮中來借取?實不相瞞,科大俠的獨生女兒眼下魂不附體,只有這龍珠才能起死回生,救她性命。」

  眾人對科汗淮頗為敬重,聞言盡皆譁然,面色稍霽。

  一個長眉齊肩的老者緩緩道:「拓拔城主,科大俠是我們極為佩服的好朋友。他的女兒既有生命之威,我們也情願鼎力相助。只是這龍珠乃是東海龍宮的鎮宮之寶,更是歷代龍神的權珠與元神寄體。倘若沒了這龍珠,便如人無魂靈……」長眉一挑,望了一眼拓拔野身邊的真珠,道:「這位姑娘,想來是鮫人國的了?以你國國規,能將鮫珠給予旁人麼?」

  真珠一顆芳心始終縈繫於拓拔野身上,悄悄地打量是否受傷,突然聽見那老者朝她發問,吃了一驚,紅著臉有些慌亂,聽他說完後,鼓起勇氣柔聲道:「拓拔城主對我國有大恩,所以我已經把鮫珠給他啦。」

  這回答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那老者始料未及,頗為尷尬,咳嗽幾聲,道:「這情景不同,另當別論。拓拔城主,倘若是其它寶物,只需你開口,便隨意拿去。但這龍珠,關係龍族上下,恕難從命。」

  這老者乃是龍族第一長老、南海龍王龍櫝檉,素有威信,即便是龍神,也要對他的敬重三分。此言一出,那幾乎便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拓拔野望向龍神,她依舊嫣然地盯著他,穿音入密,笑道:「俊小子,別打姐姐的主意。早說過啦,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倘若你能說服他們,瞧在科汗淮女兒的面子上,我便將這龍珠借給你。」

  拓拔野忖道:「她說兩不相幫,那便是大大地幫我了。我該如何說服這些長老呢?是了,倘若救活纖纖,關係龍族存亡,他們總不能不借罷?」

  當下福至心靈,站起身來,一邊思緒飛轉,一邊朗朗說道:「龍長老,我此行來借龍珠,不但是為了解救纖纖,更是為了消弭龍族眼前的千年大劫。」

  眾人云里霧中,不明所以。敖松霖冷笑道:「危言聳聽。小子,你當我們是小孩子,隨意嚇唬麼?」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敖長老,你見多識廣,能否給我們說說眼下的四海局勢?」敖松霖冷笑不語。

  拓拔野道:「既然敖長老不願多說,那在下就談談淺見。當今天下,神帝已死,戰亂紛爭,和平之勢早已蕩然無存……」一個矮小的漢子嗤嗤冷笑道:「那是大荒之事,與我龍族何干?」

  拓拔野聽六侯爺介紹過此人,知他雖然面目猥瑣,卻是龍神軍中的三大元帥之一「龜龍」歸鹿山。微微一笑道:「歸帥,天上的雲朵地上的河,大荒之事,哪有不影響龍族的道理?」

  他緩步走到廳中,一面搜腸刮肚地理清紛亂的思路,一面微笑道:「神帝化羽,空位高懸,五族中想坐這位子的人不計其數。但要坐上此位,不僅要神功蓋世,還要眾望所歸。第一條容易得緊,這第二條便有些難啦。」

  哥瀾椎對他頗為敬佩,見眾人敵意詰難,有心相助,點頭道:「那是自然。未來數年之內,大荒上只怕是戰事不斷。」

  拓拔野笑道:「哥將說的不錯。但依我之見,大荒的內戰只怕還得在數年之後,而烽煙最快燃起的地方,卻是這荒外東海。」

  眾人更加疑惑,紛紛皺眉。歸鹿山久征沙場,精於兵法,聽他所言與常理相悖,冷笑不止。

  龍櫝檉皺眉道:「拓拔城主,此話怎講?」

  拓拔野道:「神帝新亡,誰若急不可耐地挑起戰事,以武力強行稱霸,那不是成為眾矢之的,千夫所指麼?眼下五族之中,雖然以水妖、金族的實力最為強大,但要想以一族之力,稱雄大荒,也絕無可能。妄起戰事,只會引火燒身,被其它各族聯合消滅。」

  見眾人默然無語,又道:「既不能內戰,又想提高威望。倘若各位是五帝,又會怎麼做呢?」

  他目光炯炯地掃望座中群雄,一字字地道:「唯一的方法,便是在大荒之外掀起戰事,逼迫外邦臣服,外王而內聖!」聲音雖不大,卻格外清晰有力。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聳然動容。

  拓拔野道:「大荒五族素來對大荒之外的國邦毫無興趣,認為是化外之邦,夷蠻之地。但水妖何以要傾盡全力,覆滅蜃樓城?又為何以此為據點,四年之內,大肆東侵,接連破了東海七國?」

  眾人面色凝重,深以為然。

  拓拔野道:「東海七國已經全部被滅。諸位,你們以為接下來水妖會向誰宣戰呢?」

  龍櫝檉緩緩道:「拓拔城主的意思是,水妖要向龍宮宣戰了?」

  拓拔野斬釘截鐵道:「正是!龍族與大荒素來不兩立,從前劃海為界,井水不犯河水。但倘若水妖能打敗龍族,納入臣邦之內,豈不是大振聲勢,威望倍增?燭水妖也必可藉此成為大荒的英雄,兩年後的五族長老會上,神帝之位還逃得出他的掌心麼?」

  龍神笑吟吟地瞧著拓拔野從容不迫地舌戰群雄,眼光中滿是激賞之意。

  拓拔野此時思路清晰,腦中一片澄明,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眼下水妖占據七國,互為犄角,已對龍宮成包圍之勢。水妖兵強馬壯,高手眾多,士氣高漲,屬於顛峰狀態……」

  他突然望向歸鹿山,大聲問道:「以當下情形,倘若水妖突然開戰,以歸帥的經驗,龍宮勝算又有幾何呢?」

  歸鹿山措手不及,先前那蔑視之態早已煙消雲散,皺眉半晌,才低聲道:「最多三成。」

  眾人登時變色。歸鹿山為龍神驍將,他這般說自然不會有假。敖松霖搖頭道:「倘若如此,大敵當前,我們更不能將龍珠借與他人。」

  拓拔野微笑道:「那就要看是借給誰了。」頓了頓,道:「數日之前,我們湯谷軍在古浪嶼海域大破水妖、黑齒國聯軍,朝陽穀的十戈軍被我擊沉八艘,俘虜兩艘,僅有兩艘得以逃脫。這等戰績,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大為驚異,水妖十戈軍威震東海,竟遭如此敗績?歸鹿山道:「倘若真是如此,拓拔城主,你們湯谷軍算得上一等一的精銳之師。」

  拓拔野笑道:「承蒙歸帥誇獎。在下與湯谷城神祝蚩尤,都是從蜃樓城裡逃出來的漏網之魚,是水妖的眼中釘、肉中刺。四年來,我們以復城為己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擊潰水妖,粉碎他們的陰謀。

  「天道酬勤,我們終於團結一心,廣納群雄,組成了一支還算是不弱的水師,與水妖抗衡。但是孤掌難鳴,如果龍宮與我們能並肩聯合,同仇敵愾,在東海之上互為援引,要打敗水妖的侵襲,那不是輕而易舉麼?」

  眾人聽得怦然心動,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少年城主的絕世神威,倘若湯谷軍當真大敗十戈軍,那麼他所率領的湯谷軍,確是一個極有潛力的盟友。與他們結盟,即使水妖果真大舉入侵,也多了一道強有力的屏障。當下都暗暗點頭。

  拓拔野道:「只是前幾日,科大俠之女纖纖,即將登位湯谷聖女之時,忽遭意外,眼下魂魄游離,極為危險。倘若不能在水妖進攻之前,將她救活,士氣必定大受影響。湯谷軍只怕立時要分崩離析。」

  他語氣低沉哀痛,眾人頗受感染,更增同情之心。聖女在於一族中的地位是極為重要的,猶如精神旗幟一般。一旦有什麼意外,實是大損士氣。

  拓拔野道:「所以我這才冒昧造訪,懇請一借東海龍珠。諸位答應與否,不僅關系科大俠獨女的生死,也關係到湯谷軍的存亡,甚至關係到東海安危、龍族利益。各位長老,此中輕重得失,還請仔細斟酌。」

  眾人交相議論,面有難色,偷瞧龍神,她依舊是那般淺笑吟吟,不置可否。

  龍櫝檉沉吟道:「拓拔城主所言甚是。但是族有族規。龍珠絕不外借,這是上古遺訓。我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能違背族規行事哪。」連連搖頭嘆息。眾人也是默然無語。

  拓拔野瞧他們神色,知道終究白費口舌,心中失望沮喪,無以復加,不住暗暗罵道:「當真是榆木疙瘩,活人豈能被陳規勒死?」但族規森嚴,徒呼奈何。

  忽聽龍神格格笑道:「族規之中確實規定龍珠絕不外借。但是倘若拓拔城主成了我龍族之人呢?」眾人大驚,紛紛起身。

  拓拔野心中驚喜迷茫,知道事情有了轉機。

  龍神盯著拓拔野,嫣然笑道:「拓拔城主,我做你母親,不會嫌我年紀大罷?」此言猶如春雷海嘯,一時間將眾人震得盡數愣住。

  拓拔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驚喜若狂,連忙拜倒,大聲道:「兒臣叩見母王!」

  龍神一語既出,不僅眾人驚詫震駭,便是她自己,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在那東海之上,瞧見拓拔野俊逸風流,談笑伏敵,龍神已是莫名地喜歡,覺得與這陌生少年之間說不出的親切,仿佛早就認識一般。瞥見他腰間的珊瑚笛,更是大為震撼,猜到他與科汗淮之間,定有非同尋常的關係。

  四年前,傳聞科汗淮戰死蜃樓城之時,她極是傷心難過,偵騎四出,除了得知兩個少年帶著科汗淮的獨女,逃離生天外,一無所獲。稍加推斷,便已料知拓拔野當是其中的一個少年。

  她驚喜之下,便想上前相問,豈料這少年胃口極大,竟是為了龍珠而來。虛實未定,她自然不能輕易相信,更不能將龍珠率意相托。是以索性借六侯爺之手,加以試探。

  不料這少年一路凱歌高奏,無所阻擋,輕而易舉便進了龍宮之中。大廳之上,笛聲孤峭,飄飄若仙,舉手投足大有科汗淮出塵灑落之態,神采飛揚,令她著迷鍾愛。再見他思路開闊,口若懸河,隻言片語便直入人心,智勇兼備,更是大為激賞。

  但這鐘愛歡喜,絕不同於當日對科汗淮的痴迷,只是莫名之中觸動了她的母性情弦。聽聞他借取龍珠,乃是為了救活科汗淮之女,她早已猶疑心動,奈何龍珠事關重大,若不能說服眾長老而一意孤行,有失君王之道,是以隱忍不發。眼下既然群雄畢服,只是礙於族規之囿,自然該是她出手相助之時了。

  龍珠乃是龍族聖物,非龍神及太子不能使用。唯一的方法,便是認他為子。這個想法閃過腦海之時,連她自己也頗為驚異。但剎那之間她便打定主意,脫口而出。

  群臣震駭,木立當場,張大了嘴,合不攏來。龍神卻是大為輕鬆,心中隱隱有些得意:「我的心思,豈能讓你們猜了去。」

  聽見拓拔野驚喜拜倒,遙呼「母王」,歡喜之餘又有些遺憾──轉眼之間,便從姐姐成了母王。韶華老去,莫以此為快。但想到這可愛迷人的少年忽然便成自己的兒子,雙頰又有些發燙,格格笑道:「乖兒子,起來罷。」

  兩人這一番做作,眾人瞧在眼中,豈有不心知肚明之理?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但外族陌生少年忽然成了太子,無論如何,終究是大大地不妥。

  那龍櫝檉沉聲道:「陛下,拓拔城主雖然少年英雄,但終究並非本族中人。突然之間立為太子,只怕也與族規不符。此事關係重大,還請陛下三思。」龍族群雄紛紛道:「請陛下三思。」只有六侯爺、哥瀾椎等人頗有喜色。

  龍神蹙眉冷冷道:「我收誰為兒子,立誰為太子,又和族規有什麼牴觸了?干卿等何事?」她的語音突轉冰冷,春花般的笑臉剎那冰凍。

  龍神脾性瞬息萬變,歡喜時溫柔似水,暴怒時海嘯山崩。眾人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只有龍櫝檉不顧群臣眼色,道:「陛下要納子,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陛下要立太子,卻是要參照族規,依法而行。」

  龍神見他執拗,心中惱怒,但念及他的身份,也無可奈何,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龍櫝檉道:「依照族規,龍族太子需由本族之內貴族子裔選出,德智勇缺一不可。以目前拓拔城主來說,他既是陛下之子,自是貴族子裔。智勇雙全,謙恭禮讓,那也合適得很。只是……」

  龍神道:「只是什麼?」

  龍櫝檉道:「只是族規之中寫得分明,想成為龍神太子,必須得收服東海之上最為兇猛的靈獸。以此作為獻給全族的重禮。」

  龍神皺眉不語,當年她便是降伏九頭巨齒獸,威鎮四海,才被立為太子。倘若拓拔野越過此節,縱然強登太子之位,也難伏人心,必有後患。她眼波一轉,朝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點頭微笑道:「龍長老,不知當今海上,最為凶烈的靈獸是什麼?」龍櫝檉緩緩道:「距此三千里,流波山,夔牛獸。」聽得夔牛二字,廳中眾人突然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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