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千里路(上)
2024-11-18 01:40:31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章 八千里路(上)
夕陽西下,漫天晚霞映得海面一片金黃,微波搖盪,浩浩數千里儘是金光。
晚風煦暖,吹過這萬仞絕壁上的楊樹林,捲起漫天白絮,洋洋灑灑四處飄蕩,落在他的鼻上、臉上。溫暖而刺癢的感覺,讓他突然想起了小時的諸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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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他初次看見大海的地方,想不到時光飛逝,造化弄人,他今日竟又來到這東海南際山。
此處正是南際山的正峰,他身邊的山頂溪流汩汩流過桃樹林,匯成激流,從龍牙岩飛瀉而下,形成聲勢驚人的萬丈瀑布。由於山勢過高,瀑布傾落到半山腰,便被海風吹得飛花碎玉,各散西東。在山下龍潭邊,早已見不著瀑布,只可感受漫天的毛毛細雨。
景物如舊,逝者如斯。然而當年的壯志少年早已變成了鶴髮老者。
再過幾個時辰,春天就要過去,他的人生呢?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傷。落花飛舞,蝴蝶盤旋。遠處晚霞如火,濤聲隱隱。他躺在崖邊草地,聆聽耳邊流水,天際海鷗,心中一片澄靜。
距離他七尺之外,有一株艷麗的碧玉海棠。僅僅這七尺之距,他的手卻再也無法觸到。而那隻蝴蝶卻輕盈的落在海棠的花瓣上。
碧玉海棠濃郁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綠色味道、微風中夕陽的氣息,氤成奇異的氣味,從鼻翼一直癢到他的心裡。
大荒305年,他在南際山頂一劍擊敗琴鼓九仙,少年成名,春風得意。那一夜,他與丁香仙子並坐山頂溪邊,他摘了一朵碧玉海棠別在丁香發上,卻被她徑直拋入瀑布之中。那一朵碧玉海棠,是不是就是這一枝呢?軟玉溫香,宛若猶在鼻息之間。
在這楊樹林中還發生了什麼事呢?他恍惚地回憶,是了,大荒326年,他在樹林中邂逅年少氣盛的靈感仰,斗到第三百九十二回合,他在靈感仰背上用樹葉寫出「少年英雄」四字,令後者棄劍認輸。
大荒357年,他在龍牙岩上目送空桑仙子東渡湯谷。那夜他喝了九十八壇酒,醉得不醒人事。翌日拋劍龍潭,單身西遊,再也沒有來過南際,直至今日。如此算來,他竟有兩百餘年未曾到過此處了。想不到兩百年後,故地重遊,竟恰逢百草毒發,註定塵埋此處。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到此處,他忽然覺得說不出的輕鬆。只是此番東來,原為一事,此事未競,又怎能安心化羽?
剛想到此處,一隻蟈蟈從草叢中歡快的跳了出來,在他身邊停住。他側過臉,蟈蟈瞪著他,觸鬚輕輕擺動。過了一會兒,蟈蟈傲慢的跳到他的身上,跳過草叢,揚長而去。
他啞然而笑。原來現在他連一隻蟈蟈都不如。
兩百年前他便已天下無敵,降龍伏虎何止千數。想不到今日僵臥山頂,絲毫不能動彈,竟連一隻蟈蟈也不將他放在眼中,世事無常,無稽如此。他越想越是滑稽,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浩蕩,林鳥驚飛。
老人突然停住笑聲,將頭貼在草地上側耳傾聽。遠遠的從楊樹林外傳來了腳步聲。老人臉上登時露出喜色,但是再聽了片刻,便失望的搖了搖頭,又仰面而躺。
過了半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從林子裡走了出來。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滿臉塵土,一雙大眼靈動異常,腰間斜斜插了一枝綠竹笛。
少年四下張望,看見一個鶴髮紫衫、神仙也似的老者躺在草地上,正瞪著眼望他,便展顏笑道:「老前輩,剛才是你在笑吧?」
少年周身邋遢,但這一笑起來,登時如雲開雪霽,英氣逼人,讓人看了情不自禁地喜歡。
老人哈哈笑了三聲。少年突然收斂笑容,裝出一副兇巴巴的神情道:「正好!我剛才正要打下幾隻雲雀,就被你的笑聲給嚇飛了!一頓晚餐全沒啦!你得賠我!」老人瞧得有趣,笑道:「那還不簡單。」突然長聲大笑。
笑聲如平地焦雷,震耳欲聾。
少年猛地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地上,面色蒼白,兩耳翁翁作響。天上忽然直落下十餘只鳥雀,全都落入少年懷中。
老人斜著眼望他,笑道:「小子,這頓晚餐夠不夠?」少年瞠目結舌,看了半晌懷中被笑聲震暈的鳥雀,又看看老人,滿臉驚異之色。
老人道:「小子,這頓晚飯我也有份。你快去燒了,分些給我嘗嘗。」少年臉上的驚異神色逐漸變為佩服與羨慕,愣了半晌,綻開笑容道:「妙極,妙極!前輩這一笑,飛禽走獸都要大大遭殃。不知前輩哭起來會怎樣?」
老人啼笑皆非,那少年哈哈大笑,拿衣服兜了鳥雀到河邊,拔毛洗淨,生火燒烤。老人暗暗觀察,見那少年眉清目秀,天庭飽滿,四肢修長,骨骼奇俊。意念凝集,遙相感應,心中微微一動。
少年動作麻利,似乎精於烹飪之道,片刻工夫,便傳來濃郁的烤肉香味。少年見老人狂吞讒涎,笑道:「莫急,還需加點調料。」起身走進樹林。老人一日未曾進食,雖周身僵硬,行將化羽,但聞到肉香,忍不住還是激起強烈食慾。
過了片刻,少年手裡抓了一把青草和紅色野果出來,放在一塊岩石上研磨。老人畢生中有一大半工夫用於嘗試採集百草,一眼便認出少年所取草果,乃是甘華草和赤仙果。這兩種草藥味道酸甜而略苦,有活血舒筋之效。想不到那少年竟也識得,心中不由多了幾許嘉許。
少年將紫色漿料均勻的塗抹在烤鳥上,反覆翻轉,登時四周儘是一股奇異的濃香。少年取了幾串鳥肉,遞給老人道:「老前輩,現在才剛夠火候。」老人道:「我全身都動不了。你餵我吃吧。」
少年將肉一絲絲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見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輩,味道如何?」
老人起初一口咬下,只覺脂香四溢,再一品味,甘甜中微有酸意,不似鳥肉,而如漿果;再三咀嚼,竟似有千種滋味,變化多端,無可細表。當下不由大讚:「果然妙極!」
少年道:「前輩,我瞧你周身僵硬,血脈不暢,所以加了兩味草藥,一則佐味,二則舒筋活血。」
老人一楞,笑道:「小子,你心眼倒好。」少年笑道:「投桃報李。倘若不是前輩笑了幾聲,我今晚就得喝風飲露了。」
兩人相對大笑。吃了半晌,老人方覺轆轆飢腸得以緩解,一股暖洋洋的熱力通達周身,手腳竟可以略微動彈。少年見他可以動彈,大喜過望。但老人心中卻是雪亮,這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他對這少年已頗有好感,笑道:「小子,瞧不出你年紀輕輕,倒燒得一手好菜,還能識別藥草,了不得!」少年打了個飽嗝,得意道:「我的本事多啦,有空再給你露幾手。」
少年打量了老人一會兒,搖頭道:「前輩,我瞧你也是個有本事的高人,怎麼會在這荒山野嶺上,不得動彈呢?」
老人淡然道:「那有什麼希奇。人生生老病死,原是平常事。我活了兩百多歲,也該死啦。」少年吃了一驚,皺眉道:「前輩……」
老人道:「我體內幾百種毒素,今日一股腦兒發作起來,經脈盡壞,不過三個時辰,就要全身硬化,變成化石啦。」
少年大為吃驚,想不到這老人明知將死,竟是如此豁達,心中敬意更甚,同時暗暗難過。
老人見他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心道:「這孩子心腸很好,悟性極高,骨骼又佳,是一塊上好材料。嘿嘿,老天讓我在此處歸西,原來確有深意。」
老人望著少年道:「小子,你和我很有緣分。你叫什麼名字,父母是誰?」少年道:「我叫拓拔野。我父母很早就死啦。」老人早已猜到他是孤兒,點頭道:「年紀輕輕便獨自闖蕩天下,很是不易。」
少年拓拔野道:「前輩,那你尊姓大名?」老人微笑道:「我叫神農。」
倘若是其它人聽到這個名字,只怕會立即跳將起來,但拓拔野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
這個老人乃是當今天下的大荒神帝,神農氏。
神農兩百多年前便已無敵天下,斬妖除魔,被五大族奉為天子。在位50年後,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五族四百八十城,人人歸心。
大荒402年,神農離神帝城,孤身遊歷天下,采百草尋長生之藥,此後百餘年,行蹤飄忽,神龍首尾。時有神帝賜藥救人的傳聞不絕於江湖。只要神農尚在人世,天下便太平無事,無為而治。
誰料威鎮天下的神帝路經東海南際山時,竟百草毒發,經脈迸壞,硬化如岩。
拓拔野自小父母雙亡,在鄉野間長大。雖然流浪江湖數年,但對天下之事知之甚少,對神農二字聞所未聞。雖然亦知神帝,卻不知神帝名諱。所以聽老人自報姓名,竟無絲毫詫異之色。
神農道:「咱們萍水相逢,卻很投緣……」拓拔野笑道:「如果前輩願意,我們便是朋友。」
神農一愣,哈哈大笑:「我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朋友啦。想不到將死之際,竟然交了一個好朋友。」他心中舒暢,笑聲中不帶任何凌厲勁道,但也震得樹葉簌簌飄落。
此時落日早已為群山吞沒,湛藍色的夜空已有淡淡星群,晚風涼爽。兩人坐在南際山頂,侃侃而談,一老一少,竟如久別重逢的老友一般。
萬丈之下,濤聲隱隱,四側奇花異草,松濤陣陣,宛若仙境。
神農覺得周身又開始逐漸冰冷僵硬,頃刻間雙腳已經無法動彈,心知不消一個時辰,便要化為硬石,當下道:「小朋友,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能否答應?」
拓拔野知他時限將至,心中難過,挺起胸道:「你放心,不管什麼事我一定辦到。」
神農從腰間掏出一塊紫色的木牌,正面三個大字:神木令。背面一行小字:見此神令,如帝親臨。
拓拔野雖識得這八字,卻不知這是神帝信物,此牌一出,九萬里神州無敢不從。但心中隱隱之間,已然猜到這老者絕非尋常人物,一顆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
神農神色凝重道:「小朋友,此事相關重大,稍有閃失,便有五萬百姓要受刀兵之禍。」
拓拔野吃了一驚,剛要相問,神農已撕下一幅衣裳,咬破食指,在衣帛上血書幾行,然後將木牌包在血書中,折迭遞給拓拔野。
神農道:「你必須在將此木牌、血書送到西南玉屏山,交給一個叫做青帝的人,讓他在七日之內趕到蜃樓城。」拓拔野聽得糊裡糊塗,問道:「倘若我找不著青帝,或者他根本不在呢?」
神農道:「那麼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七日內趕到蜃樓城,把這個木牌交給蜃樓城的城主喬羽。」拓拔野將這幾句話默記於心,問道:「玉屏山和蜃樓城在哪裡?」
神農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書僅巴掌大,但厚達兩百餘頁。封面三個大字:大荒經。裡面儘是密密麻麻蠅頭小字,還插有許多地圖。
神農道:「我遊歷天下兩百年,寫成此書。記述大荒七百餘山、四百八十城的地理位置、奇花異草與妖魔靈獸。倘若你想去任何地方,或是尋找任何東西,不妨查查此書。」拓拔野大喜:「妙極。」
神農見他如獲至寶,喜不自勝,心中也頗為歡喜,原以為自己化羽歸西,此書將永無傳人,不想還能如此,倒也寬慰。
神農又從懷裡取出兩本羊皮書,交給拓拔野道:「這兩本書便當是朋友的禮物,一併送給你吧。」
拓拔野見一本封面為《百草注》,一本封面為《五行譜》,筆跡與《大荒經》相同,也是神農親筆所著,心中歡喜,但突然明白這是他臨終遺物,不由又是一陣難過,眼眶登時紅了。
神農拍拍他的頭,笑道:「傻小子,人生聚散離合,如浮雲變幻,宇宙萬物,盡皆如此,何必難過?」
拓拔野卻不知怎地,更是悲從心來,淚水奪眶而出。
神農嘆道:「可惜我經脈已斷,否則可以傳你一身功力。」又從腰間解下一個羊皮囊,遞給拓拔野,笑道:「這裡還有十六顆神農丹,倘若受傷中毒,一顆便足以讓你化險為夷。每服一顆,可以蓄氣養神,增長真氣,不過不可服用過勤。」
拓拔野對武學真氣一無所知,但也知道囊中乃是不世奇藥,又驚又喜又悲。
神農道:「這三本書中最讓我得意的乃是《百草注》,世間奇花異草,屬性功效,相剋相生之法,都略有備註。小朋友,你對草藥頗有天分,很合我的胃口,這本書送給你,也是再好不過的事。」
他面容一正,正色道:「只是有句話你當牢記在心。百草注乃是救人之書,萬萬不可用於害人。」
拓拔野點頭稱是。
神農道:「這本《五行譜》,眼下對你太為艱深,不必多看。倘若你將來有志武學法術,倒可以研習。」他遲疑了一下,又道;「不過終究太過深奧,稍有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拓拔野將三本書包好,納入懷中。
神農道:「山下龍潭有一種靈獸龍馬,日行千里。此處去玉屏山兩百餘里,去蜃樓城兩千餘里,沒有坐騎,以你的腳力在七天內趕到,那是萬萬不行。」
神農見拓拔野滿臉迷茫之色,知他絲毫不懂降伏靈獸之法,便又道:「每種靈獸都有弱處可制,你只需發現並制住它的弱點,它就乖乖聽命。不過伏獸的根本之道,在於與它心智相通。但這可是一門大學問,一時半刻可學不會。」
神農頓住,在地上畫了一隻龍頭馬身的怪物,在它脖頸處畫了一個圈道:「龍馬的弱點在於它頸處的赤色鬃毛。你只需翻到它背上,牢牢抓住鬃毛,死不撒手,不消片刻,它就老老實實,指哪去哪啦。」
當下神農又教了拓拔野幾招簡易工夫,如何騰身上馬,如何跳躍挪騰,如何抓鬃抱頸。拓拔野生性聰明,一學即會,模擬演練,竟不差分毫。
神農望了望四野,只見明月在空,雲淡風輕,黑壓壓的樹林如波浪起伏。心中微微悲涼,笑道:「小朋友,時間不多啦。你先服一顆神農丹,再到龍潭降伏龍馬,趕到玉屏山去吧。」
拓拔野與他相識雖不過半日,但一見如故,說不出的投緣。自己自父母雙亡,獨自流浪江湖,幾無朋友,今日好不容易交了一個忘年友,更蒙他贈賜奇書靈丹,可謂半師之恩,心中早已將他當作至親之人。豈料他竟只有半日性命。此時一別,以後便永無相見之日。如此一想,登時心如針扎,淚水泉涌。
神農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躺在草地上,仰望漫天星辰,手裡攀下那枝碧玉海棠,放在鼻前深深一吸,嘆道:「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日月星辰,與我同化,夫復何求!」
拓拔野淚眼朦朧,伸手去擦拭,卻湧出更多淚來。迷濛中看見一顆斗大的流星緩緩划過。神農沒再看他,低聲吟唱一首陌生的歌。
拓拔野心中悲痛,跪下朝神農叩了三個響頭,轉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一直走到半山腰,依然聽見神農斷斷續續的歌聲。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夜色正深,星漢無語,林風簌簌。四周漆黑一片,拓拔野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一手扶著周側的林木,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心中不住地想神農此刻是否已經全身硬化,又是一陣陣難過。
他摸了摸懷中的三本書和神木令,心道:「前輩臨終重託,無論如何也要代他完成。他說此事干係重大,牽涉數萬百姓的性命,卻不知是什麼事?玉屏山的青帝又是何人?」心中一大團的疑問,翻江倒海地涌了上來,受人重託的責任與強烈的好奇心交織一起,使他重新振奮精神。
南際山山高萬仞,倘若如此一步步摸黑下山,即使到翌日正午,也到不了山下。況且拓拔野走了一日的山路,未曾好好休息,此刻正值午夜,疲憊睏乏。拓拔野走了半晌,睏倦之意更盛,眼皮逐漸沉重起來。稍不留神,腳下一滑,頓時摔滾下去。
拓拔野只覺天旋地轉,自己急速滾落,身體不斷地撞在樹幹與石頭上,劇痛中變向,繼續滾落,猛然頭部重重撞在一個岩石上,登時暈了過去,就此不醒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他張開眼,只見月懸中天,清輝普照,頭頂樹影枝椏,仿佛要壓落下來。
拓拔野頭上身上無一處不痛,伸手去揉腦後,殊不料方一動彈,身下咯拉拉一陣響,猛地一沉,又向下疾落了數丈!
拓拔野心中大驚,雙手胡亂一抓,緊緊抓住一條粗長的藤蔓,用盡周身力氣抱住,下落之勢方才稍減,又落了丈余這才穩住。
拓拔野驚魂未定,小心翼翼轉頭朝下望去,這一瞧之下,頓時魂飛魄散。原來他竟懸空在萬仞峭壁上!
身下只有崖岩上長出的樹枝與藤蔓,交錯成網,將他堪堪托住。下面便是龍潭,幽冷寒碧之氣,隔了老高猶能感受到。左側十餘丈處,從龍牙岩傾瀉的龍湫瀑布宛如天河傾落,到此處已經化為滿天的牛毛細雨,偶爾夜風吹過,便帶來絲絲水滴,清涼徹骨。
拓拔野素來膽大,但這次也不免心中發毛。他左右旋顧,周圍儘是堅岩峭壁,青苔滿布,滑不留手。此處離最低的崖頂少說也有數十丈,要想攀爬上去,難若登天。而龍潭距此也有百餘丈高,且不說龍潭之內陰寒極盛,不知有何怪物,單這高度摔將下去,到了水中只怕連頭都成了四瓣。
他強自鎮定,弓起身子,雙腳盤在藤蔓上。騰出左手,摸了摸懷中的神木令和三本書,見都未丟落,稍感放心。但自己親手製成的竹笛卻不知掉到何處,頗為懊惱。
眼見明月逐漸西沉,時間飛逝,自己雙手酸疼難當,一點點向下滑去,拓拔野心中焦急,暗想:「死在這裡,那也罷了,但前輩的重託,卻要因我而耽誤。倘若當真關係數萬性命,那可糟糕至極!」
當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定下來,閉目尋思。他突然想起神農所賜的神農丹,右手、雙腳緊緊纏住藤蔓,左手入懷,摸到那個羊皮囊,用食指與中指夾出一顆。
月光下,那紫色的黃豆大的丹丸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拓拔野來不及細想,就將神農丹拋入口中。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從咽喉滾落,轉瞬間通達全身。
拓拔野覺得丹田驀地升起一股熱火,如草原大火般席捲全身,熱力從丹田直貫胃部、肝膽、心臟、咽喉,最後直衝腦頂。那股熱力匯達頭頂,便如當頭一個焦雷,在頭頂炸開。忍不住「啊」地一聲張口呼喊,一道紫色的氣體竟然從口中噴出。
拓拔野又驚又奇,只覺周身無處不熱,低頭看去,雙臂皮膚竟如波浪般起伏,仿佛下面有驚濤駭浪一齊涌動。皮膚迅速由白轉紅,再轉紫。
如此反覆了一頓飯的工夫,那股奇異的熱力在周身周轉了七遍,方才逐漸淡卻下來。皮膚也逐漸轉紫為紅,又由紅轉為正常膚色。但丹田仍能感到一團熱氣在上竄下跳。
拓拔野精神大振,神采熠熠,只覺周身充滿了力量,心中驚喜交集,忍不住大叫了三聲。
叫聲洪亮,在寂靜的夜裡,迴蕩於山壑之間猶為響亮。崖頂林鳥驚飛鳴叫。
拓拔野大為得意,想不到自己竟也有如此氣力。當下備感振奮,沒來由的充滿了信心。突然想起平日在林中,看見猴子抓著樹枝搖擺飄蕩的情形,靈機一動,眼下別無他法,只有如此放手一搏了。
他將懷中的木牌書籍靈丹掖好,緊緊地扎在胸腹之間,而後雙手握緊藤蔓,向下疾滑,腳尖不斷在崖壁上頓點,稍做減緩。
拓拔野只覺耳邊風聲呼呼,枝椏藤蔓不斷的刮打在臉上、身上,抽得獵獵生疼。但生死關頭,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邊低頭下望,瞧見藤蔓已經接近末梢,連忙伸手抓住其它藤蔓,身體一盪,繼續下滑。
過了盞茶工夫,拓拔野已經頗為熟練,藤蔓轉換之間,竟也悠忽飄蕩,頗有猴子從容之態。心中既是緊張又是興奮,禁不住大聲呼喊,乃至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