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來的房客(上)
2024-11-13 19:41:07
作者: 朱邪多聞
A51房間聚餐兼房客見面會在室內舉行,幸虧石屋門夠闊,屋頂夠高,玫瑰騎士的獨角獸溫順地跪坐在屋子中央,室長大人巨大的身軀蜷縮在窗前,擋住了陽光。一個個頭嬌小的女孩坐在他肩頭,雙腿懸空晃著。
「大叔,新來的老兄叫什麼名字?」女孩眼神鄙夷地上下掃視約納瘦弱的胳膊。
「別別,要尊敬大人。」托巴緊張地伸手捂她的嘴。
「J.約納,占星術士學徒。」約納挺直胸膛,試圖維持五大行會職業人員的高貴氣質。
「切,沒出師的菜鳥,靠什麼出來混?我能用一把叉子殺死你二十次。」女孩旋轉著手中的叉子。
約納寵辱不驚地直視女孩挑釁的目光,實則心裡沒什麼底氣。
本書首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是啊,自己拿什麼來保護自己?在漫長的占星術學習生涯里,自己剛接觸到星力的皮毛就被老師逐出了占星術塔,回想學到的知識,除了幾何、算術、星位圖、地理測算這些半點用處都沒有的知識,他能防身的技能幾近於零。
一定要找回自己的鹿皮口袋,那裡面除了寶石水晶之外,還有幾本教材、導師留給自己的練習題,以後要靠自己了,約納盤算著。
「錫比,要有禮貌。」埃利奧特輕輕切下一塊食物,說。
「我是錫比,巴澤拉爾人。一臉喪氣相的老兄,你多大年紀了?」女孩用尖尖的下巴指著約納說。
約納注意到,她的脖頸上也戴著一隻閃亮的銀圈,小麥色的頭髮陽光一樣傾瀉下來,束在銀圈裡,灑在肩頭。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短外套,黑色短褲,膚色健康的長腿裸在空氣中,腳上套著鹿皮短靴,左手摟著室長托巴粗壯的脖頸,右手舞著餐叉,叉尖叉著塊暗紅色的食物,像肉類。
托巴的同鄉。約納忖道。
「我今年17歲。」他老實答道。
嗖的一聲,約納眼前一花,錫比已經站在他面前,用帶著食物的叉尖戳戳他的鼻樑:「真的17歲?看起來可不止啊。」
「星神作證,我沒必要撒謊的,女士。」約納忍著心中的不快,退後一步,傷腿一陣疼痛。
誰知錫比走得更近,下巴尖幾乎杵到他的胸口,昂著頭吼道:「女士?你再說一遍試試?」
約納無措地四處看看,發現托巴居然捂上了眼睛。玫瑰騎士將食物送進口中咀嚼著,示意不方便說話。
「女士?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女士?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你說?你說?你說?」錫比瞪著一對碧綠的眸子,用餐叉一下一下戳約納的額頭。
「呃,等等,沒有,你聽我說……」約納被迫一步步後退,腳下一絆,跌靠在床邊。
錫比的小臉在他眼前越來越巨大,叉子仍不知疲倦地戳來,「恩?你說,你還說,你再說,你說啊,你說?你說?你說?」
「我錯了,小妹妹!」福至心靈,約納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
「很好,老兄!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小麥色的頭髮在空中畫出一個扇面,約納撐著手杖站起來,錫比已經回到托巴肩頭,專心啃叉尖的食物。
埃利奧特偷偷沖他舉了個大拇指。
托巴摘下小圓帽擦著冷汗,道:「這個……大人,她是俺的同鄉,長不大的姑娘,請千萬別見怪,尤其是不要提那個……」
「嗯?」錫比瞟了他一眼。
「沒、沒什麼,呵呵。」室長大人低下頭,憨厚地搓著雙手。
「龍姬。」有個清亮的女聲開口說。
約納扭頭。一個女人靠在牆角,彷佛和陰影融為一體,但邁步走來的時候,又吸納了全屋子的視線。
「約納。」約納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眼睛這麼黑,像一對具有星辰魔力的黑水晶。
「我知道了。」龍姬說。她有一頭烏黑垂背的長髮,髮絲中編織著花紋繁複的銀線,像夜空的銀河。
「很高興認識你。」約納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將式樣簡單的黑色緊身衣褲穿得這樣婀娜有致。
「很高興認識你。」龍姬說。她佩戴著銀質的襟章,襟章的圖案是一條約納從沒見過的騰雲怪獸。她的腰帶上懸掛著一柄黑鞘的短劍,劍柄鑲嵌著一塊光彩奪目的藍寶石,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你是哪裡人?」約納問。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這麼像女人,又這麼不像他十七年生命中見過的任何女人。
「遙遠的東方。」龍姬說。她纖細的眉毛微微皺起,像有點煩惱;嘴微微嘟著,像有點煩惱;晶瑩的耳垂旁邊有幾根髮絲散亂了,像有點煩惱;她的眼神那麼深邃,不知是否藏著煩惱。讓人不由得想深深墜落。
「她是我第二朵銀玫瑰的守護對象。為了尋找那個男人,我們從極東那片神奇的土地,輾轉來到這裡。」玫瑰騎士望著她,手撫劍柄開口。
這句話像塊五百磅的巨石一樣猛然砸在約納頭上,讓他腦中轟的一聲炸響。
他甩甩腦袋,從龍姬身上移開視線,壓抑住砰砰的心跳,故作平靜地問向托巴:「室長,還有一位房客呢?」
「在那裡,他不愛說話,俺給你介紹。」巴澤拉爾農民站起身來,錫比輕盈地從他肩頭跳下,以防碰到房頂。
室長低著頭,費勁地挪動到門口,「他叫耶空,南大陸人。」
約納看到一個很奇怪的年輕男人。
他應該是從剛才就一直站在這裡,所有人默契地不去看他,不與他說話;約納看著他,可內心深處也有個聲音說別看他,別跟他說話。
當托巴龐大的身軀遮住了這男人半邊身體、約納感到放鬆的時候他才醒悟,原來這種感覺,叫做危險。
這是個危險的男人。
名叫耶空的南方人是個瘦高個子,一頭紅髮火焰樣飄揚,鐵鏽色皮大衣,背一柄長度驚人的劍,瘦削的臉龐上,細長的灰眼睛空空洞洞,一條繡著某種文字或符咒的圍巾纏在頸上,遮住嘴巴。
「你好。」約納沖他點頭。
沒有回應,甚至灰色眼睛的焦點都沒有凝結在約納身上。
室長笑呵呵地代他答應了一聲,「這傢伙話很少。好了,這就是A51房間的所有人,大家吃飯吃飯。大人,快嘗嘗櫻桃渡的特產黑金地鼠肉。」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個盤子,遞了過來。
眾人不再說話,開始享受遲到的午餐。
約納打開棉布袋子,掏出塊暗紅色肉乾,放在餐盤上,接著又掏出一隻水袋、一瓶鹽、一瓶胡椒、一塊硬麵包、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副刀叉。
肉散發著詭異的香氣,約納試著切了一小塊,沒有想像中的硬;思想鬥爭了一會兒,放進嘴裡咀嚼起來。味道居然相當不錯。
從昨晚開始就沒進食過的約納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快速消滅,肚子裡逐漸充實起來的感覺讓他如同重獲新生。
喝完水袋裡的最後一滴水,他滿足地摸著肚皮坐在床鋪上,看其他人還在慢條斯理地嚼著食物。
玫瑰騎士的用餐動作經得住貴族禮儀最嚴格的挑剔,錫比還在玩著叉尖那一小塊肉,室長大人捧著碩大的一塊麵包撕咬,耶空就連切肉時眼神都看著五十碼外的虛空,龍姬已吃完了,站在屋角,單手托腮,饒有興致地望著他。約納感到視線的灼熱,脖頸發熱,轉向別處。
「大、大人,你全吃光了?」托巴忽然丟下麵包,大驚失色地站起來,腦袋碰到屋頂「咚」的一聲巨響,灰塵簌簌落下,本人似乎一點感覺都無,雙眼充血地盯著約納的盤子。
「肉?是啊,味道不錯。」約納不解地回答。
錫比把叉子一丟,雙手扶腰,哈哈大笑起來。埃利奧特也吃了一驚,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室長大踏步地走過來,抓住約納的雙肩晃動著大聲問:「有沒有哪不舒服?大、大人,你還好吧?俺怎麼能忘記告訴您黑金地鼠肉的特性呢!」
「啊?什麼?」約納被搖晃得如同風雨中的孤舟,隱約看到龍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個微笑。
「錫比,馬上帶大人到六號坑,小心點,快快!那裡俺不太方便過去。」托巴急道。
「大叔,人家是女孩的說。」錫比笑聲止不住,抽空露出一副羞澀的表情。
「去吧,聽話。」龍姬開口道。
「好吧,龍姬姐。萬一我來不及回來,你們注意安全。」錫比聞言點點頭,風似地躥過來,單手捉住約納的脖頸,「我們去了,回頭見。」
托巴拉開屋門,耀眼的陽光灑進來,錫比在屋裡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微塵中,帶著約納已走遠了。
「撲哧。」龍姬忍耐不住,笑了出來。
托巴一臉苦惱:「笑什麼啊,大人是俺這輩子的希望呢,萬一大人蒙主召喚,俺這輩子就再沒有機會得到姓氏了!」
埃利奧特不禁也笑了,說:「室長閣下,請放心,多吃一點黑金地鼠不會死人的。我跟去看看。」獨角獸輕盈地躍出門外。
「你怎麼不笑?」龍姬收了笑紋,扭頭問耶空,紅髮男人咀嚼著食物,不知所云地嘟囔著什麼。
「別招惹他。」托巴擺擺手,嘆了口氣,把小圓帽扣在腦袋上。「為啥俺要當室長,真累。」
約納聽到耳邊風聲呼嘯,數不清掠過多少棟石頭房屋,終於脖子一輕,屁股落地,憋了好一會兒的叫聲才傳出來:「你……幹嗎啊!」
錫比聞言又捶地大笑起來,抽空指指前面。
驚魂未定的約納又嚇了一跳。這裡是櫻桃渡的邊緣,石屋圍成的圓圈在半哩之外,面前是一個百尺方圓、不知道有多深的大坑,河岸肥沃的褐色土地上長滿半人高的闊葉植物,一片綠色中這個醜陋的大窟窿顯得極其突兀。
「這是幹嗎用的?」
不用錫比回答,片刻之後約納就找到了答案。
隨著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他臉色蒼白地瞅了一眼捧腹大笑的綠衣女孩,蹣跚走到坑邊,選一處地勢較高不易跌落的地方,解開腰帶,蹲了下去。
拉肚子是最痛苦的。但也有人認為從某些方面來說,有一種一瀉千里的暢快。
無論怎樣,約納從未使用過如此深不可測的巨大馬桶,所以感受很難說得上愉快。
「老兄,這是櫻桃渡的第一堂課。」錫比走到上風頭,看著遠方奔流的聖河,悠然道。
約納**著,沒空答話。巴澤拉爾女孩背著手,自顧自說下去。
「你一定是在貴族之家長大的孩子,沒有獨立生存的經驗。」——我是農民的孩子,約納想。
「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已經在山裡跟狼群搶奪肉食了。」——等等,那你今年多大?約納驚詫地捕捉到這一細節。
「食物和水是生存的第一要素,不會檢查食物與水的人,不可能是合格的冒險者。」——我本來就不是冒險者,我是追隨預言的人,在我的身體裡,還有個惡魔。約納悲憤地想。
「黑金地鼠是聖河北岸的特產,科倫坡人最喜愛的食物之一,櫻桃渡的主要糧食,這種地鼠壽命非常長,雌鼠可以活到80歲左右,每年秋天出來覓食,其餘時間在地洞裡蟄伏,它們的身體儲存能量的能力非常強大。
科倫坡人能夠嗅到它們的藏身處,掘開地面捕獲,殺死後風乾,肉乾能保存數十年不變質,每一磅的黑金地鼠肉,可供成年男人一周的能量消耗。
如果吃多了地鼠肉,無法消化的肉類會在胃裡吸水膨脹,變成半固體,擠呀擠呀,擠呀擠呀,咕噥咕噥的從一個地方擠出去。」說到這裡,錫比實在沒法偽裝嚴肅了,繼續捶地大笑。
無盡的星空,無名的偉大預言家,天上所有的神靈啊——這是給我的第一個考驗嗎?約納無語問蒼天。想起龍姬嘴角的笑意,頓覺生不如死。
某種不雅的噴射聲和錫比的笑聲,被遠遠觀望的玫瑰騎士聽在耳中,精靈輕輕飄到騎士肩頭,埃利奧特扭頭沖小東西笑道:「這位約納閣下是個有趣的人,是吧?」獨角獸耳朵彈動兩下,輕蔑地打個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