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十萬

  馮曉華剛開始還沒有認出唐建川，畢竟作為一個偏遠鄉鎮的基層幹部，能接觸到市領導的機會委實不多，畢竟中間還隔著縣裡一層。不過見其他人的反應，他也隱隱猜到，來的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領導，否則也不可能讓幾個市局頭頭都起身相迎了。可當他聽到林辰暮叫出那聲「唐市長」的時候，心頭還是不由一驚，就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有些不敢置信地低聲朝一旁市財政局的陳處長問道：「唐市長？哪個唐市長？」

  「我們東屏，哪裡還有第二個唐市長？」剛才喝酒時還稱兄道弟、笑容可掬的陳處長，此時卻是很有些不耐煩地回了他一句，隨即又滿臉堆笑地跟著林辰暮迎了上去，生恐落到了別人的後面。雖說大家都知道，唐市長是衝著林辰暮來的，可能在領導面前露露臉的機會，卻是人都不會想錯過。再說了，即便拋開這些功利的因素，領導來了都不趕緊往前湊，指不定還會讓領導覺得你目中無人、倨傲自大呢。真要在領導心目中落下這樣的一個不好的印象，那可就糟糕了，其他時候不說，可要是在關鍵時候領導說上一兩句不利的話，說不定就能讓你抱憾終身。

  雖然在發問的時候，馮曉華的心裡就多少有了些準備，可真當聽到這個答覆時，他的腦袋還是頓時就嗡嗡作響，就好像中了暑，渾身虛汗直冒，聽不清別人在說什麼，只覺得眼前景物天旋地轉的。可以這樣說，林辰暮這一天來帶給他的震撼已經足夠多了，多得都快讓他感覺有些麻木了。可唐市長的到來，所帶給他的驚駭和震撼，卻比之前加起來的都還要更多。

  唐市長來東屏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不過面孔卻也經常都會出現在東屏的電視新聞里，只不過當初馮曉華沒太注意，或者是根本就想不到，一個堂堂市長，居然會如此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主動過來這邊看望林辰暮。這要往好里說，是關心年輕幹部的成長，可在別人心目中，林辰暮的分量，那就更值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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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林辰暮除了楊衛國書記這樣的大靠山之外，居然還有唐市長也對他是青睞有加，那跟著這樣的人，還能有錯嗎？一想到這裡，馮曉華又是深為自己今天的決策而感到英明不已。同時心頭更是興奮地大呼一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實不欺我也。

  唐建川和眾人簡單寒暄幾句後，又很有些關切地地問起了林辰暮在官塘的工作情況。林辰暮雖說有些搞不明白他的用意，不過還是簡明扼要地將官塘的情況大體匯報了一下。聽完之後，唐建川當即便表示，從他的專項市長基金里調撥三十萬元的資金，用於官塘鄉的基礎設施建設。

  得到這個承諾，林辰暮可謂是喜出望外。修路的事情八字還沒有一撇，究竟能不能成尚且難說，何況說不好聽點，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可這三十萬，卻可是實打實真金白銀的，再加上楊衛國那五十萬的扶貧款，這點錢雖說對於修路來說還是杯水車薪，但至少也能讓他手頭寬裕一些，許多早就有的打算和思路，也可以開始從容布置。

  林辰暮對唐市長自然是沒口地感激，而唐建川卻是豪爽地笑了笑，又拍著林辰暮的肩膀說道：「不錯，當初在任命你擔任官塘鄉鄉長的時候，我確實有些不同的意見，擔心你還年輕，有沒有基層工作的經驗，勝任不了這個崗位。不過現在看來，你幹得不錯。希望官塘在你手上，真能得到長足的發展。」

  林辰暮一時間心潮起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唐建川要走，卻又看到林辰暮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便又笑著說道：「怎麼，還有什麼困難？不過我可是都盡力了哈，再要有什麼困難，你只有去找楊書記去。」調侃之後，他又面色一沉，正色道：「我們的黨員幹部，可不能什麼事都等靠要，有條件要上，沒條件更要創造條件上。只知道等靠要的幹部，可不是稱職的幹部。」

  這話說得就有些重了，圍在一旁的其他人全都屏息靜氣，看著林辰暮會如何應對。

  林辰暮卻是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唐市長，我不是還想再要些什麼，不過唐市長支持我們官塘鄉的三十萬，能不能由市財政直接劃撥到我們鄉里？」

  「哦？」唐建川便頗有深意地看了林辰暮一眼。

  林辰暮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有些冒昧了，話說出來，更是會讓縣裡的不少人嫉恨不已，不過卻也硬著頭皮說道：「楊書記劃撥我們鄉里的五十萬扶貧款，至今都還被縣裡截留著，一分錢都沒有撥下來，我擔心唐市長這三十萬還是會……」

  話沒有說完，不過意思眾人卻都很明了了。

  這倒不是林辰暮故意在市領導面前告黑狀，如果他真要告黑狀，早就在楊衛國面前就告了。他覺得，作為領導的貼己人，也不能碰到什麼困難就找領導，那跟小孩子之間鬧彆扭，卻動不動就告家長有什麼區別？既然獨擋一面，就要儘自己最大努力去解決各種各樣的困難。可前面五十萬都已經讓他覺得是焦頭爛額，柳光全去了好幾趟縣裡，卻是連一分錢都沒有要下來，急得連頭髮都更花白了不少，就差沒跺腳罵人了。在來東屏之前，林辰暮也順道去過縣政府，不過主管這筆款項的常務副縣長穆陽皓，卻是笑眯眯地對他說，這筆錢的用途和分配，縣裡還需要開會研究，畢竟整個雲岩，貧困的不光光是官塘，還要林辰暮多有些全局觀和大局感。

  看到穆陽皓臉上那陰陽怪氣的表情，聽到那陰惻惻的話兒，林辰暮心頭真有一種打破他鼻子的衝動。

  林辰暮知道，穆陽皓是因為王老三的事情對自己不滿。當初他還在下面村子裡蹲點調研的時候，就曾接到過穆陽皓的電話。電話來穆陽皓很客氣，旁敲側擊一半天后，最終還是把話題繞到了王老三身上，希望林辰暮能夠放王老三一馬，以前的事情只不過都是誤會云云。林辰暮當即就斷然拒絕了。

  林辰暮還記得，當時穆陽皓就很生氣，話里話外都透著來日方長的意味兒，「呵呵，小林鄉長啊，做人做事總要給自己留點餘地……」不過他卻絲毫不後悔。就算時光倒轉，再來一次，他依然還是會作出這樣的選擇。像王老三這種渾身都充滿惡臭的毒瘤，他是絕不姑息的，即便這樣，會得罪穆陽皓這個大權在握的常務副縣長，他也無怨無悔。

  經過一個多月時間，王老三的案子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在市局的介入下，王老三逼良為娼、豢養打手，涉黑，涉及多起暴力案件是證據確鑿，檢察機關已經正式落案起訴，雖說法院還沒有最終判決，不過少說十年的牢房是吃定了。好在他嘴夠硬，所有的罪責都自己全部抗下，沒有亂咬亂攀，這才沒有牽涉到當地的官員場面。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要是沒有保護傘，他一個街頭混混，又豈能在雲岩稱王稱霸這麼多年？不過自上而下，卻似乎沒有人願意繼續追查下去。

  林辰暮雖說有些不甘，不過卻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一個結果。雲岩大大小小的的領導嘴上不說，可心頭都對於林辰暮剛來就掀起這樣一場風暴很有意見，尤其案件還是讓市里接手過去了，絲毫也沒有讓縣裡沾手，這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有被打臉的感覺。因此，五十萬扶貧款的事，除了層層想要分一杯羹的原因之外，估計也有想通過這來敲打敲打林辰暮的意願在其中。

  唐建川沉吟了片刻，卻又轉過頭來對自己的秘書小馮吩咐了一聲：「你記得專門給財政局打個招呼，這三十萬直接劃撥到官塘鄉的戶頭上。」說罷他又對林辰暮說道：「小林啊，錢我可是給你劃撥過去了，你可要保證將其全部都用在刀口上，可別胡亂揮霍了。要知道，我們東屏的財政，可也是緊巴巴的。」

  「唐市長請放心，我用我的人格擔保，這錢要是有一分錢沒有用到實處，我引咎辭職。」林辰暮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這句話讓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在官場上，每一個職務都可謂來之不易，鮮有人會作出這樣的保證，要知道，既然是做事，就有可能會出錯，何況還是執政一方，誰又敢保證不會出什麼意外呢？又何苦非要那一個套子把自己的脖子給套住？就是一旁的郭明剛，也悄悄地戳了林辰暮一下，示意他千萬不要亂說話。可林辰暮卻是渾然未覺般，只是直視著唐建川審視的目光，神情堅毅而篤定。

  「好，我等著。」唐建川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對一旁的秘書說道：「小馮啊，你記住了，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我們都去官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