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勞改犯
2024-11-04 00:15:13
作者: 驍騎校
梁喬氏死了。她的屍體只有五十來斤。瘦的像個孩子。臉上卻掛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能死在男人和孩子身邊。她知足了。
天黑透了。梁茂才將妻子的屍體背起。帶著兒子踏上征程。他在大青山深處與野獸為伍。嗅覺和聽覺都變得敏銳無比。能躲開埋伏的暗哨。
群眾們也是打醬油為主。餓得都走不動。黑夜看不清路。誰也沒有心勁去搜捕。人民公社和大食堂都把人搞懶了。一些人聽說被殺的是生產隊長和為助紂為虐的基幹民兵。暗地裡拍手稱快還來不及。
走了三夜。終於進了大青山地域。國家推行向山林要良田的政策。以前的山林變成了梯田。但隨著海拔的升高。山林還是越來越密。人煙越來越少。
梁茂才背著妻子的遺體健步如飛。兒子氣喘吁吁跟在後面。時不時擦一把汗。問道:「爹。啥時候到。」
梁茂才不說話。伸手向前指著。莽莽山林。隱約有虎嘯傳來。
梁盼一咬牙。走吧。越往深處越安全。
山林中沒有道路。全靠梁茂才在前面揮刀開路。又跋涉了十幾個小時。終於來到一處山坡下。梁茂才搬開一叢樹枝。露出洞穴入口。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這是一處人造巢穴。能遮風擋雨。防範野獸。儲存著糧食和肉乾。還有一點鹽巴。梁茂才在附近挖了個坑。將妻子放了進去。堆成一個圓圓的小墳頭。帶著兒子在墳前磕頭。
「老婆子。我這輩子欠你最多。只能下輩子報償了。」梁茂才聲音低沉。沒落淚。兒子反而哭了。
「哭甚。掉淚不是我梁家的種。」梁茂才呵斥道。
梁盼趕緊止住悲聲。幫爹支起爐灶。煮了些稀飯吃了。
正吃著飯。忽然梁盼發現不遠處土坡上站了個人。身穿草綠色軍裝。手持五六式半自動步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身邊還有一頭獵犬虎視眈眈。
梁盼冷汗都下來了。追兵還是來了。尖兵已經到了。大部隊肯定就在不遠處。這回肯定跑不掉了。
可梁茂才一點不害怕。反而招呼那人下來一起吃飯。
那人收了步槍。帶著獵犬下來。盤腿坐下。拿出旱菸來請梁茂才抽。看了看梁盼。道:「你兒子。」
梁茂才道:「是。」一指遠處墳頭。「我老婆。」
那人點點頭。從挎包里拿出一包鹽巴放在地上。帶著獵犬走了。
梁盼問:「爹。那是誰。」
梁茂才道:「是個獵人。」
以後的日子。父子倆就在大山深處紮下根來。山里日子很苦。但比村里還是要強一些。起碼餓不死。大自然提供了無盡的食物。飛禽走獸野果蘑菇山泉水。梁茂才還種了一些野黍子。他有一把槍。但子彈很少不捨得用。打獵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和長矛。以及陷阱之類的玩意。
那個獵人每隔一個月都會來一次。帶來鹽巴、針線等物。有次他冷笑著說:「十爺。你做的案子挺大啊。傷了五條人命。不怕他們進山逮你麼。」
梁盼很納悶。這個獵人怎麼稱呼父親為十爺。
梁茂才就說了兩個字:「該殺。」
獵人便沒再說什麼。放下一塊雨布走了。
等他走遠。梁茂才對兒子說:「這人叫程栓柱。當年也是一號人物。」
秋去冬來。最難熬的寒冬降臨。一場大雪過後。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梁茂才也得了重病。山中十年。熬垮了他的身子。終於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
一連三天。梁茂才都在發高燒說胡話。斷斷續續講以前的故事。講他在蓋大王山寨里坐第十把交椅的日子。講他在陳子錕的混成旅里當軍官。手持湯普森橫掃上海灘的牛逼歲月。講他旅居日本。花天酒地。講他回歸抗日。喋血沙場。
程栓柱來過。送了一些草藥。但於事無補。梁茂才已經病入膏肓。
臨死以前。梁茂才對兒子說:「你不能跟爹學。藏在深山老林里一輩子。你得走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啊。」
說完這句話。昔日大青山的十當家梁茂才閉上了眼睛。
梁盼將父親與母親合葬在一起。帶著遺物準備下山。除了那把刀。父親還留給他一支油紙包裹的駁殼槍。還有二十發子彈。
開春的時候。他終於走出大山。望著春意盎然的大地。梁盼陷入迷茫。我該向何處去。
……
苦水井公社梁家莊生產隊死了五個人。這案子一直沒破。在群眾中造成極壞的影響。上級很生氣。處分了一些幹部。又將梁家莊的地富反壞右分子處理一些。發配到鹽湖農場去勞動改造。
鹽湖農場全稱是江東省第四模範勞改農場。因為地處荒灘鹽鹼地。又挨著一片沼澤。所以大家都稱其為鹽湖農場。
這個地方的設立。最初是為了鎮反需要。關押國民黨軍警憲特反動道會門之類人員。後來日漸完善。省里的反革命、右派、刑事犯、少年犯都弄到這兒來勞改。經過近十年建設。已經從一片不毛之地。幾間窩棚變成一片圍著鐵絲網的現代化勞改農場。
蕭郎和柳優晉在這裡已經勞動改造了近十年。他們是鎮反運動時期進來的。五七年反右。老朋友龔梓君也住進了鹽湖農場的監舍。如今也吃了三年牢飯了。
嚴格來說。農場不是監獄。而是勞動改造的地方。所以管理的不是太嚴格。尤其一些關押十年的犯人。行動上還是相當自由的。甚至春節可以回家過。
蕭郎是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曾經設計承建過淮江鐵橋和市政工程。基建方面很有經驗。事實上淮江農場的監舍、廠房、圍牆都是他一手設計並親自指導施工的。所以在農場威信很高。就連管教幹部都高看他一眼。
自然災害期間。幹部和犯人的口糧都削減了許多。農場地處偏僻。因為飲食缺乏而得了各種病的犯人頻頻死去。管教們也無能為力。城裡沒糧食。別提農場了。何況他們自己的腿也是浮腫的。一按一個坑。這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右派們。就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這天下午。蕭郎蹣跚著走進三號監舍。柳優晉和龔梓君住在這裡。龔梓君患了重病。臥床不起。柳優晉正端著一碗水餵他。
「蕭市長。你來了。」柳優晉見蕭郎進來。放下碗招呼。眼中閃著希望的光芒。他以為蕭郎帶吃的來了。
蕭郎道:「老柳。你跟我出來一下。」
柳優晉跟他出來走到監舍後面。蕭郎見四下無人。從兜里掏出兩個大紅蘿蔔來。
「老蕭。太感謝你了。」柳優晉拿著蘿蔔熱淚盈眶。還幾天沒吃著實在的東西了。都是用清湯哄肚皮。走起路來都咣咣響。他用袖子擦擦蘿蔔。就要一口咬下去。
「且慢。這蘿蔔可不是給你吃的。」蕭郎一把攔住他。
「不給我吃。咋回事。」柳優晉一臉的迷惑不解。
蕭郎道:「是給你用的。」
柳優晉苦笑:「蘿蔔怎麼用。我又不是女的。」
蕭郎道:「你想哪兒去了。給你用是這個意思。」他再次看看四周。附耳低語了幾句。
柳優晉的臉變得蒼白無比:「這這這。這也行。逮到就得槍斃啊。」
蕭郎道:「眼看就得餓死。只有這條路可走了。」
柳優晉道:「容我考慮考慮。」
蕭郎道:「沒時間了。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要麼你現在答應。要麼去管教那裡舉報我。你看著辦。」
柳優晉沉默了。很顯然他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時間過了五分鐘。但對他來說似乎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好吧。我和你一起干。」柳優晉終於下了決心。這一瞬間他似乎回到了從前。那個偽造文件去南泰當冒牌縣長的年輕人。
蕭郎道:「還需要一個人幫忙。龔梓君。」
回到監舍。柳優晉趴在龔梓君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病重的龔梓君竟然精神好了起來。掙扎著爬起來道:「好。我加入。」
他比柳優晉要堅決的原因很簡單。他判的是十五年。才蹲了三年。還有漫長的刑期根本熬不過去。
蕭郎道:「咱們三位一體。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伸出手。柳優晉和龔梓君的手也伸了過來。互相握在一起。
「這個你先拿著。用的時候一定小心。不要被人發現。」蕭郎從貼身處拿出兩把刻刀遞給柳優晉。
柳優晉是江東省有名的金石專家。收藏了不少古代印章。在篆刻方面也頗有造詣。用蘿蔔刻公章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蕭郎是「高級」犯人。可以出入農場場長的辦公室打掃衛生。這天早上他照例來到辦公室。趁沒人來。用鐵絲投開文件櫃。撕了幾張帶勞改局抬頭的空白公文信箋藏在身上。
打掃完衛生。蕭郎回到監舍。將自己這段時間積累下的場長寫廢的稿紙整理出來。這些都是他從廢紙簍里撿的。如今終於派上用場。
龔梓君書法很好。尤擅臨摹別人的筆跡。這也是成敗的關鍵之一。
蕭郎還偷了一個蘸水鋼筆頭。筆尖里凝著一些墨塊。用水化開了就能寫。一盞昏暗的電燈下。龔梓君在信箋上寫下了准假條和介紹信。在後面龍飛鳳舞簽上場長的大名。然後柳優晉拿出刻好的蘿蔔公章。蘸了蘸印泥。蓋了上去。
「能不能逃出生天就靠這張紙了。」蕭郎吹了吹信箋。感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