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野人
2024-11-04 00:15:11
作者: 驍騎校
梁茂才逃亡十年。杳無音訊。梁喬氏不敢相信丈夫還活著。嘆口氣說:「也說不準是你爹的鬼魂給咱娘倆送吃的來了。」
梁盼撕下一隻雞腿遞給娘:「吃吧。娘。補補身子。」
烤山雞還是熱的。香味撲鼻。梁喬氏的眼淚下來了。上次吃肉還是五八年除夕。生產隊開恩。給這些改造比較好的地主餘孽也發了半斤豬肉。那味道至今還記得。
「吃。娘吃。你也吃。」梁喬氏含著眼淚吃著雞腿。
烤山雞的香味飄到屋外。負責監視梁家的兩個少先隊員聳了聳鼻子。警惕性立刻提高起來。
前兩天村里發生一起惡性投毒案。社員們吃了大鍋燉的野菜。毒翻了十幾個人。經縣醫院全力搶救才活過來。公社懷疑是地主分子投毒。所以加派人手對地主富農家二十四小時監視。今天是第二夜了。終於發現端倪。豈能不興奮。
兩個少先隊員立刻跑到生產隊長家裡。砰砰的砸門。
生產隊長梁躍進正在家裡乾娘們。他是公社書記李花子眼前的紅人。本來名字不叫這個。為了配合大躍進運動。把名字也給改成了躍進。村里餓死不少人。可生產隊長的肚皮餓不著。高粱面窩窩管夠。隔三差五還能弄點豬油渣解解饞哩。
黑燈瞎火大半夜。大都數村民都已入睡。敲門聲在寂靜的夜晚傳出老遠。要在以前早引起一片狗吠了。可如今人都養不活。看家狗們早就宰了吃了。
梁躍進聽到敲門聲嚇了一跳。躺在他身下的娘們可不是他媳婦。而是村里拖拉機手的老婆。為了二斤高粱面才上了生產隊長的床。她還以為是捉姦的來了。慌忙拉過衣服往身上套。
「誰。」梁茂才喊了一聲。抄起手電。
「梁大叔。快開門。有重要敵情報告。」是村里紅領巾小娃娃的聲音。梁躍進放下心來。無比威嚴的出了門。沉聲問:「啥事。」
「梁盼家裡吃燒雞。肯定是偷的。」一個少先隊長搶著說。
「挖社會主義的牆角。」另一個少先隊員不甘示弱。
「燒雞。」梁躍進很納悶。這年頭哪來的燒雞啊。縣長都吃不上燒雞。何況是被管制的地主。
「千真萬確。我們都聞見了。噴香。」
「哦。看看去。」梁躍進順手抄起門後一根棍子。同時朝屋裡瞄了一眼。娘們早拿了高粱面。躡手躡腳的從後面走了。
生產隊長叫了四個基幹民兵。扛著紅纓槍悄悄來到梁盼家附近。離得老遠就聽到吃東西咂嘴的聲音。還有一股烤雞的香味。
「上。」梁躍進一聲令下。民兵隊長抬腳踹門。可是他餓得浮腫腿上沒勁。踹了三下才把門踹開。只見梁盼母子倆正嗦雞骨頭呢。地上沒啥殘渣。想必骨頭渣子都嚼碎咽了。
梁躍進大怒。喝道:「抓起來。」
梁盼想反抗。可是他長期挨餓身體早就垮了。民兵的紅纓槍頂到咽喉。只得束手就擒。
「偷雞吃。還投毒。一個地主婆。一個地主羔子。行啊你們。」梁躍進冷冷道。背著手在家徒四壁的草屋裡來回巡視。想找出其他贓物。還真讓他找到了。枕頭下有小半袋高粱米。
「這就是罪證。村里人都吃不上飯。地主婆家還吃高粱米。吃燒雞。還不從實招來。」
梁喬氏瑟瑟發抖。道:「不是俺偷的。是有人放到俺門口的。」
梁躍進冷笑:「咋沒人給俺送燒雞。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押到隊部去。好好反省。再不招明天送公社交公安員處理。」
梁喬氏母子被五花大綁起來。連夜押往隊部。外面涼風習習。月色黯淡。梁躍進披著褂子。拎著棒子拿著手電走在前面。兩個民兵跟在他後面。中間是梁喬氏母子。還有兩個民兵拿著紅纓槍在最後壓陣。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田埂上。
忽然梁躍進聽到身後有異響。似乎是喉嚨被人掐住發出的嗚咽。回頭一看。四個民兵少了倆。
「咋回事。」梁躍進手電光四射。卻發現倆民兵躺在不遠處的莊稼地里。
「注意警戒。」梁躍進嚇壞了。剩下兩個民兵也端起紅纓槍。到處打望。
梁喬氏母子不明就裡。莫名其妙。
梁躍進的手電光終於鎖定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類似人的動物。頭髮鬍子連在一起。身上是獸皮。像個猿猴一樣蹲在地上。眼中放射出野獸才有的光芒。
「媽呀。」梁躍進嚇傻了。將手電一扔就想跑。可是他腿軟了跑不動。只能眼睜睜看見那野獸走向自己。
倆民兵的腿也在打晃。手中紅纓槍不停顫抖。
忽然梁躍進想到了一個人。他驚呼道:「梁茂才。是你。我是你本家侄子啊。別殺我。」
他沒猜錯。這個不人不鬼的妖怪竟然是失蹤已久的梁茂才。不過這門親戚實在拉的不是時候。梁茂才走過去。手起刀落。本家侄子人頭落地。
倆民兵嚇得屎尿橫飛。挪不動窩。
梁盼大喊:「爹。別再殺人了。」
梁茂才理也不理。走上去咔嚓咔嚓兩刀。倆基幹民兵也上了西天。
他用的是一把奇形怪狀的短刀。刀子如小臂長短。刀身漆黑。刀刃向前傾斜如同狗腿。鋒利無比殺人不見血。砍頭如同切瓜。
村里天天死人。梁喬氏對屍體已經沒了恐懼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蹤十年的丈夫竟然重現人間。雖然這個怪物的模樣和丈夫沒什麼相似之處。但在她腦海中。能這麼利索殺人的角色。整個江北也非丈夫莫屬。
梁盼盯著那個怪物。遲疑道:「你是我爹。」
怪物殺完了人。正在死人衣服上擦著刀上的血。聽見梁盼問話。猛抬頭。犀利的眼神嚇得曾上過戰場的梁盼一個激靈。
「盼兒。」怪物說。
梁盼熱淚盈眶。熟悉的聲音。爹打日本回來那天。也是這樣喊自己的。
梁喬氏更是淚落漣漣。男人回來了。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人不人鬼不鬼如同野人。
梁茂才一指西方。嘴裡迸出兩個字:「進山。」
殺了五個人。這回是想留也留不住了。家裡更是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事不宜遲立刻出發。梁喬氏小腳走不快。梁盼背著他。跟著爹連夜往西走。
次日晌午。生產隊長梁躍進和四個民兵的屍體才被發現。又是一起驚天大案。公社報到縣裡。縣裡報到地區。地區又向省里做了匯報。非常時期發生非常大案。省里非常重視。主要領導下指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住兇手。繩之以法。
兇犯已經確定。就是村裡的地主梁喬氏和梁盼。梁盼此人系退伍軍人出身。據調查在部隊的時候就一貫偷雞摸狗違反紀律。曾受過處分。鑑於他的危害性很大。地區派出一個中隊的公安部隊進行搜捕。
縣裡派出刑警隊。在現場調查。吉普車上跳下一隻瘦骨嶙峋的警犬。嗅了嗅。朝西狂吠起來。
「案犯向西逃竄了。」刑警隊長說。他緊皺眉頭。仔細查看了地上的腳印。發現除了死者和兩名嫌疑人之外。還有一個奇怪的腳印。看步伐長度和深度。應該是個三四十歲的壯年男子。
「恐怕另有真兇啊。」穿著白大褂的法醫道。他剛檢查了屍體。五個人都是一刀斃命。極其狠辣。刀法精準。是沿著頸椎縫隙劈下去的。刀口都是平的。
刑警隊長托著下巴想了一會。斷定這絕不是簡單的階級敵人行兇報復。搞不好有境外敵特參與。
隊長說:「先向西追擊吧。注意發動群眾。」
刑警隊向西前進。警犬在前面探路。追出去二十里地。忽然警犬躍進一條溝內。瘋狂撕咬起來。把狗拉起來一看。地上是一些肉骨頭。
按說警犬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不會被食物誘惑。可這年頭警犬定量也削減。刑警隊的狗都餓得皮包骨頭。畜生就是畜生。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隊長說:「不好。我們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了。西邊是茫茫大青山。根本逃不掉。向東是碼頭車站。反而容易潛逃。敵特一定是故布疑兵。繞了一個彎子往東去了。」
大家深以為然。兵分兩路。一路進山搜捕。一路去城市車站碼頭堵截。
全縣的民兵都被動員起來。每人發半斤小米。上路執勤。沒有公社開具的路條。一律攔下來。
從苦水井到大青山百里遙遠。梁茂才一家人白天藏起來。晚上出行。還要偷偷摸摸避開大路。到處是民兵盤查。公安設崗。天羅地網一般的感覺。
梁喬氏是小腳。走不快。又吃了半隻油膩的烤雞。往日吃慣清湯寡水的肚子驟然吃下這麼多葷腥。肚子撐不住了。上吐下瀉。走不動路。
梁盼也鬧肚子。但年輕人身子骨壯。頂得住。
一家人藏在草叢裡。梁喬氏說:「當家的。你帶兒子走吧。我不行了。」
經過山里十年野人般的生活。梁茂才的語言能力大大退化。他緊握住這個為自己生兒育女。不離不棄。受了半輩子苦的女人。用力量傳達出一個信息。我一定會帶你走。
遠處一陣人聲喧譁。是附近的民兵來拉網搜捕。他們端著三八槍。間隔十步。地毯式搜查。
梁茂才緊握住鋼刀。梁盼也握緊拳頭。心砰砰直跳。他預感自己這回逃不掉了。
鬼使神差一般。民兵們竟然沒看到他們。大概是傍晚時分能見度太低。也可能是民兵們營養跟不上。夜盲眼居多。反正這回又躲過去了。
梁茂才回過頭來。卻發現梁喬氏已經閉上了眼睛。因為飢餓、疾病和驚嚇。她死在了逃亡的路上。